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见得惊了一惊,草草掌灯衔他来唤:“风儿!”
其人闻唤扭头。聂风只在月昏火轻之下瞧得依稀,确然便是易风音容。一时心下莫名窒得一窒,低声还待共他说与。却见易风过得数枝魂幡一把烟灰,廊下转得一转,直向院后去了。师弟撇了灵柩掠得几步缀他同往。
彼时一棹新月照得师弟临眉渡水,鬓边稍来飞霜。两人牵牵扯扯涉得一途梦里关山未醒。
许是将醒未醒之时,聂风尚得把他望罢。
想来因着易风不叫他爹久候,如今便是桥边折返寻他。但叫师弟还往风花去处英魂至处,瞧得易风树下停烛团身,又且挖坑。末了抱了匣子怎生踟躇,拧眉拧得方消负抵,颦着他爹又过一遭心碎肠断。
半晌易风开了木匣,掌得盒中诸般物什,对灯借月低眉看得一看。不过一簇烟灰几片残书。聂风当知纸上写了何事,来去唯得寥寥两字。奈何易风左右读了百八十遍,末了叹得一叹,扪袖掩得眉眼,竟是哀哀切切瞒人滴了泪下。
聂风望他望得心绪阑珊,哑了良久欲往前来。不意行得两丈,却见易风并了烛影稍得一晃,剐得邪王形容却是萧索,遂再不如何妄动,仍是隔了三五南枝把他看着。末了易风切齿掏得一方纸来。
也是云中婵娟无端,断续长照离合关山,才叫师弟将它瞧了真切,诚然正是他前番失忆之时所画。
聂风尚是记得,他曾共了易风眠花宿雨灯月同看,好将中州河川一一踏遍,末了还且允过日后隐居之事。而今旧物仍在,他却再不得付与易风一个偿还。师弟一念至此竟是哂然。易风闻声扭头将他望着,更是抹泪笑道:“聂风,你可记得你把这纸丢到何处去了?”
师弟哽了许久无话。
易风与他冷哼一声:“你塞与火麒麟吞了。幸得有我把它捡了回来。分明是你的一生夙愿天大祈望,偏要我来替你收着藏着,聂风,你甚不济了。”
聂风垂目哑声唤他:“风儿。”
易风回身竟又不来理他,匆匆收了匣子土中埋罢,方是又与他爹添了一句:“聂风,你寻得我的匣子,可见着我的心了?你说你对不住我,你究竟对不住我什么?”
师弟一晌叫他问得哑然,半时没得言语,却得谁人于后拽他搂了,急道:“风师弟!”
聂风抬眼望了师兄醒得一醒,再来看时,院中月色当楼花树成雪,其下寥寥只得风过,哪里更有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可以掐boss了,嗯,掐完boss差不多了~
☆、赤火既灭,邪心重生
今晨乐山脚下城镇之内,多有江湖武者流窜露头。左右客栈茶摊存着俱是封刀挂剑之人,正往堂下寻茶换盏,且论近时中州一桩天大闲事。更得乡民抛了手下闲务,亦向柜前凑了一凑,欲要添得一番说道。
便得一位霜衣汉子抿茶叹过两遭:“不知现今盟主和不哭死神与那连城志斗得如何了?”
侧畔一人与他续道:“听闻连城志杀了易风步天,更与风云两位固有深仇,不晓是真是假?”
霜衣汉子只道:“不错。说起邪王易风,前番瞧他弑父叛亲,当真叫人不齿。却没曾料想,这乃是其人一遭计较,却为取信于连城志那厮。唉,想来盟主一生仁义,膝下独子虽则行事剑走偏锋了些,但终究不愧凛凛英杰,叫人佩服得很。”
其后黄裟和尚听罢一愣,说道:“城主怎地这般通得其中底事?我亦从市井之中闻过一回,将将也是言及邪王忍辱负重舍生取义,更是以身阻得连城志断毁龙脉,灭他亡我中州千年气数之心。”
城主扣盏却道:“此事万般假不了。乃是天剑前辈着得神锋兄弟亲口与我所言。想是不欲更叫邪王死后蒙污。唉,风云半世但为中州赴汤蹈火肝脑涂地,怎地落得一生孤苦后继无人,天意甚不公了!”
盟主一声铿锵言罢,座中更有几人纷来应和。
和尚听了唱得一声诺,哀道:“天命有常,城主莫得妄言。”
话得诸位心中皆是一番慨叹,自也不必说。不意这厢怅然愤懑犹是未尽,却见门前撩帘闯入一个人来。正负了兵匣跨在柜前,要讨一壶茶水。其人眉上三尺寒剑但为一身风尘摧得稍敛,抬眼之时却仍得一刃惊寒,竟叫堂下武者便且寂寂静罢。
今番及至此地之人,诚然俱是中州颇有名望之辈,本也并不怎地便因怀灭骇得一骇。奈何一狂凶危早于江湖之中传了十载,更以天罪怒兽之威盘得惊云道下,想是亦向神风盟中留过几遭恶声。衬得现下座前正道之师相来对坐一晌无言,显见怀灭神哭鬼愁之能慑尽江南江北。幸得还有英杰豪侠,竖眉弄眼暗起灵犀只往袖底通得一通,比来比去说得尽了,终究归到乐山顶上风云赤火死战上去。
城主便企且拱手遥遥与他礼道:“怀副门主。”
怀灭与他半眼亦道:“石城主。”
两人至此当是彬彬见过。
虽则怀灭心知神风惊云确为师兄师弟一番好大手笔,但叫彼此这般情状迎头遭逢,难免少得几分逍遥,唯是垂目遥遥坐了。城主默得半时还道:“副门主可是方自山前下来?”
怀灭得他一句,当晓其人牵系自家盟主境况,遂道:“不错。”
两字话得座下惊了一回。亦正撇了杯盏只道:“战况如何?”
怀灭为他直来相问,半晌说道:“连城志拳脚之功不及风云,但还得仗了无情之势,且与风云拼在伯仲之间。此战关系我中州千年气运兴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现今正是要紧之处。诸位若是担心得很,何不与我同去从旁助阵。”
天算大师叹得一声,却道:“恐怕我等力小势单,拖累盟主。”
怀灭哂道:“风云与连城志决战大佛之颠,三人斗得天昏地暗诸事不晓,你我俱是近不得十丈,又谈什么拖累。且有天剑无名佛脚之下添与见证,想也没甚错差可得。”
诸人闻罢皆道,同去同去。
一行诸位浩浩摇上道来。遥遥便见佛顶金红相抵风起云分,惊得平西朝日亦也斜斜一坠,三人劲气浑然一处,压着关河百里沉得一沉。众人唯是瞧了山前川流拍岸惊涛如雪,耳畔轰然乍响未停,左右闻不得刀剑拼斗之声,更是妄论再将风云赤火身形辨上一辨。
道下武者因叫三人威势所慑,声息魂脉渐似一叶微渺,江上沉浮往去更不得停,是以俱来急喘几回停得一停。如此挪得半时方至佛前,望得无名神锋并了短发青年仰头殷切但把风云瞧着。却叫怀灭眼风虚虚瞟至,当是一愣,惊道:“少门主!”
一句话得盟中众人亦又讶然。城主只道:“怀副门主,你家少门主,不是已叫易风杀了?”
怀灭与他半瞥无言。
这番几位将将露得头来,步天便得衔了怀灭两步于前唤道:“怀灭叔叔!”
左右复得一遭长话短说,语得诸人皆是唏嘘几番,只叹邪王深心血性非常人所及,便愈加钦佩得紧。末了亦正扯了步天来问:“步少门主,现下战况如何?”
步天扶额一叹:“我也不知。师公倒是看得入神,想来还因我修为不济,不得勘破其中玄机。”
那边山下众人牵念佛顶战事,这厢风云亦是斗至极处。连城志既得摩诃无量滔天攻势所扰,堪堪抵过百八十招,却觉腿刀掌剑不弱反盛,风云愈是灵犀无间相匹得当,缠得连城志左右制肘,心底囫囵一把火起,催持无情横得一横,稍且拔身退罢三丈。
电转之时心中思忖轻来一晃,当晓若与单人缠斗,自身半点不弱。奈何两人合璧之时当真天下无双,腿掌刀剑相持相携之际,攒得来势徒增十倍未只,确然叫他难来收受。倘是长此以往消磨于后,落败却在早迟。唯是捉得一人先下一城,才为取胜之道。
是以拔刀挺身足下一掠,仓惶过得师兄急往师弟跟前投去。聂风拽得雪饮掌中稍旋,迎头也不来避,直直与他拼作一团。绝世神兵两相撞罢,傲雪赤火疏然一绽,却向登临之处压尽山前红紫,轰得佛上千载尘滓乍然簌簌俱落。
众人但叫此般烟灰埋了一袖,低咳两声还见拈花佛手轻来一颤,显是顶上三人斗得山摇地动天地色变。
连城志正且难为师弟,弹指之间已觉身后一片殃云照顶而来。复也撇了师弟回手一刀扫过,却只分得师兄掌风于前,当是一愣。便在愣神之间,依稀一记腿风撩得三千霜雪抵至背心。其势来得何等快绝,连城志避犹不及,唯得操持一晌火劲催至巅峰,将将烙得肌骨如铁心息如沸,面上眉目亦是拧得青筋爆起眼眸赤红,凶煞之处狰狞至极,早不似人形。
师弟一脚踏在连城志背门,足底霜寒转瞬却叫连城志护体罡气一击而散,心下当是一惊。惊罢便感一刃火劲成刀斜里捅至腰畔。
师兄从旁望得只道:“小心!”
话与之时身形半点不慢,错步探手团得玄袍且将劲气裹得一裹,火势便得稍来一慢,师弟已得敛衣旋身掠开几步之外。
连城志虽则逼得师弟险险退让,但亦耗至内劲堪堪欲竭,却因师兄急来相救,再捞不得聂风撕过一遭。其人既见此番良机已失,拧眉转头还与风云森然一笑,复同师弟冷道:“聂风!你既为神风盟主,当知步惊云前时手段残厉。你妄称仁义,现今共他又往一处,着实可笑。”
聂风瞥他半时,暗里当真无端一叹,只觉前时初见此人,觉他气度矜贵眉目俊朗,叫人一望心折,现下竟沦落此番模样,便也愣得一愣却道:“连城志,你是意指我与我师兄以二敌一,算不得豪杰行径?你往我风儿灵堂之上投信之时,可曾料得如今情状?你既已言明欲挑风云,此战便是你自寻得来,现下又怒不公不义,岂非更是可笑!”
师兄侧畔亦道:“风师弟,不需共他多话。他前时催得火劲巅峰,至此当是气力稍竭。你我要胜,便得孤注一掷,莫与他复有转圜之机。”
师弟听罢深以为然,抬眼同了师兄目色交缠一瞬。一眼半生恩深意厚通得何其妥贴,自然更向心下多得诸般计较。两人再不多言,唯只挺刀横剑双双攻往连城志身前。连城志亦知此番当至一招终局,遂将战心如铁一沉,欲以挡得风云最强一击。
风云早将魂脉彼此许得圆满,是以只在相顾无话之间催得灵犀照面一瞥,拽了绝世雪饮生生并做一处,铮然刀剑相衔之下,慑得三山行云四方天日竟不成形,衬了掌风腿劲当有无极之气漫起。
连城志曾也听闻风云合璧得穷造化之功,更是不敢稍得怠慢。横了无情好把赤火神功轰然碾至全盛,亦向两人跟前抢掠一去。
一去不欲来归。
山下武者正且忧心其中,却得彻地惊天一声轰响,激得江畔湍浪为雪乱雨生凉,梁山镇下千百飞雁轻鸿恓惶骤起,牵风离枝急向四方投去。众人只在羽翅百行云日交光之时抬头望得一望,瞥得佛头一剐成霜,才觉彼时未至天凉时节,竟有朔风轻寒,拂得众人瑟瑟敛衣。
当是还把长衫稳便攒罢,方见顶上云散风止一晌晴霁,竟已蓦地归得人间天日,遂都拿眼好将无名前辈灼灼望着。城主默了半晌当叫亦正推得上前,拱手只道:“前辈,不知——”
天剑垂目笑道:“胜了。”
话毕便见一抹残火絮絮焚坠于前,落得石佛眉间徒添一点尘烟。再是瞟得阶上高低之处,风云并肩贴得及近,依依步下山来。唯得眼风分明譬是无名,才得依稀望着两人袖中偷来相与携手,行便行了,也不回首。
风云这般至得佛脚,还与怀灭城主等人一一见礼。无名只道宣化事了,他需往皇城再与皇帝话得此节。复论皇帝前时且着小武护了周全,现下对他甚是倚重云云。师弟亦也欲回易天赌坊操持易风后事,因着如今连城志死,他手刃仇敌,当能更与独子付个交待。
遂与众人道下作别,携了师兄步天急归。
奔过两日方至镇下,三人牵马抵返坊前,望了堂下情状却得一怔。因着前番师弟执意待得血仇之后,再将易风入土为安,是以停棺楼前不曾下葬。及至风云去时,还且托了嫣翠荆奴守灵,终日白烛黄纸未来将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