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空蝉在七彩的光芒中练习着被称为术法的东西。梨冉在一旁看着,暗暗称奇。
未时。空蝉又一次进食。不敢再沾任何食物的梨冉又钻进玉髓的宝库,在里面翻找一些陈年遗物。
申时。玉髓幽幽从房间里走出,空蝉让梨冉端着食物候在身旁。玉髓瞟了梨冉一眼,目光紧紧盯在碗中的小勺上。
久不见玉髓动作,梨冉顺着她的目光也盯着那只小勺。
玉髓努努嘴,有些不悦:“拿着勺子,不是要喂我么?傻站着作何?”
梨冉身子微微颤抖,上前端起粥碗,舀起一勺暖粥来送到玉髓唇边。
玉髓张口咗了一小口,蹙眉说道:“空蝉的手艺真是让人难以接受。我真是不想再忍了。端下去!”
梨冉好奇的用舌触了那白白的米粥,脸在下一瞬间变了四五种颜色。
酉时。梨冉蹲在厨房里被烟呛得不停咳嗽。空蝉冷眼旁观顺便冷嘲热讽。玉髓躺在榻边的躺椅上看书。看得是曹大家所著《女诫》。魔女大人边看书还边用术法在书上作注,神情极为认真。
戌时。梨冉端着回忆了许久母亲的煮粥方式做出的米粥再次进入玉髓的房间。玉髓小心地尝了一口,说:“梨冉可会做别种口味的食物?”
梨冉在魔女大人期待的目光中勉强点头。玉髓顿时笑靥如花:“那可真是太好了。饮食之肴,必有八珍之味。我已经许久未见过米粥之外的食物了。”
亥时。吃饱喝足的魔女大人打了个哈欠又钻进水蓝色的床榻。梨冉收拾了空碗回到房间准备入眠。
如此这般重复了数月,梨冉总算是明白魔女大人的日常是多么无聊。
于是当着魔女大人与空蝉的面,她出声问道:“为何,不去城中游玩?”
魔女眼皮微微颤抖了一下。握着书卷的手紧了又松,最终也没忍住直接砸向梨冉的脑袋。
梨冉捂着微痛的头捡起那快被翻烂的书本,只见翻开的那页上用大大的红色墨迹写了两个篆字——谬论!然后翻过每页,居然都有相同的注解。
梨冉咧开嘴笑,顿时觉得这个平时不着调的魔女大人也有些可爱之处。看过《女诫》,最终竟得出了满篇的谬论。
作者有话要说: 魔女大人还是个宅女
2014.1.17没做啥大改动。
☆、第四幕 禁锢
梨冉渐渐不那么害怕玉髓了。因为她发现魔女大人除了吃睡,好像比自己在村里的日子还要单调。
玉髓不大喜欢说话,或许多年的独居生活让她失去了与人交谈的本能。爱着红妆的玉髓怎么也不像是个冷清性子的女人,但她对梨冉时却极为温柔、放任。梨冉提出想看书,她就命空蝉将宝库的钥匙给予了梨冉。
而她所说的对梨冉不再感兴趣就会让其消失的话题,却是再也没有提过。无限的时间,不只意味着跳出了生死。梨冉想自己有很多时间去了解这位大人,她好奇玉髓的经历,却不着急。她记得阿娘所说的与人相处之道。她记得当旁人欣羡阿爹和阿娘恩爱如初的时候,阿娘温婉地一笑。在梨冉经不住好奇私下问起的时候,阿娘却告诫梨冉:“小冉,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聪明的女人,要懂得适时闭上眼睛。”
虽然夫妻的相处之道用在魔女身上似乎有些不对,但梨冉相信,人之相处都有共同之处。父母虽逝,却留给了梨冉很多宝贵的财富。
魔女的居所虚存于现世之外,魔女本身也并非是当世之人。这意味着玉髓大人并不能随心所欲地出现在现世。比起说玉髓的无所不能,听完空蝉的讲述,梨冉倒觉得玉髓是被什么禁锢在了这所富丽豪华的房子里。
四季长春,连庭院中的花树也没有凋谢之时。常在、永存。那些用不会消失的东西,并不能真正让人欢喜。生命,正因存在着意外、病痛、死亡,才变得更加宝贵起来。
世间所存在的所有花朵都会出现在玉髓的花园里,它们怒放着生命却永远不会凋谢。其本质却和阿爹所说形容的在更靠近江南的一些繁华城市,人们用纸或布制作的假花一样。
梨冉想起那个关于女皇帝和牡丹仙子的故事,突然有些理解魔女大人的些微心境。她伸手掐下开得正艳的一只不知名花朵,花*断开的地方留下了棕色的粘稠液体。梨冉恍然,看着断端就那么自然而然般长出了一朵一模一样的花来。
对于梨冉的辣手摧花,玉髓似乎并不在意。信步而出的魔女大人只是浅浅一瞥,笑意甚浓。她说:“小梨冉,你也发现我的花园里杂草太多么?既然如此闲适,不如作些好事把这花园好好妆点一番如何?”
容不得,拒绝。梨冉的脊背微微冒出冷汗,玉髓的眼睛似乎有一种怪力。那种力量让她不由低下头去臣服。
在梨冉不自主的点头之后,玉髓满意地笑了。她环视一圈她的百花怒放的花园,轻声呢喃:“的确是杂草太多了,呢。”
末尾那不明意义的停顿和轻音让梨冉不解,不过她不会傻到去询问。一定会被玉髓笑个半死的。
梨冉在花园里待了一个下午,却始终未觉出玉髓口中的“杂草”是什么。于是她像种田栽秧那般,将鲜花们按照品种进行了移栽。
等贪睡的魔女大人再次光临花园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片一片的花田。花田被刻意排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分布,一时间让玉髓迷了眼。许久,她才噗哧笑了出来,对正在田里挥汗如雨的梨冉喊道:“小梨冉,你在种菜么?”
梨冉的动作有了很明显的一次僵化,她从花丛中抬起头来,甜甜地一笑:“是呢,大人。”
玉髓还是第一次看到梨冉在面对自己的玩笑时回报以笑容,于是自己的心情也有些不同一般的愉快。所以她说出了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会成真的话语:“到了秋天,要是能丰收就好了啊。
梨冉愣了一下,回报以笑容:“是呢。”
其实她们都明白,时间的流动,就意味着、死亡!
玉髓之所以永生,只因时间在她的身上停止了。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引起,但一旦时间流动起来,她终究也是要死的。梨冉打心里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绝代风采的女子随着岁月年华而渐渐老去最终化作黄土消失不见。纵然知道那是常人都该经历的事情。
“梨冉,你确定不种些果蔬么?”玉髓阖眼,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张躺椅安放在一旁。侧躺着,她轻轻打了个哈欠:“快些劳作,不劳动者不得食。”
梨冉苦笑。于她的身体情况来说,食物只是让她丑态百出的工具罢了。
“都说民以食为天,不能饱口福也的确是残酷了些。”玉髓缓缓说道,“你若是诚心求我,我也可以想想办法。”
求你?梨冉翻了个白眼:“我若求你,你要我拿什么来交换?”
“是呢。”玉髓低声自言自语,“不要点什么也不是我的风格。”
于是魔女大人仔细打量过梨冉,待回忆起这是个无比穷困且已到了走投无路之地的孩子时,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梨冉是个穷得连自己的身体都不完整的可怜虫。
而玉髓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变得沉默起来。所以梨冉只是埋下头继续打整那些花木。
如果,真的能因开花而结果就好了。
梨冉还小,所受的苦难虽然深刻,但她到底从心智上还并不成熟。她知道要努力付出才能得到回报,却不知有时候付出真心却只能竹篮打水。
梨冉那天无聊时读了一本扔在角落的破烂书,书名叫《太平要术》。可翻开来看过,却发现内容和庄子的《南华经》无甚区别。梨冉在阿爹的教育下读过不少书,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什么都知道。魔女定然是比阿爹更博学的人,梨冉抱着侥幸拿着书请魔女大人答疑解惑,谁知却引来了魔女的勃然大怒。
梨冉何其无辜。她根本不知道为何玉髓会在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就变了脸色。她看着玉髓快速反动的薄唇,掷地有声地说出一大堆只有读书人才能说出的刻薄话语,在言语之后毫不留情地留给梨冉一个“滚”字。
梨冉心里难受极了,那种难受超过了被活剖时的恶心与疼痛,那种感觉就如窒息一般让她根本没听清楚玉髓对她说了什么。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玉髓皱着眉咬紧牙关瞪着自己。她壮着胆子上前去拉玉髓的手,那手就像是丝绸一般柔滑,只是冰冷的不像人的温度,和前些天把自己从阎王殿拉出来的时候不一样。
玉髓一定很伤心。梨冉的第一反应竟是如此,所以她低着头紧紧拽住那好不容易捉住的冰凉不让它从手掌消失:“对不起,玉髓。我不该随便乱问的。”
玉髓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类。在她因一时脑热不分缘由将她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这个才经历过亲朋背叛的孩子居然一脸悲伤的像自己道歉。那温温暖暖的小手传递过来的明显是安慰和明了。
一个明显还未成年的小屁孩,怎么能摆出这样一副安慰人的姿态?玉髓长叹了一口气,原本因某些不好的回忆而绷紧的身子也软了下来。
梨冉有些害怕玉髓,从最初就是如此。然而除却害怕,她现在发现自己更不希望看到这个她见过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露出那种迷茫而无助的表情。咬着小牙,梨冉让自己再靠近玉髓一些。她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安慰的话,于是只能用亲昵地接触来表达自己的友善。
此时眼前的这个小孩,让玉髓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她下意识揉揉梨冉头:“小丫头,今天本也不是你的错。只是你拿的那书的著者和我颇有些怨仇。看到你拿着它,我会想到很多不好的事情。”
梨冉低头应着,并不追问。直到很久之后的那次偶然,她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曾经到底经历过什么。
“所以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它好么?”玉髓问道。
梨冉连连点头,似有所悟地将书扔进旁边的火盆,并在心中记下:南华真人和魔女有仇。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补完。:-)
☆、第五幕 魔女的戒律
梨冉在私下里问空蝉,魔女的术法如此厉害,为何不让四季流动?每日见着那一成不变的风景,重复做着连时辰上都分毫未差的事情,不会觉得寂寞么?
空蝉听后微微动容,蓦地作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你若能劝动主人,自然就会知道原因。”
梨冉已经知道空蝉的真身其实是一张狐狸皮了。空蝉的家人都被猎人捕获剥去了皮毛卖钱。空蝉也遭到同样的待遇,不同的是那日玉髓路过山林用一个愿望换来了它方还血淋淋的狐狸毛皮,最终用术法将其留在了身边。
空蝉叫玉髓主人,很多时候也尊称她为大人。但梨冉到现在也不知道如何称呼玉髓合适。她不如空蝉一般认其为主自称为仆,可玉髓又的的确确是救了她性命之人。当然,恩人这样的称呼梨冉碍着面子薄也是叫不出口。至于魔女这个称呼,看字面就不像如神明仙人般光明慈悲的存在。而玉髓轻描淡写一句便屠杀了一村村民的事迹也证明了这一点。况且一个真正的善人,大概也不会以那样残酷的祭祀手法作为和凡人之间的联系手段。
梨冉多少还有自知之明,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去问玉髓。虽然她心里也确定玉髓不会将她如何,可是那促狭的眼神总也让人难安。
只是这枯燥乏味的日子对于梨冉这种好奇心尚属旺盛、求知欲望极强的孩子来说实在是艰辛。玉髓的宝库里虽然有很多宝贝,但梨冉毕竟只是读过些书而非大家。她望着那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发呆,却是得不到门路。
“你想知道那些破罐子的来历?”玉髓捧着能容纳于手心的小紫砂壶,盯着那比酒杯还小的茶杯发呆。听到梨冉轻细的声音,玉髓才回过神来。
破罐子,么?
梨冉抬手用袖子拭了拭本也不大存在的汗星。于她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玉髓口中的“破罐子”已经是无价之宝了。如果当时他们能有这样一个“破罐子”,他们就不会饥不果腹、衣不蔽体,乡亲们也不会起了那样的念头。她就也不会经历那么多,让人悲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