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唔”了一声道:“最好是素衣独目。”天算大师闻言惊得一惊,却道:“盟主,素衣长发虽不难找,但为何独目。莫非,莫非不哭死神当真有什么情结不成?”
师兄听了神色切切转哀,座下群雄看他如此,俱来噤声不语,但觉盟主这般叫人瞧着,十分岂止,都是无端伤楚,譬似一盏离亭半樽频倾,当真凄凉得紧。
唯剩聂风眼见师兄眉上七情一展,便是当日惊云大会三分校场,要与他论恩断义绝的形容,心下但觉很是不祥,遂听得师兄一晌来道:“步惊云早年得谁几番相救。其人对他恩深义重,纵然伤手损目也不曾有半分疑迟。当时步惊云为敌困于七重炼狱,便是此人不顾性命舍身来护。是以,若说不哭死神有此情结,那便有罢。”
天算大师闻言讶然:“叹道,这位女子却是豪杰。”
师兄点头只道:“不错。何止豪杰,其人襟怀赤诚至极,形似明珠千斛眠云抱月,一寸丹心能融冰雪。望遍中州,唯此一人而已。你们若真要找,未必就能找得到。”
言毕却觉师弟从旁悄来牵了衣袂将他扯得一扯,师兄垂目瞧他一眼。一眼拂得眉上弦动曲惊,更将琴心鸣得几回音,铮铮只往袖底听。
听得座下群雄也是唏嘘。天算大师唯唯便向卷上添得几笔,说道:“依着盟主所言。能叫不哭死神倾心的女子,当是长发素衣,独目飘逸,还得血热心诚,如此看来,确然很有些难寻。”亦正从旁听罢大笑却道:“这可有趣,你们瞧这桩桩件件,有何难寻,不就是我们盟主么哈哈哈哈。”
神风道众闻言都是一愣。堂前默了半晌,才有几回应和次第而起。虽则笑得甚不像样,奈何大家都是名门正派,皮里阳秋这个功夫修得很未到家,且叫师兄听着太是勉强,遂来瞩目更将诸位一一扫过。群雄得他如此一眼来望,望得昭华日下竟往衣上送得一点料峭秋霜,冷得雪意渐浓愈狂。
厅前众位好自紧衣敛衫,寒得正打跌,是以再没甚闲暇来笑。如此遂得师兄心意,垂目只往座上靠得一靠,静里抿茶道:“可还有事?”
亦正抖得一抖,说道:“盟,盟主,还,还有一事。”
话毕半晌却是不曾等出下文来。
师弟眼见群雄皆与亦正一般,抖得愁云惨雾欲语还稀。无奈添杯置在师兄身前,切齿只道:“盟主,你太凉了,喝茶再来暖得一暖?”师兄得他一言点醒,却因从前积威太盛,现下业已难来圜转,唯是勉力更向亦正堆得一笑道:“你说。”
亦正一世行立不改,亏心之事未曾做得半点。如今却将盟主面上笑意瞧了半晌,踉跄跌得两步,从后仰倒晕将过去。厅内一时兵荒马乱塞成几团。师兄没甚奈何敛得容色,悄来便与师弟道得一句:“风师弟,这可怪不得我。”
唯是城主好自且将诸位安抚得当,更招得仆从抬了亦正便向厅后休歇。天算大师复又起身,抬袖扪得一扪额汗,拱手却道:“盟主,我等近日探知,惊云道不似前番宁定。道中多有异动,惊云道下一门堂主携得十几门众悄然抵至附近镇乡,不知欲行何事。”
师兄听罢一愣,只与师弟相望半眼,遂归得肃然,挑眉着意来问:“竟有这事?却是惊云道下哪门堂主?”天算大师摇头说道:“不曾探得。因着其人行事遮遮掩掩,瞧着太不寻常,是以门众才来多加留心。昨夜得信报知,确然便是惊云道无疑。”
师兄闻言垂眉道:“甚好。烦请大师吩咐下去,时刻着意他们动向。一有异动,请速来告知于我。”
天算大师得他一句郑重说来,便知此事当有内情,遂也合十应过。
晨议至此方尽。师兄携得师弟仓惶行去。城主只往两人身后更与大师悄然言道:“大师,这个家事亲缘果然十分得磨人。盟主平素性情好得天上有地下无,温和体贴一见着暖,便叫我等很是心安。不想如今同他逆子置气,竟似他师兄那日坐镇三分校场一般,冷得伤敌八百。当真,当真,唉。不知大师怎么看?”
天算大师亦不知如何来看,唯是叹得一句佛号,也没了言语。
风云两人出得厅来,途上也是无心寻花问草,遂一路无话及至屋前。师兄推门时候便见麒麟窗下卧着,嘴边叼得一只肥鸟,红喙白羽挣得一挣,显见尚是活的。师弟两步上前欲救,神兽松口甩尾要来邀功。聂风囫囵将它抚得一回,捉得鸽子共了师兄坐往案边。
步惊云读罢信笺,也是寡言半日,末了只道:“风师弟,果然惊云道有人暗中寻事。你我需得归门一遭。”
聂风拧眉却道:“云师兄,你我带着这副模样回去?”
师兄挑眉说道:“有何不可?”
师弟闻言叹得一叹道:“你今日晨议还把亦正生生吓得昏死过去。”
师兄回身给他添茶,坦荡却道:“无妨。惊云道众比你神风盟里群雄胆大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神展了~
☆、爹,你真是我亲爹嘛
风云如此定下计较,顽石城中借得快马驰往惊云道。两人晨离神风盟,路上耽搁一日,至暮已抵惊云道山门。今时归来只往步天身前知会消息,是以道前亦得一人提灯相候。
两人阶前下马,步天拱手便将他爹并着师叔一一礼过。
礼罢掌灯却是愣得一愣。因见“他爹”为他照火相映,映得眉上衣下一袖东风,拂得一鬓霜发也来消融。瞧着受看虽则受看,但确然不是他爹平素那般冷凉形容。遂又踟蹰一回,只道:“爹,你,你可有何事不妥?莫非绝心之事有何差池?”
“他爹”牵马行前两步,与他温言说道:“天儿,你多虑了,不曾有甚差池。”步天闻言应过一声,默得半晌却把容色轻向面上着寒,叹得一叹道:“爹,你走得太急,也不曾和我留个口信。”
“他爹”听罢囫囵低咳两声,只道:“是我不对。我,我因着着急去寻你风师叔,是以——。”步天听了摆手且将“他爹”言语阻得一阻,更得凑近几步低声来道:“爹,你不必再是多说,我心里明白。唯是现下尚有一事还想与爹请教。”
话至此处步天抬眼与他一笑。笑罢翻掌抽剑却向“他爹”喉前横得一横,怒道:“你究竟何人?你,你纵然面上瞧着极像我爹。但我爹,我爹绝不是如此性情。你这般脾气,只好去扮我家风师叔!”
师弟听了施施笼袖,垂目笑过一回:“云师兄,我说骗不着天儿。”
师兄身后闲来敛衣却道:“不错。是骗不着他。”
步天既得两人如此一句,竟不知作何言语,只将风云着灯望了几回,半时恍然抚掌,悟道:“爹,你便是想要我唤风师叔为爹,也不需用这般手段,委实太粗糙了些。不过这张面具做得很是传神,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言毕凑前伸手只往聂风面前摸得两下。师兄于后相劝不及,唯是作罢。师弟便来由他扯得一扯,复又试过几遍。步天抚了半晌撤手惊道:“为何,为何竟连面具也不曾有?”
师兄眼看师弟且为步天掐得面有轻红,欲要上前伸手替他拂得一拂。
步天从旁瞧着,只在几番灯月之下,生生便见“师叔”寒得千丈百丈容色剐霜,正也垂眉更将“他爹”揽在怀中。“他爹”还是一回初开未开的消瘦形容。这般风物好景草草颦入眸来,颦得步天将手一抖,堪堪翻得烛火灭在道前。幸得上头繁云裁过月影,遮了跟前情状很是模糊不清。
也是朦胧之中,步天才得宁神静气定了一遭,扭头且将额汗扪过几下,却道:“此,此地不宜细说,我们还是快些上得云阁。”言毕转头于前行得两步,不意一回踉跄,更把身形晃得一晃,晃得身后师叔来与他道:“天儿,你小心些。”
步天听罢又是一晃。
一路走得寸步千险苦不堪言。将将及至云阁,步天只把风云更往桌案两头分别摁得坐定,着灯叹了一叹。叹罢才觉自己竟还存着半口气在,遂欢喜道:“这般好了。爹,到底怎么回事?”
步天言中虽是唤得一声“爹”,奈何却是不知该当相顾何人,唯是先将“他爹”望罢。望得“他爹”霜发黑衣长愁短恨,亦揽别怨正往心上热闹。怨中如此得他来看,便也抬目付之一笑,笑得眸底燃犀欲慵还敛,横了一眼宜花宜春难得清浅。步天既见其人眉边这般过得几回裁诗衬酒光风素月,当真分明不是他爹,遂得心塞几丈,才把左手“师叔”瞟得一瞟。
瞟来“师叔”一展素袍乌发,垂目扯了几回烛色系在鬓边,试得两笔风雷烈烈犹盛火艳,艳了半面冶秾,却偏生不来着暖,只寒得一楼朝雪宿雨,便是雁过留毛人过留命,亦也留得步天更是软得一软,趴下桌去。
师兄见了笼袖说道:“天儿,如今成了你风师叔的我,才是你爹。你若要唤你风师叔作爹,唔,唤便唤了,也是无妨。”
步天闻言又是一软,埋头只道:“明日,明日便是惊云道上大会之期,惊云道里诸多门派都须往三分校场来见门主。到时怀灭叔叔会将门中诸事话过一遍,少不得需得,爹,咳,风师叔论上一论。”
师弟遥遥且将师兄望罢,拧眉却道:“论事么?这个我会。”步天扶额说道:“实则也没甚大碍。因着平日我爹寡言得很,都是一路“唔”着几声便也过了。但,但,唉,惊云道下多是三教九流之众,恐怕,恐怕风师叔你这番温和性情,唉。”
聂风听了默得半晌,临了说道:“师兄那般不怒自威,我当真学不来。但若说震慑宵小,我还是可以勉来一试。譬如这样。”
言罢师弟却将容色收得一收,抿唇敛目时候,只把眉上好景风月几段纷飞得尽,剩了一点水远山长行云无定,冷则冷了,却也太是清寒些。
寒得步天只将心下一慌,半日竟是难来言语,便觉师叔套着他爹摆将这番形容,浑然不着半分死气,却似极“惊云”两字,直向飞鸿影下楚山青里,杳然更往无人知处并着无人至处去。
一去大抵再不得相逢。
幸得师兄一句风师弟,扯了步天亦来一醒,唯见师叔早是改换颜容,抿茶与他笑道:“这个如何?我见天儿你愣了。”
步天听得未有奈何,更见他爹从旁敛袖又将火烛剪了一遭,显见便是要来赶人,只得垂眉说道:“甚好。师叔你到时莫笑便是。万事有我操持。”
话毕拱手辞了两人,踉跄两步,却是跌撞扶墙遁出门去。师弟见了叹道:“天儿生得乖巧,如今惊云道得他看顾,当真很是不易。唉。若是风儿,能——。”言至此处,想也念得前番种种,委实伤心伤情得很,遂只作了默然。师兄同他静得半晌,临了垂目问道:“风师弟,你,方才念及何事?”
师弟听了垂眉依旧无话,唯是着意只往桌旁稍把灯花数过几遍。一回两回数得尽了,却来堪堪抬眼说道:“云师兄,我方才无端便觉,江湖风雨未定,若真来倚楼,想必也不忍听。是以,当初‘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十字,我写与梦时,该当晓得,此番愿景一即成言已是将死,说归说了,但万万做不得准的。”
言罢又有一叹,叹得师兄敛目与他添茶。师弟衔杯添道:“天儿说起震慑之事,惊云道众多是三教九流,云师兄,你甚辛苦。当*你我如此定计,要你受尽中州千夫所指,推得正道人心皆向我处。我于神风盟中常听——。”
神风盟中聂风常听何事,步惊云当是不知,也不欲来知。只来行前搂得聂风,要讨一回缠绵。师弟却将眉目拧得更深,说道:“云师兄!你,你我现下如此情状,还是,还是莫要再行此事。”师兄虽则心宽,也觉师弟话里很有几番道理,遂点头应过:“不行便不行罢。”
话尽低头与他吻过一回。师弟难以推拒,却于昏然之中总算没曾忘得翻掌灭灯。因着夜中竖指不见,心头芥蒂方得稍解。奈何天不与人,衔了霜月这里那里都不去,偏偏只往楼外明,挂得云水东西长桥短亭,湍至窗下停得一停,偷来半声低喘,掩道:“云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