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旁的问题,你能指望一颗石头有什么判断?无非守着盘古那点基业,矜矜业业。
她这番话没有对任何人讲,包括以前的楚茨。
也许在感情中有这么一种人,越是欢喜,就越要压抑,生怕自己的热情会吓跑了她爱的人。楚茨见她的时候,她虽然样貌尚小,毕竟也活了几万年,小小的面孔上永远都是一股子“你们都是我的子民我要好好对待你们”的怜悯之意,楚茨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便开始跟着她,逗弄她。
“昆仑山的万丈之下么?那也算是我的子民,我不能同我的子民计较。”她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竟然“忍受”了楚茨一万年的“骚扰”。
虽然后来的事情大家早已心知肚明。
那么多万年过去了,楚茨第一次见她什么样,她便还是什么样,硬邦邦的仿佛永远不解风情,无论多欢喜也不会像楚茨那样哈哈大笑,至多莞尔,那便是她最欢喜的模样了。
昆仑的想法很简单,却也很傻:若是每日都如初见,或能留她陪伴永远。
如果放在凡间,人生短短十数载,谁能忍受对方十年如一日。何况楚茨?她不死不灭,数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千年如一日,万年如一日呢?
“你可真是块石头。”楚茨不止一次笑着这么说,虽然她碰到这块石头以后再也没离她十里之外过,她爱亲吻昆仑像温顺的驯鹿一样温柔的眼睛,然后说:“但我就是喜欢石头,一颗红色的石头。”
昆仑这些年来一直不懂“红色的石头”是什么意思,在藏书阁写回忆的时候,经常将这句话圈了又圈,直到此刻,她看着在雪地里向她跑过来的女子,手掌被同样的温暖包围住,背后是皑皑雪山,眼前是佳人如花,便忽的懂了。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她自然都懂。懂自己冰冷的石头里面滚烫的血液。
之前的时光像是成了可见的流水,昆仑就看着它们从自己的身侧流过,一字字一句句,白驹过隙一般,留下来的终于只剩下眼前一个人了。
眼眶里有湿意。
她回握住楚茨的手,牵她进房,不像她往日从孟召重那里学来的此时应当责备,竟然很温柔地说道:“下雪天呢,等雪停了再走吧。”
“你怎么不说说我?”楚茨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惟妙惟肖地学她:“这么大雪天你还在外面乱晃,要是被大妖怪吞了怎么办?就算你现在长大了,你也是个小妖崽子,吞掉了人家躲进万妖窟,我连渣滓都找不到的。”
昆仑转过头看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她。
楚茨吐了吐舌头,十分没诚意的认错:“昆仑,我错了,我不该学你。”
谁知昆仑皱着眉问道:“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楚茨立马来劲了:“你说过啊,从十几年前我开始狩猎开始,你一直都是这么说的。山下很危险啊,不要下去啊,不能被妖怪吞掉了啊。”
“是么?”昆仑道:“我记性不好你不要骗我,从我让孟召重跟着你以后,我应该就没说过这样的话吧。”
“哦,”楚茨开始睁眼说瞎话:“你都说你记性不好了,我不是让孟召重别跟着我吗?你后来又开始这么说了。”
“真的?”昆仑认真地回想。
趁着昆仑回忆的时间,楚茨赶紧奔向衣橱,一扫眼间便发现自己没有能穿的衣服了,眼疾手快的扒拉了几件昆仑的衣服,一溜烟地冲出了房门。
“昆仑,我先去洗澡啦。”
这一系列动作,上蹿下跳,行云流水可谓是一气呵成。
“我想起来了,我根本没有……”
昆仑终于呆呆的回过神来,这时楚茨早就跑得没影了。
☆、第18章 凡心
“我想起来了,我根本没有……”
昆仑终于呆呆的回过神来,这时楚茨早就跑得没影了。
昆仑顿了一下,才继续补上:“我没有再说过那样的话了。”
她一边轻笑一边摇头,穿过盛雪的廊道,她故意往外走偏了一些,屋檐外的雪便落在她的头顶、肩膀,也不去拂开,踱到一间房门前,这才停步,将身上的雪花掸干净,推门而入。
这间房里的布陈一眼望去,全是白色,不是素淡的白,而是清贵的雪白,楚茨向来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衣料要用朝云锦,绣线要用银龙丝,一双靴子若是图案绣纹多一针少一针不合她意都是不穿的。
以前昆仑没少花心思在这上面。若是真心欢喜一个人,便总是想为她做点什么,哪怕是嘘寒问暖,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况楚茨这挑剔的衣穿,她便早晨起来拢朝霞,做成锦缎,又去北海擒龙,经年日久,就算是楚茨后来离开了,这个习惯也保留了下来。所以导致这些年做了一大堆衣裳,全部都堆积在这房里。
原本打算等到楚茨长大了,就带她来选的,谁知她好像一点都不挑了,随随便便拿了衣服就跑。
“唉……”昆仑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失落,她就像是人间一个想要讨好心上人的普通姑娘,准备了许久,却发现自己的心上人忽然就不需要那些东西了。
昆仑把房门关上,坐在屋里发起呆来。
她的发呆可非凡人能比,随随便便一坐就是百年,枫藤缠缠绕绕的把她包在里面,严严实实,孟召重经常就找不到山圣哪里去了。那时没有人敢叫醒她,昆仑也就更懒得醒过来。
可楚茨不一样,洗完澡出来没看见人,喊了几句不见答应就动手把院子翻过来了。
“砰——”房门被一脚踹开,昆仑愕然的抬起头,迎面对上一张愠怒的脸。
“姓昆名仑!”
“啊?”
楚茨瞪她:“你一声不响的走开是要吓死谁吗?我叫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方才……”昆仑忽然就磕巴起来:“没、没听见。”
“你在做什么你没听见。”
“想事情。”
“什么事情?”
昆仑在她的目光下头越来越低,小声答道:“给你做的衣裳。”
“衣裳?”楚茨收起她迫人的气势,夹着眉头问道:“什么衣裳?”
昆仑赶紧挪着小步子把衣柜打开,眼疾手快的托住正好掉下来的一件外袍,递到她手上,满眼希冀的看着她。
楚茨静了一会儿,嘴唇抿起来,原意是想板板脸逗逗她的,结果还是没憋住,笑得眉眼弯弯:“给我的?”
昆仑小幅度的点了头。
“那我试试!”这位王随手一挥,把房门带上,当场就把昆仑那里拿的外袍脱下来了,露出白色的里衣来,昆仑这才来得及注意到,她头发还是湿的,侧脸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长发,长睫毛上沾了水,本来温良恭俭让的良家女的脸就变得妖冶起来。
“诶?你额上的红莲呢?怎么不见了。”昆仑问道。
楚茨整理着胸前的系扣,头也不抬道:“那个啊,我画上去的,洗个澡自然就没了。你喜欢看啊,那我一会儿再画上。”
说话间,她已经穿好了衣服,两臂张开在昆仑面前转了个圈儿:“怎么样昆仑?”
昆仑上下打量了一下,又让楚茨把袖口给她看,又让把领口给她看,好半天才点点头说:“还算合适。你再转个圈给我看看。”
楚茨依言转了一圈。
“再转一圈。”
楚茨皱了一下眉,但还是又转了一圈。
“再转一圈。”
楚茨停下来,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昆仑,你在玩什么花样?”
“我在看下摆有没有做好呢。”
“是么?”楚茨向她招招手,“你过来。”
“不要。”昆仑往后退。
“你过不过来?”
“不过来。”
楚茨:“好,你不过来那我过去。”
昆仑:“还是我过去吧。”
“你来。”楚茨在原地等着,昆仑一步一挪的过去,眼见楚茨两手抬起来,立刻闭上了眼睛,怎知落进了一个软绵绵的怀抱里。她脸颊枕着楚茨领口白色的皮毛,跟陷进了云里似的。
“为什么穿这么少?嗯?”楚茨抱得很紧,气息就落在她的耳边,吹得有些痒,昆仑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
“我又不怕冷。”
“那也不行,我看着你会冷。”
“哦。”
“我不过想抱一下你,你以为我要做什么?还闭眼,难道我会打你吗?”
昆仑含糊地说:“你又不是没打过。”
“你嘟囔什么呢?”
“没有,我说我想去洗澡了。”
楚茨立刻想通了,问道:“难道我以前打过你?”
“没有啊。”
楚茨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看着她有些不正常红晕的脸,乐了:“我打你哪里了?”
“没有啊。”昆仑眨了一下眼睛,旁人眨眼表示无辜,她倒是会有样学样,就是瞒不过楚茨这个“妖”精。
“没有就没有吧,”楚茨打算暂时放过她,反正迟早就会知道的,只是还有另一件事,她道:“刚刚你是不是转移了话题,你在想事情怎么连我叫你都听不见,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
“不要在你视线之外的地方发呆!”昆仑已经学会抢答了。
楚茨:“啊,对!你不知道我找不到你会着急吗?”
楚茨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怎么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昆仑自知理亏,立刻乖乖的说:“知道。”
“下次还犯吗?”
“不敢了。”
楚茨:“哦?我看你认错这么熟练,怎么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了。”
她还在等昆仑回答呢,昆仑咬了咬唇,双脚微踮,楚茨眼前便凑上来一张清雅的脸,唇上倏地一热,大脑就立刻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错了。”
“嗯。”
“我去洗澡了。”
“好。”
楚茨立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咬住下唇,低着头在房里慢慢的晃来荡去,才忽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