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吧。看这动作,大小姐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苏州和袁媛相视一笑,故作看不见。听之任之。
邢师妹倒完茶,乖巧地坐到袁媛身边。
“那天……小月的事情,对不起。”苏州斟酌了一下,道歉了。梁小月绝不可能道歉,她习惯为梁小月道歉,也不差这一回,而且,她对袁媛还是很愧疚的。
“你没必要道歉。”袁媛真诚地摇摇头,“梁小月是梁小月,你是你,你没有做错,不用道歉。”
“要不是那天,我让你救场,也不会发生这种事。错在我。”如果没有救场的提议,也就不会被梁小月羞辱。
袁媛无奈笑道:“好吧,那我原谅你了。”
梁小月来梁小月去,大小姐暗地里已经咬牙切齿了。但是为了不乱吃醋,她只能笑,使劲地笑,让人看不出心里的不高兴。
邢师妹碰了碰她的手肘,低声道:“苏师姐在你家住了那么久,什么时候放她回来?”
放了苏州?休想!她巴不得把苏州关在杜家一辈子,怎么可能放回来,实在太天真了。
“过一阵子你们开戏我再送她回来吧。”这种遥遥无期的约定实在是难以实现。
然而邢师妹是单纯的,她完全相信了。
“大小姐的剧本写得很好啊。”袁媛和苏州谈到了剧本。
“剧本?”苏州疑惑,“什么剧本?”
大小姐打断她们的对话,岔开话题:“这天气太热了,不如我们去弄点冰块来,做冰镇酸梅汤?”
袁媛回头看大小姐,又看看苏州,有些明悟,顺着她的话说:“好,我们一起去弄冰块和杨梅。”
“不用不用,”大小姐按住袁媛,冲外面喊,“阿四,你去弄些冰镇酸梅汤和蜂蜜。”
“有人办事让他们去就好了,跑来跑去,这细皮嫩肉的,晒黑了还不让人心疼?”大小姐完全是一副“我很体贴”的样子。
“咳咳。”邢师妹目光落在大小姐按着袁媛的那只手,不悦道,“说话就说话,可别动手动脚啊。”
大小姐笑嘻嘻地眯起眼睛,像流氓一样,“我不仅动手动脚,我还要摸哩。”说着果真在苏州的手让摸了一把。
邢师妹气得咬牙切齿,后脸色一变,委屈地看着袁媛。
袁媛抽出手:“你姐姐还看着呢,大小姐。”
望向苏州,苏州却垂下眼眸,淡然地端起茶抿。
“登徒子。女流氓。”邢师妹不屑道。
大小姐切一声,安安分分坐下,也不敢再去招惹袁媛了。?
☆、第十五章
? 在名园喝了酸梅汤,又谈了一会儿话,苏州就和大小姐一道回了杜家。眼看着车窗外,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灾民和伤员,一群西装革履金表银链的上流人士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有人愁眉苦脸,有人放声大哭,而他们则笑着和外国人交谈,战争的不义之财又赚了多少。
已经持续一个月都是这样了。大小姐起初还有动容,后来经历多了,也就麻木了。
苏州也知道外边很乱,没想到乱成这个样子,刚才来的时候她心思不在外面,现在乍一看,吓了一跳。这就是战争的受害者。
车子突然停下来了,门被那几个保镖打开。大小姐下了车,走进一间店铺。苏州透过窗外,看见上面写文氏琴行。
“琴行?”苏州奇怪道,“大小姐这是要买琴吗?”
等了半天,大小姐抱着一个黑色的琴盒出来了,坐上车。
等车门关上,司机缓缓启动,苏州才问:“这琴?”
大小姐神色凝重地打开琴盒,把里面的琴拿出来,还有一把弓弦。那是一把半旧不新的小提琴。因为那把琴的弓上,还沾了一点凝固的黑色,不知是什么东西。
大小姐指尖勾了一下琴弦,感觉琴弦还完好无恙,不由松了口气。
“这把琴,算是朋友送我的吧。它的主人已经殉情了,这把琴以后不会有第二个主人去拉响它。”
名贵的小提琴再次被封进琴盒,连同那把上好的琴弓。
司机送两人去了文启铭的墓前,大小姐拉着苏州的手,一手提着琴盒,走到文启铭墓碑旁,把小提琴放到墓前,然后大小姐松开手,一个人站了很久。
苏州见那墓是新的,看样子这个文启铭应该过世没多久大。她看着大小姐什么都没有说,也不见一点伤心难过,就是呆呆站着。
过一会儿,大小姐才像从走神中惊醒,转头就走。
“民国建立以来,很多学生中,出现了‘交朋友’,即是同□□,就连报纸也报道了。女学生们多于精神上交朋友,男学生却迷恋肉体,从而使男宠娈童不绝于世。
不止是学生之中,百姓商贾之间,也多有同□□,有女大学生为同性者争风吃醋,以至于杀人害命,至此,舆论皆言同□□,乃精神病状,有大害。虽然如此,却还是不能禁绝同□□,同□□友,自然是熟视无睹的事情了。
然则,除同□□被视为疾病,还有身份等级之说。倘若身份不对等,还该遭难。遇难,非死即伤,有多少人被拆散,又多少谣言可致命。文启铭和夏无声,便是如此阴差阳错。实在可惜。两人身份相同,或有可能厮守,不然则注定一世别离。”
“身份地位那么重要,任何海誓山盟都抵不过一句,你我不能。不是没有,是不能。文启铭不爱夏无声?那是不可能的。可最终他还是结了婚,还是负了夏无声。夏无声死了,死时是痛苦的,是悲伤的。他爱那个男人,却等不到那个男人。”
“愿来世,文启铭和夏无声再相遇,不再有差别,也不要再生为同性。如此,才能不相负。”
两个月后,中华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二日,上海市市长俞均鸿宣告上海沦陷。
举国哀痛,租界外上海所有地区已经沦陷,而租界,成为了上海的一块孤岛。
租界中的百乐门,夜上海,永安公司……却在这个时候辉煌耀眼,夜如白昼,昼夜不息地营业。金碧辉煌,纸醉金迷,群魔乱舞,有钱人的天堂,金子的墓地。
全上海还活着的有钱人都聚集到这巴掌大的租界,继续花钱,继续玩乐。而英国美国人,则坐拥金玉,花天酒地,酒池肉林,不亦乐乎。
名园。
无人的角落里,唐杰笑呵呵地摸着一个小花旦嫩滑的手,低声调笑着,时不时还要凑近咬耳朵。梁小月刚好瞧见了,脸色一变,沉着脸,踩着高跟鞋走到两人面前。
小花旦慌忙推开唐杰的怀里,唐杰收了笑,不悦道:“小月,你这是做什么?”
梁小月冷笑了一下,也不拿眼瞧小花旦,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到小花旦脸上,怒气冲冲道:“不要脸的贱人!”
小花旦的脸立刻肿起来,泫然欲泣的样子楚楚可怜,让唐杰都有些看得呆住。见梁小月还要打,唐杰神色有些不虞,捉住了梁小月的手:“好了好了,胡闹什么?”转头对小花旦缓了语气,“你还不快走?”
小花旦捂着脸,看了一眼梁小月,垂下眼帘,遮掩住恨意,又瞧了一眼唐杰,捂着脸哭着跑了。
梁小月咬着牙:“你和这个小贱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说,是不是我养伤的那几天!”
女人尖锐的质问让唐杰本就皱着的眉头拢得更紧,他冷声道:“胡搅蛮缠。今晚郭老板请你去唱堂会。好好准备!”说完就不理她,转身要走。
梁小月怒道:“我不去!”扯住唐杰的西装,高声,:“我不去!”
“不去?”唐杰心里本就不高兴梁小月破坏他的好事,这下更是火上心头,怒不可遏,猛然捏住她的手,“你敢忤逆我的意思,我就让苏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那些龌龊事!你最好别惹我不高兴。”
梁小月被捏得忍不住尖叫,手腕已经捏红了一大段,隐隐有泛青的颜色。她本打算反抗,在听到唐杰如此威胁,不由如闻惊雷,吓得面色苍白,连挣扎也忘了。
见她如此,唐杰才冷哼了一声,甩掉她的手,面色一变,笑得温柔,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道:“郭老板有意要提拔我,今天晚上好好唱,明日我去接你。”
梁小月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睁大眼睛,心里凉了个通透。
唐杰居然拿她去奉承郭老板……
望着唐杰走的越来越远,直至消失的背影,梁小月瘫靠在墙上,慢慢坐在地上,面色惨淡得叫人心惊。
书房里,两个女人相拥着热吻,杜如梦把苏州拥在怀里,慢慢放倒在地毯上,缓缓跟着俯身,怜惜地和她十指相扣。
苏州媚眼如丝地躺在她身下,衣衫凌乱,娇媚喘息,低声叫着她的名字:“如梦……”
大小姐温柔地吻着苏州白皙的脖颈,又惹得身下人一阵急促的娇喘。
突然书房的大门被推开,梁小月、杜太太、杜先生、约翰全部都出现了,脸上带着或是悲伤,或是愤怒,或是鄙夷,或是仇恨的神情。
杜如梦一惊,忽然从床上坐起,惊魂未定,心跳如雷。拿眼环顾了一眼,这四周哪里有人?这房间也不是书房,而是她的房间。
门关得紧紧的,没有苏州,没有杜先生等人。
呼了一口气,杜如梦才倦然低下头,眼睛有些酸涩。
猛然想起,方才那个梦,杜如梦怨恨又丧气地捶床:“气死我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就算在现实不能一亲芳泽,在梦里能达成心愿也好啊!
杜如梦颓废地叹口气。起床洗漱后,换了件衣服就下楼吃饭。
苏州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又看了一眼在她对面坐下的杜如梦,最近忍不住抽了抽。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知道吗?”
“晚上八点。”
苏州无语。大小姐你真的只是小小地睡个午觉吗?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必定长眠。大小姐,贪睡不好。”苏州淡淡道。
大小姐算了算,她四点睡着的,睡四个小时,真的挺久了。
“哦。大小姐一向纳妾如流。”
……大小姐中文不好,那叫纳谏如流。
“我已经决定要回名园了。”苏州不再和杜如梦扯,直接切入主题。
“嗯?”大小姐只发了个音,低头吃饭,也不看苏州。
“我的行李都搬过去了。”她好心地补充道,“就在你睡觉这几个小时。”
“什么?”大小姐抬头。
苏州愣了愣。大小姐好端端的红着脸干嘛?刚才她没注意到,大小姐一来就是低头不看她,像平常时候,大小姐不是像只高傲的孔雀,趾高气昂,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上去,今天这么反常……她居然没注意到。
不过,大小姐这是做了什么事,还是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还是不拆穿大小姐吧,苏州决定。“大小姐,明天名园给我排了戏,我今晚就要回名园里。一直想等你醒来再告辞的。”
大小姐施施然地放下筷子,目光幽幽地望着苏州,哀怨柔肠的眼神直勾勾,还默不作声。看得苏州不自主了,她才缓缓叹口气,悠远漫长。
被她瞧得浑身不自在,苏州抿着唇,轻蹙眉心。
“嗯?”
……要么说中国文化是多么博大精深。大小姐这个嗯加尾音轻轻上扬,意味深长,高深莫测,还配合一张妖精脸眉梢小幅度轻巧上挑,一句话万能回答还顺便提出自己的疑问表达自己的观点和心情,实在是妙极了。
苏州扶额,好吧,大小姐中文学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