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辑+番外 作者:欺留客【完结】(25)

2019-03-29  作者|标签:欺留客 情有独钟 成长

  八岁零九个月大的陈满贺,背着一捆新割的猪C_ào,从六婆家的那片蕉林下经过。那时的陈满贺还没有姓氏,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正式名字叫“陈满贺”,他只知道自己有许多个名字,他的母亲斜着眼睛,眉毛一挑凉凉得叫他“满贺”,村里的小孩子挤着眼睛,嬉皮笑脸地喊他“野种”。叫什么都好,哪怕是他继父漫不经心地一声“喂”,只要他明白是在叫他就成。

  

  这时的陆守延也不知道自己叫陆守延,他这个断n_ai不久的小婴儿,被父母由百里之外送到红水村,j_iao到外婆绵软、暖热,又带着陈老气味的怀抱里,喝了几口热气腾腾的米糊。

  

  陈满贺穿着手脚都短上一截的衣裤,光脚钻进大一号的鞋子里,脚踝处露出一小段皱缩老去的皮肤。他的头发满是C_ào屑和露水。像从前的许多r.ì子那样,他路过了六婆家的蕉林。六婆家的母j-i仍领着一群小j-i,在六婆的脚边刨食。陈满贺照例上前问候了一声“六婆”,六婆淡笑着招呼他过去,往他手心里放了一颗n_ai糖。

  

  陈满贺却没顾得上看n_ai糖。他看到了和平常不一样的东西。

  

  “六婆,这是谁呀?”陈满贺好奇地问道。

  

  “是六婆的小外孙,”六婆时不时就拍一下怀中的婴儿,“你的小弟弟。”

  

  “从哪里来的?”

  

  六婆抬抬下巴,望向不远处那颗挺直高大缀满碗大红花的灰皮木棉,“那颗树上掉下来的。”

  

  陈满贺顺着六婆的目光望去,仿佛听到了一朵红花从索瑟的枝头簌簌坠落,枝上的鸟雀尖鸣着抖了一下翅膀,又一朵红花应声而落。

  

  “他叫什么名字?”

  

  六婆缓缓地说:“棉棉。”

  

  满贺低下头,跟着重复了一遍:“棉棉。”

  

  “六婆,我能抱一下小弟弟吗?”满贺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像一张飘飞的白纸。

  

  六婆怀里的小弟弟很香很香,那是他在别的小孩子身上闻到过的,他最喜欢的n_ai香味。他想多嗅一嗅,多闻一闻,好冲淡他身上j-i粪的气味、猪圈的气味、枯C_ào的气味、烂泥的气味,各种各样混杂的、不被人所喜欢的气味。

  

  但他从来没有抱小孩的权利,包括他的弟弟妹妹。

  

  这样香浓的n_ai气,就像过年是的米糖一样难以拥有。

  

  但六婆在看过他沾满黑泥的双手,又往他兜里塞了一颗糖之后,对他说:

  

  “抱吧。”

  

  那样简单却又让他不敢相信。

  

  陈满贺就是在这时,第一次触到了陆守延。这时的陆守延那么小,那么温暖,他呼出的暖暖的s-hi气,扑在陈满贺的胸腔上。陈满贺觉得有一枚小小的果核,哽在了他的喉间,心脏也开始变得非常非常烫,像装了炭一样。

  

  明明是这么高兴的一件事,却因早ch.un未褪去的寒风,让他的双眼酸涩通红。

  

  陈满贺总是听大人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陈满贺却什么都能听得懂。陈满贺觉得,也许在很早很早以前,自己就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他失去了做一个孩子的资格。从他妈妈嫁到红水村那天,从他随妈妈走了十里的泥路,走进那个昏黑狭小的土坯房开始,他就已经懂得了太多。在来到红水村的路上,他手里的拨浪鼓一直摇啊摇。从五岁摇到八岁,摇到那两个红绳系着的小木头都脱落,也再也摇不回小时候。

  

  他知道别的小孩口中的“野种”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村里的女人两两三三聚在一起时,都会带着各自心领神会的表情,用时而隐晦时而露骨的话,挤眉弄眼地讨论他的母亲,他的身世。

  

  他们的议论他偶尔会偷听。他知道他母亲跟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跑到城里,顶着不三不四的名分,过着不三不四的生活。他也知道他母亲后来顶着个滚圆的肚子,灰头土脸地回到村子里,成为十里八乡的笑柄。他更知道他母亲待他异母异父的弟弟妹妹,比待他这个亲生孩子还亲。

  

  别人以为他不知道,经常拿一些含蓄的下流话暗暗地讽刺他。

  

  但他什么都懂,但他什么都不说,他从来不说。他已经学会了像河蚌一样,闭紧自己想要撒娇哭闹的嘴巴。即使是被硬刺扎进了手,血从指尖缓缓流出,他也只是捏紧自己的手指,吮吸一下伤口。小小地,抽噎一下。

  

  有时他从山上回来,天上的星星还没有下落,风都从他身边绕过。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一片软烂的泥地,脚上的雨靴像掉下山沟的月亮一样沉重。蜿蜒的小路一直伸到竹林里,依依袅袅的炊烟远远地升起。他望着炊烟,一个人走了好久。

  

  但自从小弟弟来到之后,一切都稍微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村里带小孩,大多是大的拉扯小的,小的依附大的。八九岁的小孩,身边往往会跟着一个更小的,背他哄他抱他,心野起来了偷偷丢下他不要他,自己捏脸揉脸玩得欢快,又不许别人欺负他。

  

  小弟弟没有亲哥哥亲姊姊,陈满贺没有亲弟弟亲妹妹。看起来陈满贺非要带他。

  

  他把小弟弟背在背上,哼着歌哄他入睡;他把小弟弟抱在怀里,“啊——”一声喂口米糊;他拿块木炭到水泥板上教小弟弟读书写字,写一个“三”念“二”,写一个“二”念“三”。小弟弟生病哭闹不肯喝药,他就一手拿着勺子灌药,一手举颗n_ai糖,小弟弟喝一口药,他给小弟弟舔一下糖。陈满贺摸摸小弟弟新长出的r-ǔ牙,又亲了亲小弟弟白乎乎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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