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轰隆隆’的重石移动的声音响起,一个轻而缓的脚步声在这寂静的地方响起,慢慢的走近地上缩成一团的人,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静静的看着地上那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泥诟的人。慢慢的靠近,地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站着的人用脚试探的轻轻踢了踢,似乎正踢在腿部的伤口上,地上的楚云熙皱眉痛苦的哼了声,努力的睁了睁眼睛,绑在眼晴上的纱布早已不见踪影,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高头锦履,帮用变体宝相花锦,前端用黄底花鸟纹锦,衬里用六色条纹花,以鸟流云纹锦缝制,绚丽夺目,鞋翘托住的裙边是金丝白纹暗绘的黼黻花纹。
站着的人丢下一个软皮水囊在楚云熙面前,也没说一句话,楚云熙转了转脖子,仰头看去。长公主也正面似寒霜的看着她,一身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鬓发黑亮如漆,戴着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手上提着盏绢纱宫灯,灯火照耀的长公主双眼冷清,眼神幽幽。
“我……我能看见你了。”楚云熙声音嘶哑刺耳,她却不以为意,眯了眯被突然的光亮刺的有些想流泪的眼睛,忍着全身伤口复苏的疼痛,努力勾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纵然衣衫破旧,仍是当初般淡然自若,笑看云淡风轻的模样,无论是青衣侯还是阶下囚,她仍旧是原来的样子,从未变过。
“你的名字?”长公主看着楚云熙的笑,眼睛移到手中的宫灯上,孤灯清寒,昏黄模糊,照不清长公主的表情。
“楚雨烟。”楚云熙费力的坐起,坐在一片乌黑色血迹的地上,身子虚弱的摇晃了一下,楚云熙拿着水囊好一会才拔开了塞口,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涩的喉,在说出这三个字后又独自小声的念了一遍,笑中带了丝苍茫和苦涩。
“楚云熙呢?”长公主直立着背脊,语气平静,继续问道。
“成灰了。”楚云熙笑着说完,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才看清昏暗的四周,空旷黑暗的四堵石墙,像个地下牢笼,正前方一扇石门移开了一条二人并宽的缝隙,像张开的大口,望去仍是一片黑暗。楚云熙就坐在石室的正中间,看地上的血迹和灰尘,她应该都没移动过。
“有多少人知道?”长公主再问。
“不知道。”楚云熙把水囊放在一旁,说完闭上眼晴,无视长公主,又缩回地上抱膝团成一团睡去。
“你不是要为楚家报仇吗?”长公主淡淡的问。
楚云熙仍是一动不动的样子,不再答话。彻底清醒后全身的疼痛更加明显,伤口并未包扎,但她能感觉的到身上的伤口处是撒过药粉的,不然她可能真就死了,可是血痂凝结,一动就撕扯的伤口又鲜血淋漓,伤口污垢未清理,可能感染,想来为她撒药也只是留着她命,问出些什么罢了,长公主是不会放过她了。
长公主低头俯视地上装可怜或者是装死的人,这孤傲的人不会装可怜,那就是看淡生死或者是目中无人?沦落到这个地步还是这样淡然?在这个时候竟还敢无视她?楚云熙你凭仗什么敢做出这世外高人的姿态?不过一个高明些的骗子而已!长公主冷笑,一脚重重的踩在楚云熙放在地上的左手臂上,慢慢的说:“本宫在问你话!”
左臂骨裂的伤经重击的疼意让楚云熙皱眉,睁眼看着昏黄宫灯照的面容模糊不清的长公主,楚云熙呵呵的笑,一脸的污渍也掩不住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头发披散,活像一个女鬼。
“你笑什么?”长公主加重了力道。楚云熙……不,应该是楚雨烟,你笑什么?只剩半条命的你还有什么可笑的!
“我在笑我自已。”楚云熙继续笑,笑的咳出一滩污血,这污血是入她眼睛的毒烟还是她中的‘无解’?忙忙碌碌一二年,血案的凶徒仍逍遥法外,她却落的一身的伤和毒,和那些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歹人争斗,也许就不该讲什么光明正大,她真是稚嫩而愚笨,到现在连命都快没了,这难道不好笑吗?
“楚雨烟!”长公主收回脚,却是一声低喝。
楚云熙的笑嘎然而止,她抬头呆愣的看着长公主,一脸惊愕,想到刚才自已差点癫狂,有些后怕,动了动唇,整理了下脑中的混乱思绪才嘶哑的问:“今天几月几日?”
“今天十月初三。”长公主说完,就看见楚云熙的脸色更加惨白。
“十月初三!九月初九,九月十九,九月二十二,晚了……”楚云熙小声念叨着,在空旷寂静的房间却听的一清二楚。
“晚了?是指华夫人造反这事?”长公主淡淡的问。
“晚了近半个月!边境应该已经调兵了……长公主可有对策?”楚云熙扶着手臂,抬头看着长公主。长公主什么时候知道的?长公主应该会怎么应对?
“那你说本宫该如何应对?”长公主冷笑问。
“你放我出去,我能帮你,也不算帮你,是帮那些无辜百姓。既然没死,那就尽已所能做点什么,也不枉来这世一遭。”楚云熙认真的看着长公主。
“楚雨烟,你真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说的大义凛然,可你又是怎么做的?放你出去?你到现在你还不知悔错?”长公主冷冷讽刺道。
“悔错?我除了隐瞒女子身份,还做错过什么?就因这一个原因就否决过去一切?就该被抹杀?”楚云熙盘坐在地,无力的说道。
“楚雨烟,你不是楚云熙,一切便就是错。你欺君罔上,罪该万死!”长公主握拳冷声道。
“我不是楚云熙便错了?错在哪?华夫人造反也是我的错?欺君罔上?罪该万死?我有那十恶不赦吗?若君王政治清明,朝野太平,万民安乐,无冤假错案,我又何必女扮男装,千辛万苦入京申冤?若官员有所做为,有人肯还死去之人一个公道,我又何必历经生生死死走到如今?一切事情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楚云熙看着长公主笑的无力,却仍继续说道:“欺君?我只为申冤,只求公道,可是自入仕以来,却只能在清贵的翰林院消耗时间,梁王在湖州查案还是玩乐,大家都知道,可谁知道楚家惨死的五十三条人命夜夜入我梦中,而那些背后凶手仍在逍遥,君王在做什么?他在炼丹求长生,他让我娶你,为了控制已经腐朽的朝政,为了什么乩言,你以为我想娶你?你我都是棋子而已!我想自已有能力去查案,可是却只能做个有名无权的散官度日。后来边境雪灾,天灾*,我边境半年,辛苦一场,回来后又被多少人算计?爵位候爷我不稀罕,昭义节度使我也能让给别人,我只是想为楚家讨个公道,怎么就这么难!”楚云熙看着长公主,喘着粗气,她的身体太虚弱,一下说了太多,额头竟然出了一层细汗。
“本宫只问你,当初给你的玉如意呢?”
长公主话出,楚云熙便愣了愣,看了长公主一眼,长公主的神色在昏暗灯光下看不太清楚,楚云熙想到当初长公主亲手挂在她颈上的玉如意,刚才的镇定自若口若悬河,现在却莫名的底气不足,她小声的说:“给……给秦珏了。”
“你!你……可恶!”长公主怒火攻心,手指颤抖的指着楚云熙,呼吸急促,显然是气急了。
楚云熙低头不语,这事好像是做错了?可当初她回京后把玉还给长公主,是长公主说丢了砸了都随便她的。
“你可知罪?”长公主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后冷冷问道。
“长公主说我哪错了我就哪错了,任凭公主处置就是!”楚云熙不知道错哪了,但长公主要她认错,那就是她错了吧,看来想出去是没那么容易了!
“任凭处置?以你命抵如何?”长公主冷笑,本宫说哪错就哪错?还敢这样敷衍?那就在这好好想想到底错哪了!
“我就剩这条命了,长公主想要就拿去吧。”楚云熙一脸生无可恋的说道。
长公主看着楚云熙,冷笑:“要你死还不容易?本宫让你生不如死!”
☆、第35章 重获自由
长公主离开后,好久都没再来,楚云熙暗暗松了口气,生不如死也比现在死了强,不是说‘好死不如赖活’吗?
可是按天数来算,外面应该已起烽烟,天下已经兵荒马乱,而她只能在这黑暗的石室中等待,数着青梅每天送来的一餐食物来计算时日,那种身处黑暗寂静的密室,满身的污垢伤痛,无所事事而又漫长寂寥的时光,真的会把一个人折磨疯。
楚云熙固执的在青梅每次送餐时都会问三个问题,虽然每次都得不到任何答复,但仍神经质的询问。这种日子虽不及长公主说的让她生不如死,但对黑暗的空虚无助和对外面的忧虑不安中煎熬度日,就像被人活活放入棺材中,既不告诉你什么时候会放你出去,也不告诉你什么时候下葬入土一般。楚云熙觉得这种日子再继续下去,她迟早会用提食的木盒砸晕青梅而逃,不过以现在的身体都逃不出驸马府吧。那么唯一能解脱的就是摸索到角落的尿桶里自尽,但那也死的太恶心了!
楚云熙拿着药膏,边抹边数着身上的伤口想:人活世上,再坚韧不屈,也得向现实低头,这就是世人的无奈,是不可改变的命运。所有的人都会被现实无情的磨平棱角,变的圆滑而世故。这大千世界,就是条大河,天下水向东流,而你需要做的就是顺从,放下所谓的自尊,承认自己的错误,随入大流之中,这不叫放弃自我,而叫成长。可惜她楚云熙白活了二世,虽然看过不少道理,却就是学不聪明,放不下清高,不肯低头去屈服世俗。她自已也知道自身的臭脾气,无论发生何事,她都不会变成圆滑世故之人,这说好听叫有傲骨,不屑世俗,说直接就叫愚笨顽固,可她不在乎,紧紧的守着胸膛内跳动的一颗赤子之心,坚持自己的信念和傲骨,不拘世俗,活的叛逆洒脱。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纵然是做一颗石头,也要做坚不可摧、攻无不克、永恒坚毅、纯净灵动的钻石,这就是她的理想。虽然事实上她现在更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人还是要有理想的,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
“青梅,今天几月几?小唯现在平安吗?萧逸臣葬哪了?”楚云熙照旧的三个问题,在石门‘轰隆隆’响起后又执着的问起。
“十一月初五,平安,萧老太医坟旁,还有什么要问的?”进来的人仍如上次一般,提着一盏绢纱宫灯,缓缓踱步,打量着楚云熙的模样后又道:“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能呆上一个多月,果然心志坚韧,非比常人。”
楚云熙裹着一床破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骨瘦如柴,因没有洗浴,一身污秽还散着一股馊味,只有眼睛依旧明亮有神,看到长公主时,明显更亮了些。不管长公主来此对她来说是吉是凶,但这么久的时间,有个可以说的上话的人来陪着说说话,对现在的她来说是件开心的事,楚云熙嘻嘻笑道:“谢长公主的告知和夸奖,不过是挨饿受冻不见天日而己,对我来说小意思,想当年我在深山老林采药,那时……”楚云熙说到这及时止住了话,僵了笑,边捂嘴低咳个不停边小心打量着长公主的神色,但被她身上的装扮吸引了注意力,一身紫色宫锦的流彩暗花云锦罩纱宫装,头戴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耳戴翡翠通透的木兰玉坠,腰系圆形银累丝香囊,这样的慎重装扮极少见到,难道是进宫后刚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