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伏寿盯着被强塞来的手帕上绣的诗句,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之战 第三幕 建安二年冬
回朝后几月,曹操嘱梨冉留在家中陪伴生病的母亲丁氏。自大哥曹昂去后,曹操与正妻丁氏多有不合。丁氏虽为曹氏主母却没有亲生子嗣,曹昂由她抚养成人一向视若己出。突然没了儿子,丁氏悲痛欲绝,近来常和曹操发生口角。然曹操对这正妻一直还是敬重忍让,特让曹然回来陪伴。
丁氏也是许久未见过这个女儿,见了面难免娘俩抱头大哭一场。
“然儿,你以后别总跟着你爹东奔西跑了。”丁氏摸摸孩子的头,说,“你娘把你们兄妹交给母亲,是母亲错,没有保护好你们。”
“母亲哪里的话!我与兄长失了娘亲,如果不是母亲抚养我二人长大,还不知是如何一番光景呢。”梨冉出言安慰这位刚刚失去儿子的母亲,只觉她慈眉善目的样子让自己想起了那个千年后的娘亲。回忆到最后,不可遏止会想起玉髓——明明想要的只是安安静静和玉髓两人一起活下去,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然儿,母亲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丁氏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咱们着人备车回你外祖父处。”
“母亲!”梨冉一惊。丁氏这么做,难道不怕父亲怪罪吗!
“然儿安心。”丁氏安抚女儿道,“母亲自有对策。”
“母亲,前些日子儿无意遇见过皇后殿下,她有意让儿留在她身侧侍奉。”梨冉好不容易回到许都,哪能就这么又走。她赶紧将伏寿搬了出来。
“皇后殿下?”丁氏皱眉,“你如何认识了皇后殿下。”伏家出的那个皇后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如今的形式,把女儿放到她身边去又哪里算安全?
“母亲,儿能识得皇后只是偶然。”梨冉道,“如今父亲忠义支持陛下,儿身为子女,哪能落后?况皇后殿下也是好相与的,母亲不必为儿担心。”
丁氏想了许久,似乎是察觉到女儿的心意已决,这才无奈地长叹息一声,说:“也罢。你在皇后殿下身边,也总好过跟着他。”
这次大哥丧命,向来和睦的父亲母亲几乎闹到决裂的地步。梨冉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就连她乍听到大哥逝去的消息都无法接受。她低下头将自己埋进丁氏怀中:“娘,孩儿会小心行事,您请安心。”
丁氏落泪,连连称是,转而又道自己无能保护不了一双儿女。梨冉少不得一番安慰。送走了丁氏,梨冉取了已经洗干净的帕子进宫。
她交予伏寿的那方帕子,原是许多年前玉髓送她的。这么多年历经朝代更替,她舍不得扔。虽然如今这帕子也属于那个人,但毕竟不如原来那个、意义也比不得从前。
长秋宫今日如常宁静,迁都后帝驾规格不曾改变,一切都遵照旧制。如今的长秋宫是梨冉最熟悉的样子。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前些时间伏寿给她的新腰牌挂上。
“梨冉,你还知道来!”这位殿下今日似乎并没有如往常那边在书房温习书本,而是正坐在殿中,手里握着竹简。她在看到梨冉进来时眼睛一亮,着屏退左右便让梨冉到她身旁来。
梨冉惶恐,不知这位殿下今天是发什么疯。她合着规矩往下坐了一些,从怀中掏出叠好的帕子:“殿下……”
伏寿微微蹙眉,却不接那帕子。
“殿下。”梨冉又唤了一声,可惜收效甚微。
“梨冉,你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是何意?”伏寿盯着这张她已经渐渐熟悉起来的小脸许久,直到在她眼中看出了惴惴不安,才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无解。梨冉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要她如何告诉眼前的女子,那时因了她在世间游走,与她有着羁绊的那名她深爱的女性亲自绣了这诗句在帕上?让她如何告诉伏寿,这诗句而今寄托的已经不只是她的爱恋与思念?
在这个地方,面对着这个应该是自己的爱人却还不是的女子,要她怎么开口呢?说你我千年后会成为情人么?只怕此时还温和如玉的皇后殿下立刻会变了脸色直接让人拖了自己下去处以极刑吧?
“不方便说?”伏寿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问,只觉得该去问问她。她有许多话藏在心里不敢说,不只是因了自己皇后的枷锁、也因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她是真相想找一个能交心的友人。哪怕只是说说自己肚子里那些苦水也好。
“梨冉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梨冉摇头。
“这帕子,想来很重要吧。”
“心系之人所予,独一无二。”
心系之人。伏寿怔了许久,好久之后她默默地将帕子取出还给梨冉:“既然如此,你实在不该将它作为抵押。”
“我……”梨冉接过帕子,发现那日自己不慎沾上的花汁已被洗净。她的心不由柔软:“我错了。”
只这认错,在伏寿眼中却不是滋味了。也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了被背叛的感觉。这感觉太陌生,连她自己都不能理解,以至于对着如今的梨冉,她只能让自己保持皇后那“尊贵又高傲”的姿态:“你何须向孤道歉。”
梨冉被堵得无话可说。怎么说来着,信息的不对等让人好生憋屈。
“孤累了。”连伏寿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最近,可有好好休息?”梨冉习惯性地问道。
“梨冉。”伏寿猛然起身,眼神仿佛能在她身上盯出洞来,“你到底是何人?!”
“梨冉便是梨冉。从来不曾变过。”梨冉说道。
这些天她已经明白了。找到玉髓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只要旁观一切便好。可是,叫她如何眼睁睁去看她再经历一次背叛、再受一次剜心之痛?
梨冉笑笑:“殿下,于我来说,您非常重要。请保重身体。梨冉告辞。”
真的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子呢。伏寿心道。连带着自己也莫名其妙起来。自己和曹然,只能是敌人啊……
“还说什么‘梨冉便是梨冉’,连真实姓名都不敢提。姓曹的人,骨子里都是坏水!”伏寿拧着眉头嗔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的更新只是补全网络版的章节,请静候完整版。
最后一章是准备弄个大礼包。内容我还在准备。不出意外就是下周一二的样子。
☆、回忆之战 第四幕 建安五年
这一年也是血雨腥风。在外征战不断,朝中也是含沙射影、暗潮涌动。
自迁都以来,朝廷上下以某位重臣为尊。凡大事、要事,决策均出自他手——隐隐有成为万人之上的苗头。这让本该拥有这一切的皇帝心生不满,经其他政敌撺掇,皇帝渐渐有了倾向,心里生出了拿回权力的想法。
篡权夺位或还政于朝,成为了两个阵营最核心的较量。
建安五年,帝降下密诏,着一干心腹忠臣等谋划暗杀曹操。可惜很快事情败露,车骑将军董承、偏将军王服、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等人均未能幸免于责难,甚至连带了三族。
梨冉在长秋宫外听着宫人们议论纷纷,心知提心吊胆的日子这才是开始。
权力之争梨冉已经看过太多次太多年,早无法把这些对与错看得分明。或者一定要说,只有绝大多数人都好了,那或还算是对的。
“梨冉,一大早的你又去了哪里?”皇后统领六宫本无甚闲暇关注梨冉这个小女官的动向。虽然迁都后后宫的规格本就有所缩水,但是最近前朝的不太平牵连了后宫,伏寿本来是很忙的。梨冉已经许久未见过她。
“皇后殿下。”梨冉俯下.身子请安,“今日婢子休息,准备回家看望母亲。”
梨冉口中的母亲是指的曹操的前任正妻丁氏。这位与曹孟德少年相与的女子自从养子去世就回了娘家。后来曹操三请四请给足了面子却仍未得到她的原谅,到如今二人已然和离。正妻之位现在是卞氏继之。但养育之恩不能忘,是以虽然丁氏并非是梨冉生母,她仍旧尊称她为母亲。
“丁夫人现今可安好?”关于梨冉家的那些事情伏寿也是知道的。这位常常被梨冉提起的女性,她一直充满好奇。
“母亲很好。”梨冉答道,却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方包裹的很好的帕子,小心翼翼趁人不备递到伏寿手中。只见她眨眨眼,道:“皇后殿下着人验过后可以尝尝看,婢子近来研究了不少小点心。”
梨冉不会害自己。过了这么多年,伏寿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她当即打开手帕,里面果然是一块小小的糕点。四四方方,上面镌刻着一种她也说不上名字的花的纹路,看着十分精致。她小心翼翼捧着,好奇地问身边那人:“这是什么花?”
“虞美人。”那人回答道。
“这是虞美人?”伏寿挑眉,“你可知欺骗孤的下场?”
“梨冉不会骗您。”梨冉舒眉笑道,“如果殿下无其他事,请允许婢子先行告退。”
伏寿不动声色,好久才有些哀怨地开口说道:“你最近,是不是在躲我?”
似乎是个人都能看出自己在躲着这位尊贵的皇后殿下呀。想起今晨偶遇长秋宫的宫人清乐时才被说起的话梨冉一怔,随后嘻嘻笑道:“皇后殿下从哪里听来的胡话,梨冉怎么会躲着皇后殿下您呢?”
“哦?”伏寿挑眉,“梨冉,孤与你从相识起便只谈作‘梨冉’而非‘曹然’。怎么,如今汝父如此作风,你又对孤退避三舍,是想起要与我划清关系了?”
这样的伏寿,和自己刚认识玉髓的时候好像呢。梨冉晃神,而后苦笑:“怎么会。你只管安心呆在宫里,我定然会保你平安。只是殿下,人多口杂,以后切莫再说这种话。”
“前阵子你曾经问我,家中可有一位道士……是何意?”伏寿轻哼一声,瞥了梨冉一眼便往内殿走。
梨冉连忙跟上,心想着这皇后殿下的反射弧也真是长。自己建安二年问的事儿,她建安五年才想起来反问。还说什么“前阵子”呢。不过,倒也、挺可爱。
“你为何找他?”伏寿带梨冉到了内室,开口问道。
“你为何现在才问我?”
“你知道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
“梨冉,是孤先问你的!”
“可是……明明是我先……”梨冉嘟嘟嘴,却发现伏寿居然在瞪她,于是小声嘟哝道,“你、你,眼睛大了不起么,就会瞪我。”
“说吧。你到底为何来我身边?”伏寿才不管梨冉的反应。琢磨了这么多年,她总算有些相信了眼前的这个人不会害她。至于她常常挂在口中重要的人……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不是一早就说过是我请求父亲……”
“梨冉,我听到父亲和那人商量匡扶汉室之事。”伏寿道,“你我以后是否会成为敌人?”
“不,我们不会是敌人。殿下你只记得离那人远些就是。”梨冉摇头,“等哪日,殿下一定寻机会让我去见那人一次。”
伏寿的目光在梨冉身上扫了一个来回,而后好笑地说道:“小鬼,你哪里来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