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鸣掀开被子,赤着足踏在冰凉的地上。他一步又一步的走向江其琛,走向那个屹立在他黑暗的生命里永远不灭的星光。
他闭上了眼睛,将头轻轻的抵在江其琛的肩上,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两手从他的腰间环过,感受到他瞬间僵硬了的身体。
陆鸣的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却没有放开手,反而一点一点的收紧。
然后,他轻唤了一声:“其琛,江其琛。”
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人此刻就在怀里,那个从不敢喊出口的名字,此刻被他正大光明的挂在嘴边。陆鸣觉得,他这一生到这里,值了。接下来,无论那人会如何看他,他都欣然接受。
至此,饶是再迟钝,江其琛也听出了陆鸣口中那掩不住的缱绻情意。
他兀自僵硬着身体,面色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他很惭愧的想着,自己把陆鸣养残了,而且还残的很彻底,残成了断袖,而陆鸣断的那个对象……竟然是自己……
一时之间,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江其琛仿佛被自己吃了一瘪,他头一次切身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鸣的前胸贴着他的,坚定有力的心跳就透过薄薄的衣料,一下下的敲击在他的后背上,敲江其琛一阵阵的头皮发麻,一阵阵的兵荒马乱。
陆鸣从身后紧紧地搂着江其琛,贪婪的嗅着那人衣服上好闻的沉水香,那味道只要浅浅的一点就足以让他沉醉。
他暗哑着嗓子,呼吸也忍不住灼热起来:“你问我把你当作什么,这便是我的答案。”
说完,陆鸣有些恋恋不舍的松了手上的力道,他把头从江其琛的肩膀上挪开,目光落在那人握紧的拳头上。
陆鸣觉得自己一颗心就这么被那人攥在了手心里,揉烂了,撕裂了。
他垂下手,轻笑一声,往后退开半步,身体是最好的答案。江其琛一个字也不必说,他的沉默,
他的僵硬,还有他握紧的拳头,无一不在告诉陆鸣——他对他无意。
“我会离开江家。”
陆鸣如是说,声音淡的犹如清水。
他背过身,拿起床边的衣服,胡乱的套在身上。
哪怕已经料想到了结局,他还是难受了。一腔热血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他剖开自己的胸口,把自己所有的情意尽数摊在天光之下。只这一下,就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陆鸣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像是被秋风抖落了的枫叶,哆哆嗦嗦的连腰带也系不好。
江其琛终于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他有些不知如何面对陆鸣,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身来。
然后他就看到陆鸣赤着脚站在那里,刚套上的黑衫,半边衣领都缠在了衣服里,那人却毫无知觉,只是低着头和那不知为何怎么也解不开,紧紧绕在一起的腰带做着斗争。
江其琛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额角,觉得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无措过。
他两步走上前,扯开陆鸣的小臂,解救了被那人越理越乱的腰带。修长的手指几个一拨拉,方才还团团绕在一起的腰带便整个散了开。
他暗自咬了咬牙,终于朝陆鸣的脸看去。只见那张无时无刻不挂着冷然的面上,此刻是一派的苍白破碎。
陆鸣的眼眶红红的,仔细看眼底还有水波浅浅的流动着,他便是睁着这样一双带水的眼睛看着江其琛的。
看惯了陆鸣冰山似的脸,何曾见过他露出这么一副委屈的神情。于是,江其琛很没出息的心软了。
他哀叹一声,半天憋出了几个字:“你……我……这……唉……”
陆鸣很快的敛去了脸上的表情,他从江其琛手心里抽出自己的腰带,仔仔细细的系好,才沉声对
他说:“爷,你不必为难。”
江其琛有些无奈的看着陆鸣,那人明摆着一副“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不喜欢我,我就自动消失”的样子。若是从前,他直接把陆鸣丢回“影子”,眼不见心不烦。但如今他知晓了陆鸣身负邪灵之气,他又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不管。
心烦意乱之间,江其琛瞥见陆鸣踩在地上的赤脚。那人脚背白嫩,顺着足踝而上是他修长笔直的一双长腿,再往上,是他刚刚束紧的腰身。江其琛喉结一动,整个人燥热起来,他皱了皱眉,挪开眼不悦的说:“把鞋子穿上。”
说完,江其琛几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口气全干了,却仍觉得心头有一把火烧的正旺,怎么浇都浇不灭。
然后,他坚定又坚决的对着陆鸣,却更像是对着自己说:“你是我江家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一句话,摆明立场。
你陆鸣是我江家的人,我不会赶你走,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始终把你当做我半个养子,当做我最得力的下属,旁的再多也没有了。
陆鸣愣愣的看着江其琛,心迹一旦表明,他看向江其琛的目光也愈发的直白。
江其琛衣袖一甩,却不敢直视陆鸣的眼睛,他沉声道:“我先去找师尊,你洗漱好了就过来。”
语毕,江其琛像是再也忍受不了陆鸣那灼人的目光,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直到走了老远,他才轻轻吐了一口气,换上一副清冷的表情。沉静了片刻,心头一抹愁云便渐渐升了起来。先前陆鸣发狂的样子叫他仍然心有余悸,他腕上那道暗红色的牙印就像一座巨石一般,重重的压在他的心头。
世人都道,只要被邪祟咬了一口,便会让邪灵之气入体,而后人就会愈渐发狂,不受控制,灭绝人x_ing。最后沦为凶邪之物,药石无医。
其实,仔细回忆起来。陆鸣在自己面前也有过几次失控的时候,只是那时他掩饰的很好,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体内的邪气,再加上他一直以为陆鸣是为大梦之境里的心魔所祸,的确没有放在心上。
这么一想,江其琛又忍不住自责起来。他一想到陆鸣在他眼皮子底下,独自苦撑了这么久,心里就止不住的又酸又疼,恨不得把那人塞进怀里狠狠地揍一顿,叫他以后不敢再什么事都瞒着自己。
还有陆鸣他竟然对自己……
江其琛脸上的y-in云更甚:“这都是什么事!”
他想,他一定能找到救陆鸣的方法。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生就一定有解。至于其他的……左不过是陆鸣年轻气盛一时想岔了,这世间情爱之事他未有体会过,产生些怪念头也是可以理解的,回头再好好给他掰过来!
江其琛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玄御真人所在的玄天殿。
玄御真人自昨夜傍晚归来,便一直待在这里,一步也没有踏出过门去。
江其琛敲了敲门,恭敬地唤了一句:“师尊,是我。”
房间里面静谧的像是没有活物,江其琛在门口等了片刻,才听到里面低低的传来一声:“进来吧。”
江其琛神色一凛,刚一推开房门,便是扑面而来的一股酒气。
他微愣了片刻,阔步走了过去。只见玄御真人伏在案前,对面还坐着一个火红的身影,正是花无道。
花无道脸色微醺,原本软塌塌的撑在桌子上,一见江其琛又立马起了兴致:“哎,这不是我少安师弟么,快过来,陪师兄我喝两杯。”
江其琛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已经猜到,约莫是玄御真人已经将往事尽数告知了花无道,那人心头不快,正借酒消愁。
他走到桌前坐下,很给面子的接过花无道递上来的酒杯,觉得自己眼下也有点发愁,仰头一口饮尽。
辛辣刺鼻的酒味顿时盈在喉咙,江其琛不知怎的,就想起昨日陆鸣身上那股清冽的酒香,好不容易熄灭的心头火,又没完没了的烧了起来。
“嗬,师弟好酒量啊!”花无道见江其琛喝的干脆,赞叹道:“这是我伏伽山上的名酒,以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所酿,叫做屠苏。这一般人啊,喝不了半杯就倒了。来来,再来一杯。”
说着,他又给江其琛倒了一杯。那人二话不说,又一口干了。而后觉得不够劲,一把夺过花无道手里的酒坛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喝完他撂下酒坛,在花无道震惊的目光中,一步跨到玄御真人面前,掀开衣袍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