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要为颖儿做主啊!”潘瑞文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这几日颇睡不安稳,整个人也比以往消瘦不少。
潘岩有些心疼地望了眼儿子,这才缓缓放下手中口供,压着声音道:“犯人在哪?我要亲自问一问。”
与此同时,纪府那边也不得安生。
“什么,打听不到?”纪世南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
“回老爷,三小姐她……好像被知府特意隔离了,而且知府多了好些陌生的衙卫,听说都是潘总督的人,小的也不敢轻举妄动。”
纪世南的脸白了白。
“老爷,三小姐目的应该只是追查五小姐的死,也不用太担心……”
“你懂什么?”纪世南突然提了声音,怒喝断了对方的话,“她是要,要致纪家于死地啊!”纪世南的脸上闪过一丝悲恸,猛地阖上了眼,胸口剧烈起伏。过了会,声音低下来,“她是来讨债的啊……”
言罢,纪世南皱了皱眉:“去,把大少爷给我喊来。”
纪川昨日睡下迟,没想到一大早困顿间已经被人喊了起来。
“爹找我?”他的眼皮跳了跳,大约猜到了原因,左右不过是为了纪筱染昨日被刺杀一事。
待推开门,纪川便看到堂内纪世南整个身子靠在椅子上,扶手撑着额,听到动静,方抬眸挥了挥手,示意旁人出去。
“爹。”
纪世南面无表情地望向纪川,久久没有说话。
纪川被望得有些心虚,也不敢坐,又出声道:“不知爹找我来何事?”
“我找你来何事,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纪川心里暗道果然,面上却还是要做足了戏,只摇头说不知。
一声冷笑传来:“怎么,不知道?逆子,害死了一个妹妹还不够,还想害死第二个吗?”
闻言,纪川猛地睁大了眼,脸色微微一变。半晌,方压下心中不安,道:“川儿不知爹这话什么意思?”顿了顿,“昨日三妹遇袭一事,我也听说了,很是担心。却不知爹说这些,莫不是怀疑是我干的?”
“我当然不是怀疑你,”纪世南神色严峻,“我今日把你喊来,自是心里确定,这件事一定与你脱不了干系。”不等纪川辩解,又道,“你与百龙堂的人有所牵扯,我以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将他们扯进我纪家家事中来,是当你爹是死的吗?”
纪川心中一跳,连忙道:“川儿不敢。”
“糊涂!”纪世南眼底闪过一丝震怒,甩手就捞起旁边的茶杯,往纪川方向一砸。
茶杯落在纪川脚前几步开外,发出清脆的破裂声。纪川没想到纪世南会发这么大的火,又提及百龙堂,心里很是震惊。
纪世南显然看出了对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你和百龙堂那点渊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又可知,既然连我都能知道,官府的人会查不到吗?”
“我……”纪川脸色再变,勉强才压下心底的不安,“川儿的确与百龙堂堂主有过几面之缘,却也交情不深,爹此刻提起的用意,不知是为何?”
纪世南目光复杂地望向纪川:“你闯了这么大的祸,如今却还想瞒吗?”
纪川听到纪世南的话,隐隐觉得不安起来。
“你啊你,若是有你三妹和五妹的一半聪慧,事情也不会落得如此地步。”纪世南摇了摇头,有些颓丧,“此次染儿回来作甚,你不会不清楚罢?我知道那件事你们都有份,染儿自然也心里明白得很。几年前,纪家已经对不起了她一次,如今又发生了这种事,她怕是要将整个纪家都拖入地狱啊……”
纪川心里有些不甘:“我知道三妹是有几分聪慧,但爹说的也太过夸张了罢。”
“夸张?呵……”纪世南直直望向纪川,“本来也没什么,但你将百龙堂又牵扯进来,若我没猜错,之前舞儿的死也与他们有关罢?你可知这样一来,势必将这件本已被我压下的事重新拉出水面?是,这次染儿侥幸逃脱,即便幕后是你所为,也还有转圜余地。但你别忘记,舞儿的性命还背在你身上。不,不是你们,”纪世南的脸上忽然露出难言的苦涩,“是整个纪家身上。”
纪川的身子微微一震,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但看到老爷子神色很是难看,沉吟了会,方道:“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罢,终归是要让你们知道的。”纪世南脸上苦涩更甚,“也是作孽啊……”他的目光落在纪川身上,一旁的手微不可察地颤起来,“那时候,你们只知舞儿受了我的嘱咐去了城西,又可知她到底是受了我什么吩咐,才瞒着所有人去那里?”
……
“叩叩。”
叶结蔓停下话头,疑惑地望向被叩响的房门。
纪西舞目光晃了晃:“应该是纪筱染。”
话音方落,果然,屋外响起了纪筱染的声音:“裴少夫人,是我,纪筱染。”
叶结蔓与纪西舞对视了一眼,口中应了句,起身去开门。
门外纪筱染一身素色,头发只随意挽了挽,不着任何发饰。她的脸色依旧有些白,许是受伤的缘故。只见她朝叶结蔓点了点头:“方便进去吗?”
“自然,纪三小姐请进。”叶结蔓让开半个身子,重新关好门,走到桌前准备帮忙倒茶。
“不用这般麻烦。”纪筱染倒落落大方地直接坐了下来,环顾了一圈周围,浑然不知自己的目光扫过坐在床榻旁的纪西舞,最后停在叶结蔓身上。她抬手想自己去取杯子,被叶结蔓止了住。
“纪三小姐有伤在身,还是我来罢。”叶结蔓见她手臂动作尚有些迟缓,下意识瞥了一眼她的肩膀,柔声道:“不知可有好些?”
纪筱染若有所思地望向叶结蔓,倒也不再推辞,抿了口茶水:“无碍,只是这只手稍微行动还有些不便而已。”
“想来虽然纪三小姐不说,当时情形也很危险罢?”叶结蔓在另一边坐下。不过少顷,眼角白衣闪过,纪西舞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闻言,纪筱染只是笑了笑:“哪有完全之策。既要引蛇出来,当然也要有被蛇咬的准备。”顿了顿,她的目光有些飘忽,“也许五妹在,会有更好的办法罢,也不至于像我这般费了诸多力气。”
一旁纪西舞虽神色不变,目光却是软了软。叶结蔓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道:“纪三小姐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如今愿意为纪……纪五小姐奔波的,也就只有你了。”
纪筱染的视线直直望过来,突然道:“不是还有裴少夫人吗?”
叶结蔓闻言一惊,手里的茶水荡了荡,几乎晃出来。
纪筱染不着痕迹地扫了扫,口中接着道:“我这次过来,正是因为我五妹。”
“纪三小姐……此话何意?”叶结蔓有些拿捏不准对方的意思,放下手里茶杯,正强耐住心里慌乱,一只手探过来,抚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
“不用紧张。”
这边,纪筱染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又说了下去:“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回来的这段时间,在纪家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她抬眼,打量着眼前女子,“听闻五妹停丧那段时日,裴少夫人跟着来了纪家,期间与宁心来往甚密,很是关注五妹情况。”顿了顿,“那时裴少夫人嫁入裴家没多久罢?若说是因为裴家的胭脂案,当时就察觉到其中牵扯,未免也太过料事如神了些。”
叶结蔓没想到对方丢出这么个问题,抿了抿唇,一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下意识望向一旁。
纪西舞对上叶结蔓,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忽道:“你将实情都告诉她就好。”
这次,叶结蔓脸上讶色愈重了。
一旁纪筱染皱了皱眉,显然有些疑惑。片刻,见叶结蔓方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古怪地望着自己。下一瞬,便听对方踟蹰地开了口:“你……可是当真要知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也许在你听来,十分荒唐,但又的的确确如此。”
纪筱染眼皮不知怎的就跳了跳:“无妨,裴少夫人且说就是了。”
叶结蔓又望了一眼纪西舞,见对方朝自己微微颔首,才正色道:“实不相瞒,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纪西舞自己的安排。”
纪筱染听对方突然转了称呼,直唤五妹名讳,便有些讶异。此刻又听是纪西舞的意思,更是有些一头雾水:“五妹的安排?什么意思?”
叶结蔓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事实上,此刻纪西舞就在桌旁坐着。”
“砰。”
茶杯自手中脱落,倒在桌上,还剩半杯的茶水顿时淌出来,顺着桌沿往下滴在纪筱染衣裙上,她却也顾不上。自见面起就神色自在的对方,于此刻终于露出震惊的神色,猛地望向身旁。
“你看不到的。”叶结蔓望向纪西舞,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柔神色,“只有我能看到她。”
只有我。
半个时辰后。
纪筱染迈出房门,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神色很是复杂,眉间似是喜悦,又匿着一抹叹息。足足片刻,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