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离你近一些,确实容易发情。”大小姐缓缓道来,嘴角上扬,火红的唇瓣弯成别有意味的弧度。
苏州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她看见自己脸色微红,眉眼柔和,和平常登台时小生俊俏的模样大不相同,她越来越像一个……女人。
而自己身上缠着的大小姐,眉宇间是天生魅惑。她才是一个女人,骨子里,血液里,每一个细胞里都张扬着女人的光彩。大小姐身上的香奈儿五号让她有些着迷。
其实她也分不清到底是大小姐骨子里那股女人味让她着迷,还是大小姐身上淡淡玫瑰花香让她着迷。总之,抛开大小姐时不时对她图谋不轨的想法来说,从外貌上,骨子里,她就是一个红颜祸水似的女人。
大小姐看她不说话,眼睛直盯着镜子,身体也僵硬着。她轻笑了下,勾来一缕自己的长发和苏州的头发。
她的头发弯弯的,特地烫的,很长时间没有再去剪发,所以留得及肩。苏州的头发一直很直,发质也很好,还带着淡淡的月桂香。她纤细的指骨交叉勾引,两缕头发被打了个死结,系在一起。
她眼底带着满满的笑意,得意而张狂:“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
被大小姐大大方方承认“发情”的苏州还在走神地害羞中,没想到眼前突然出现两缕打结在一起的头发。
杜如梦附耳在她耳边,轻轻浅浅地吐出那句话,一字一句,不似玩笑话。温热的词句明明就这么耳熟,她分明听过很多人说过,可为何她听了忽然有种想要泪流满面的冲动?
只是因为……因为她还是放不下梁小月吧?
梁小月。
想到梁小月,苏州脸上的热度褪得干干净净,连血色也消退了。
她咬着下唇,别过头,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她不想在大小姐面前示弱,不管她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不可能不被大小姐感动,她做那么多,苏州怎么可以无动于衷?
大小姐的叹息很轻,很轻。却落在她耳边很重,很重。
沉重到,她无法支撑。
杜如梦忽然捂住她的双眼,望着镜子里的人,轻声说:“本大小姐很讨厌当别人的替身——”
“但如果你愿意——”
“让我当她替身也可以——”
我想,我真的爱上你了,苏州。
感觉到掌心慢慢被打湿,杜如梦眼眶一瞬间也红了,眼泪从眼里滚落,一颗颗像珍珠一样,砸在苏州的发上,没入乌黑的发中。
苏州,苏州……杜如梦闭上眼睛,在心底反反复复唤着这个名字。
我们都是骄傲的人,可现在,我允许我自己为你放弃——我的骄傲。
后来,两个人只字不提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是偶尔想起来那时候大小姐要走的时候,忘记两个人头发还绑着,一步走,扯疼了两个人。气恼得大小姐抓过梳妆台上的剪刀,剪下了头发,愤愤然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委屈地看了看苏州,然后自己生气走掉了。
那么孩子气的大小姐。
其实,也是蛮让人心动的。
大小姐最近有点意志消沉啊。司机偷偷用余光瞥着看着窗外发呆的大小姐。
大小姐不去找戏班里的人玩神神秘秘的游戏,也不念着苏小姐了,连苏小姐来,大小姐都没怎么笑,脸上是一眼可辨的忧郁。
苏州也发现了这个现象。不过鉴于之前某人就对她忽冷忽热后,她也就习惯了这样。
想想也是,大小姐那么任性,想干嘛就干嘛,对她上心不过是好奇,过段时间热情就消退了。那些甜言蜜语和真情实意也可以通通作废了,反正是过时失效。
哼,女人的话能信,母猪都会上树了。
尤其是杜如梦这种大小姐。
苏州面无表情地吃着饭。
杜如梦顶着没睡好的脸色,强打精神。夹了一片莲藕,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今天马太太来受杜太太的邀请,来和杜太太打牌。
马太太吃饭的时候,目光一直在杜如梦和苏州之间逡巡。
和杜如梦对视一眼,杜如梦打了个哈欠,却在苏州看过来的一霎那间坐直了,一脸很清醒的样子。
苏州嘴角抽了抽。
杜太太也受不了今天这种压抑的气氛,皱了皱眉,呵斥道:“像什么话!不是约马太太过来打牌,这么无精打采的……”
大小姐干脆丢了筷子,手撑着脸,认真道:“姆妈,许是我近来觉得有些累了,不消是有些倦的。”
杜太太不好意思地看着马太太,叹口气道:“这孩子最近一直在跟着我先生忙,好不容易有时间得空,还这副样子……”
杜如梦趁机道:“姆妈,一会儿我就不陪你们打牌了,我和姐姐回去睡觉,好吧?”
苏州低下头,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
马太太却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杜太太,我见大小姐和苏小姐感情甚好,很是羡慕。我一直也想要个女儿——我有个不情之请……”
杜如梦眉头皱了起来。她有预感,马太太接下来的话,少不得要惹她不高兴了。
果然,马太太露出一个祥和的笑来,慈爱地望着苏州道:“我想认苏州为干女儿。”
干女儿!苏州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马太太。
杜太太点头:“苏州多个人疼也是好的。”言下之意是同意了这个要求。
杜太太没有问苏州愿不愿意,其实也是为了苏州着想。苏州是个戏子,戏子低微,多少是需要人多个过房娘来帮衬的。马太太的先生是警察局局长,也算说得上话的人,认了马太太自然有益无害。况且马太太和她的交情不浅,答应了自是无妨的。
苏州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她自忖是个戏子,本就卑微,被杜太太同意了,她也不能拂了杜太太的脸面。
“姆妈!”杜大小姐突然大叫一声,吓了两位太太一跳,苏州也惊了一惊。
大小姐咬着牙眯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苏、州、不、认。!”
还回头对苏州笑得妖娆:“姐姐,你不认对不对?”眼底流露出危险的神色。
苏州还没回答,杜太太就不悦道:“胡闹!这事姆妈做主了,苏州你觉得呢?”
大小姐果然被宠坏了吗?这么当众反驳,马太太得多尴尬。杜太太心里不痛快。
苏州蹙眉看着大小姐。大小姐不知生什么气,几乎是咬着牙瞪着苏州,只要苏州敢答应,她就会翻脸似的。
杜大小姐很无理取闹,苏州才不会听她的。她突然想着,不认的话马太太面子下不来,杜太太也少说有些难看。多认个过房娘也没什么,她只是个戏子,戏子多认过房娘,不会有错的。苏州铁了心要惹大小姐生气,于是点了点头,欣然同意。
见苏州懂事,杜太太很满意,马太太也很开心,定下了认女儿的时间地点。
一张桌子,大家伙合起来无视了杜大小姐,杜大小姐脸色阴沉得快下雨,不言不语地用完饭,然后面无表情起身道:“我累了,回去休息。”瞧也不瞧苏州。
大小姐恨恨地第一次生了苏州的气,也暗恨自己,心里盘算着要快些动作。她这几日没日没夜的忙,就是想要从杜先生手里要来一些权力。杜先生只有杜如梦一个孩子,百年之后势力要么是传给杜如梦,要么就散了。原本杜如梦对杜先生的势力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要不然她也不必在杜先生说要传家业给她她就一直跑戏园躲着杜先生(另一个原因就是追着苏州)。杜先生对大小姐突然“回心转意”很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杜大小姐忽然有一天就懂事起来了,他也慢慢乐意带着杜如梦在上海权贵面前晃。
杜如梦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杜先生不知道,杜太太也不知道,另一个有关的当事人也不知道。杜大小姐的野心在杜先生看来是好事,在苏州看来就是奇异的怪事,而杜大小姐只恨自己现在翅膀还不够硬。
在房间里烦躁地走了好几圈,突然听见房门咔擦一声,接着门一开,苏州的身影就在门外出现了。
她停住脚步,面带怒气,没好气地说:“你来做什么?不是要认马太太做过房娘么!别来理我就是,反正我的话你也不听。”
她愤愤地乱七八糟胡说了一通,苏州抿着唇听她说,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待她说完,她才道:“你不欢迎我,我走了。”作势便要走。
“哎哎哎……”大小姐赶紧抓住她的手腕:“别介,你这是干嘛呢,准你惹我生气,还不准我说几句。进来!”她扯着苏州进来,把门带上还反锁,生怕苏州跑了。
苏州不自在地被她拉着坐在床边,本想说什么,对上大小姐发亮的眼睛,一时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想了想,缓着声道:“吃饭的时候你怎么就生气了。”
大小姐本来是挺不痛快的,结果听苏州这么温柔地对她说话,气也消了一半,可心里依然腾腾烧着一把无明业火。苏州第一次这么主动来“投还送抱”,让大小姐恨不得就趁四下无人把苏州就这样那样。可惜被刚才的事坏了心情。
她说:“我不喜欢你再认过房娘。”停了一下,在苏州白皙的脸上看到了疑惑,她解释道,“我能保护你的,何必让你再认什么过房娘低声下气。旁的人认过房娘是无依靠,如今你有了我,我就是你的依靠,我不许你再认什么过房娘。”
杜大小姐话里话外完全就是把苏州当自己的所有物,坚决不肯让苏州被染指一分。她又说道:“想到让你低声下气叫一个不相干的人为姆妈,我怄也怄死了。我是不能让你受一丁点的委屈。名义上也不成。”
苏州一听原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孩子心性作祟,大小姐这是任性啊。再者大小姐毕竟是杜先生这等人物的女儿,自然占有欲也是强的。当然,胡搅蛮缠的本事也强。
虽说如此,可苏州多少有些感动。她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话。一个身份地位都被人看轻的戏子,哪里会有人如此对她,怕她委屈,为她生气。
苏州动了动唇,本想说一些心软的话,但是一琢磨大小姐这么不靠谱,不能给希望啊,一给希望之后还不得更加变本加厉。
话到嘴边,苏州吐出道:“马太太不是旁人,她是姆妈的好友,姆妈这般好,马太太待我也是不差的。”
苏州还是一意孤行想要认下马太太,杜如梦看她这么冥顽不灵,有点沮丧:“这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她自嘲地笑笑:“我左右也不过是一个靠着爹名声不谙世事的杜家大小姐,钱和地位都是爸给的,我说保护你,也不过是自不量力。”看了苏州冷淡的表情,又续了一句,“还是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
算是吧。苏州认可地在心里点头。
苏州说:“大小姐有自知之明还是有点可取的。”
杜大小姐:“……”你这是安慰吗?
听着就不像话。大小姐咬着唇,眼里的波光荡漾地叫人心软。她这般说倒显得苏州真是认同她的话,也以为她就是个靠父亲的二世祖。……虽然她的确是这样没错。
第一次杜大小姐觉得苏州很可恶。可恶的人当然不能放过。她眼里露出凶光,一把推倒苏州,恶狠狠地趴在苏州身上,居高临下道:“既然本小姐都被你认为是吃白饭的二世祖了,不干点二世祖该干的事情,对不起你这么看得起我!”
苏州瞧她虚张声势的样子也不怕她,闷笑道:“大小姐本色出演,不必学戏了,一登台准叫戏迷拍手叫好,称赞不绝。”
杜如梦被她这种不以为意的笑给笑红了脸,梗着脖子就囔囔:“好呀,苏公子也不知演了多少场才子佳人的戏,救了多少美人充了多少英雄,今儿个本姑娘就看看,哪位能救得了苏公子!”
低头迅速地亲了一下苏州的脸庞,在苏州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迅速离开,得意地望着苏州道:“怎么样,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