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如何安排?”
赵嘉坐到魏悦身边,本想支起腿,想到今天穿的是深衣,哪怕是直裾,依旧不如短褐行动方便,支腿难免不雅,只能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腿上。
“部分市粟,部分市盐,再加绢帛、绮衣和陶器。”
“多少大车?”赵嘉问道。
“暂定百五十辆。”魏悦放飞黑鹰,视线穿透长空,似在眺望正被厚雪覆盖的北地,“此次北上,非数月不得返。云中之外,雁门、上郡都将遣人,车辆之外,护卫也会增多。机会难得,阿多可有意置人?”
听到魏悦的话,赵嘉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去。当即问道:“商队何时出发?”
“下月中旬。”
“这么急?”赵嘉不禁皱眉。
如果赶在下月动身,数月无法归来,势必要耽搁春耕。对胡商和汉商来说,春耕不春耕无所谓,于他而言,十顷地的出产关系甚大,不得不慎重应对。
“阿多想亲自走一趟?”魏悦对赵嘉十分了解,看他的表情就能猜出大概。
“的确。”赵嘉没有否认,“只是时间赶不及,刚巧和春耕碰到一处。”
如果他随商队出行,虎伯熊伯势必要有一人跟随,否则不会放心。知晓要深入Cao原腹地,说不得两人都要跟去。如此一来,春耕和畜场就无人主持。
季熊和季豹固然有能力,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到底年岁太轻,没有两位老仆的威信,遇到难事未必能够服众。孙媪要照顾畜场里的牛羊,手头事本就不少,忙起来也很难抽身。
退一步来讲,仅是畜场和两村之人,提前安排的话,真遇到问题也能应对。
关键是赵嘉手中的田地不少,现有的人手不足,肯定要雇佣耕进行耕种。外来之人不知品行,万一中途出现差错,他随商队北行,鞭长莫及,又没有熊伯和虎伯主持,畜场恐怕会出乱子。
或许该去找阿姊?
想到卫青蛾,赵嘉不由得心头一动。
“三公子,能否容我考量两日?”赵嘉斟酌着开口。
“无妨。”魏悦站起身,修长的手指展开,带着薄茧的掌心摊开在赵嘉面前,“雁门郡和上郡正安排人手,月底方能送来消息。阿多可以仔细思量,无需着急。”
赵嘉坐得腿有些麻,覆上魏悦的手,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论理,人站起来,手也该松开。
偏偏魏三公子再次发挥特x_ing,握住就不放,仿佛幼时一样,手指相扣,一路将赵嘉拉回书房。
途中遇见婢仆,魏三公子一派坦然,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赵嘉试了两下没能挣开,就只能听之任之,尽量维持镇定。
能在书房外听用的都是府内老仆,近乎是看着两人长大。对魏悦拉着赵嘉的手,半点不觉得奇怪,压根没多看一眼。
以当世习俗,把臂言笑以示亲密,抵足而眠以厚情谊,再正常不过。三公子和赵郎君是自幼的交情,想当初,三公子没少抱着赵郎君四处走,不过牵手而已,哪里值得大惊小怪。
回到书房,魏三公子松开手,两人重新埋首案牍。期间魏太守派人送来三只木箱,里面堆满简牍,都是等待处理的政务。
这样的工作量,赵嘉都有些头皮发麻。魏悦始终处之泰然,以惊人的速度翻阅竹简,提笔落字。不到两个时辰,超过半数的简牍就被处理完毕,整理好收入箱中,送回魏太守面前。
魏悦饮下半盏温水,很快又拿起一册竹简。
赵嘉停笔揉了揉手腕,对魏三公子的工作效率异常佩服。
他的工作不难,却十分繁琐。一册竹简能记录的字数有限,写错就要用刀子刮掉,加上对照的资料小篆、隶书都有,整理起来要耗费不少力气。
除了用午膳,赵嘉一直没停笔,写到手腕发麻,摆在几上的简牍方才整理完毕。看到堆在面前的两座小山,赵嘉终于明白,太守府的文吏为何各个眼底挂着黑圈,走路都在打飘。
面对这样的工作量,依旧游刃有余的魏悦,真心可以用“非人类”来形容。
“都整理好了?”魏悦抬起头,见赵嘉几上清空,从自己手边抽出几册竹简,“这是须卜力的口供,其中有Cao原各处水源,架上有图,阿多可对照填补。”
赵嘉眉心微锁,没有立即接过竹简。
似能看出他所想,魏悦停下笔,端起漆盏饮下一口,笑道:“阿多得天子亲授郎官,且在战时被征为队率,已是无妨。”
听到这番话,赵嘉顿觉心头一松,起身走到架前,翻出盛装地图的木盒,在魏悦开启铜锁之后,将羊皮铺开在几上。
起初,赵嘉还有些跃跃欲试,对能看到边郡的军事地图很是激动。等到全图展开,看到其上的山川河流,城池Cao原,以及图中记载的文字,就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顿时一凉。
谁来告诉他,这些粗犷的线条是怎么回事?
一条弯曲的长线就是河流?
几个黑点就是高山?
那个圆是什么……城池?
云中郡竟然是个方形?!
最重要的是,图上除了隶书和小篆,竟然还有大篆!
先秦时期的大篆,不说一国一个样子,彼此之间也有很大不同,一个字能有二十多种写法,别说书写,想要认全都不是那么容易。
赵嘉幼时学习过大篆,感触最深的有两点:一是先秦时代的知识分子真不容易,那些学富五车的绝对都是牛人,称得上活字典;二是秦始皇书同文当真是功在千秋,福泽后世的壮举!
难归难,该干的活还得干。
面对眼前这张无比例尺,彰显野兽派画风,富有原始粗犷气息的地图,赵嘉几次提笔,都感到无从下手。
难怪之前出塞,领队拿走他亲笔绘制的地图一直没还。
赵嘉放下笔,对着地图运气,半分钟过去,到底站起身,从架上取来一张新羊皮。几上空间不够,直接铺在地上,对照眼前的地图,参照脑海中的记忆,一笔一划重新绘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