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衣里居然有防狼喷雾,文白,真有你的,不对,这小姑娘先一步撞破了门,现在又一下撞破了墙,装修质量…是不是有点太次啊?
欧景年摸着下巴,默默地想了一会,而对面那少女盯着她手里的防狼喷雾左看右看,等欧景年累了,转身坐到沙发上,拿遥控器要开电视的时候,才慌忙喊住她:“等…等等!”
欧景年看了她一眼。
少女惊慌失措地看着她手里的遥控器,那上面红的黑的小点让她十分不安。两次试图进攻失败,让她对这整间屋子里的奇怪机关都有了阴影。咬着下唇,嗫嚅一会,才下了好大决心似的抱拳问道:“在下独孤桀骜,忝居武林盟主之位,不识前辈大驾,多有冒犯,万望恕罪。”
欧景年又看了她一眼。
少女被她看得更加忐忑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眯了一下,又马上笑着说:“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这是…要记住名字以后报复吗?欧景年默默地想了一会,回了一句:“你不需要知道。”
少女脸色苍白,小心赔笑道:“前辈是怪晚辈破坏了前辈仙居,所以连名字都不肯给么?晚辈这里有…”她的手伸到怀里,马上顿住,深色的脸颊上浮起可疑的红云,大约零点几秒的工夫,她又恢复了笑脸,故作大方地说:“实不相瞒,晚辈现在身上没有带钱,咳咳,不过,晚辈在江湖上也算小有些名气,前辈若是有什么事不方便自己办的,尽管交给晚辈,晚辈自信定能帮上一二。”
“我没有事让你办,只想要钱。”欧景年觉得这小姑娘脑袋有点不正常,行为古怪就算了,开口闭口都是前辈晚辈,典型的古装剧中毒病患,还是重度。最奇特的是,这小姑娘看着只有十几岁,瘦瘦小小,风吹就倒的样子,却有一双饿狼一样的眼睛,欧景年的脑回路是弯折得有点长,导致她的反应比普通人要慢一点,关注的点也往往和常人不一样,但是她的直觉却总是很准,准到令人流泪,现在,她的直觉告诉她,小姑娘不好惹,要钱的心思开始动摇,犹豫了半天,扔出一句:“不然,你就只赔门钱吧。”
独孤桀骜的脸腾地一下烧红了,可是不赔钱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固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手上沾满鲜血,稍不如意,就断人手脚、取人性命。可是杀人是一回事,欠钱又是另一回事。身为江湖名宿,却居然欠着人家区区一扇门钱,这要是传出去了,她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立足?何况这门钱还只要区区两万,算下来不过二三十两银子,为了这点钱赖账,实在是大失颜面。
独孤桀骜倒也不是没想过杀人灭口这事,但是一则自己试探两次,都轻松败在对方手下,这让她对对方的实力产生了怀疑,二则这鬼地方稀奇古怪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对方把手里那个小方盒子随便按了一按,就有个大大的东西从天花板上伸展下来,然后突然里面就飞出来了两个武林高手,弹指之下,水潭炸裂,山崖倾颓,虽然那两个人看着隔得很远,但是却叫独孤桀骜十分忌惮。最可怕的是,这样的武林高手,对方居然都没放在眼里,嘟哝了一句:“又是打打杀杀。”略动了一动,那墙上的景色忽然就一变,换成了两个穿着路上见过的奇怪黑衣的人,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支黑洞洞的短棍,不知怎地一扣,他对面的那个人就捂着胸口倒在地上。独孤桀骜感觉不到那人的气息,但从伤势看,一定是活不了了。
有这么多变数在,独孤桀骜不敢冒险。
“门钱两万。”欧景年强调了一句。小姑娘衣服料子不差,这年头玩cosplay的都是有钱人,再说,这是她的正当权益,她都没要装修钱了,已经够可以的了。
墙角的座钟一下一下地响着,明明是整齐的节奏,却敲得人心烦意乱。冷汗从独孤桀骜头上一滴一滴落下。自从十三岁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这种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害怕的感觉。
她独孤桀骜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女魔头,是响当当一言九鼎的武林盟主,她在武林中兴风作浪,无所不为,所谓见树踹三脚、风过拔根毛,恨她的人比爱戴她的人多,却没人敢当面表露出来。所有人见着她都是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样子,就算是最后悬崖一役,那些人还为了谁先上谁后上大吵了一架,费了整整三天才把她逼落悬崖。
可是她这么厉害的人,忽然就到了这么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到处都是奇怪的人,还有这么些奇怪的机关。她引以为傲的武功忽然间没了用处,身份地位也早已成为浮云,她好不容易瞅准一个看上去柔弱的女人,跟着那人的奇怪机关回到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屋舍,现身想要挟持这个主人,好让她在这里吃饭、休息、养伤,可挟持不成功不说,反而被主人给拿捏住了。独孤桀骜终于开始慌乱了。她觉得自己简直回到了年少时候,家中被灭门的那一日,她躲在门口的太平缸里,头顶着奶娘的尸体,血不断地从上面滴下,落满她的全身,而她不敢哭、不敢叫,只能咬着牙看着仇人杀戮自己的家人,在她人生并不长的时间中,她经历了无数的超乎人所能想象的惊险场面,却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匪夷所思。
独孤桀骜握紧了拳头,努力调整呼吸,却始终无法克制心中的恐惧,她站在那里,全世界好像都在对抗她一个人,她眼圈发红,嘴唇发白,心中发苦,她脑中心念万千,转来转去地要想个解决办法,却发现除了低头求饶,别无他法。
欧景年调好节目,转头看独孤桀骜,准备再催一句。独孤桀骜还站在门口,全身莫名地颤抖着,脸色发青,让欧景年想起电视里说的心脏病发作的症状。
欧景年开始紧张了,她刚刚才用高压电棍和辣椒水招呼过这个人,万一她要是发病了,死在自己家里怎么办?欧景年不想惹人注意,一点也不想。手机在茶几上,现在再打电话问文白怎么处理是不是有点晚了?
“前辈。”艰涩的嗓音从喉间滑出,独孤桀骜硬着头皮又叫了欧景年一次,欧景年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她的脸色,恻隐之心和怕麻烦的心叠加之下,挥手说:“你身上没带钱?那把家庭住址和电话告诉我,身份证留下,过两天给我也行。”
独孤桀骜被一连串的新鲜名词绕晕了头,张着口啊了一声,不知道如何回答。
欧景年看见独孤桀骜依然脸色不好,叹了口气,咬咬牙,狠狠心,问:“实在没有…你能出多少?”
“一点也没…有。”独孤桀骜咬着嘴唇说出这句,怒气和羞惭一起涌上心头。脑中千回百转,眼光一会凶狠,一会愤恨,一会悲伤,一会犹疑。最后这些都汇聚成了无助的表情,好久以后,她终于下定决心,酝酿片刻,挤出泪水,滴落在地上,“我…从小家贫…孤身流落在此,并无任何银钱随身,我…我上有八十老母…”这是她属下求饶时常说的话,下有髫龄儿女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便止在喉咙里了,但是配上她凄婉的眼神,应该也就够了,至少她自己已经把自己感动了。
认识的人都知道,欧景年是个老好人。老好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哭泣,尤其还是个活泼健康的美少女的哭泣。独孤桀骜刚开始哭的时候,欧景年的心就已经开始软了,等到独孤桀骜触及心事,真的开始放声大哭的时候,欧景年已经完全坚持不住,发扬了她一贯的圣母精神说:“你…别哭了,要不这样,我不跟你要钱了,你走吧。”年纪轻轻,四肢俱全,假如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会来抢劫呢?而且抢劫的时候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搞不到,这么想来,这个少女也真是满可怜的。那身cosplay的衣服,说不定是她从哪里捡的,随便穿上,毕竟深秋天,气温已经有点低了,要是换了是她,衣食无着地流落在外,怎么奇怪的衣服都会穿的。
独孤桀骜眨眨眼,眼泪忽然就止住了。这位前辈虽然人有些四六不着,手段深不可测,但是心肠…似乎很好?
欧景年看她还站立不动,又叹了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五十,想了想,换成一百,递给独孤桀骜:“喏,不要哭了,钱给你,你走吧。”
独孤桀骜惊呆了。世上竟有如此…痴愚之人?手指勾了一勾,没动,欧景年叹着气把钱塞到她掌心里,推着她说:“你走吧,以后不要抢劫了。”看她还站着,又摇头从钱包里再拿了一百,塞在一起:“我就这么多了。”
独孤桀骜觉得这世界变化真快,她不过随便跳了个崖而已,出来遇见的这都是什么人啊?而且…这破纸片也能叫钱?独孤桀骜头都要炸了,许许多多的疑问占据了她的脑海——她刚跳下来就掉到水里,爬出来就见到这样的世界,人们尽管穿的用的不一样,但是争执吵闹,嬉笑怒骂,与她原本的所在并无太大差别。因此她从未想过,这世界与她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但是就现在这种种异样来看,独孤桀骜越来越觉得,她似乎真的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歪着头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敢问…这里是哪里?”
“金市。”
“金市。”独孤桀骜喃喃自语。她是从华山顶上被打落下来的,华山和金市差了至少千里,看来她真的是到了神仙地界了。可是神仙们不是该居清幽、修正法、处无为、礼道德么?为何她会看见神仙们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争吵,甚至有两个年长的老妈妈,不,年长的女神仙不用法术,当众扭打在一团?而且神仙的洞府为何如此容易被打破?眼前这位女神仙,还毫无仙家气度地当着她的面更衣甚至斤斤计较于些许银钱,而且,为何神仙界也有金市?但是倘若不是仙界…
独孤桀骜想起什么,弱弱地问了一句:“敢问…如今是何年月?”
“2015年。”
“…那是哪位天子?”
“???没有天子——我说你穿越剧看多了吧?”
“穿越剧?”独孤桀骜牌复读机重新上线。
“…说不清楚,总之现在没有皇帝。”
“隆景陛下也不在了么?”
“隆景?那是300多年前了。”
“……”
独孤桀骜展开手掌,两张绯红的纸片像是掌中火一样鲜艳。300年,她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就说得通了,这里既不是仙界,也不是她的世界,而是300年以后的世界。她在这个世界里分文不名。
独孤桀骜心里转过了很多念头,她的脸色忽青忽白,变幻不定。良久,她猛然捏住手里这两张,用极其自怜而凄楚的神色看了欧景年一眼,又看一眼,看得欧景年差点要去掏保险箱了,才狠心、咬牙,嗖地一声,笔直地跪下来:“在下独孤桀骜,误入阁下仙居,所损毁之物,理当赔偿,在下身无分文,欲以工代偿,求阁下成全!”
欧景年:……这是不但不还钱还要骗吃骗喝的节奏?
☆、第2章
欧景年很讨厌和人相处。她喜欢把自己和外界隔离起来,除了必要的工作、物资交流和资讯交流以外,再不要和外人有任何来往。
而且就算是工作、物资交流和资讯交流这种事,她也是能推给别人就推给别人,举个例子,她一个人住在偌大的独栋别墅里,既不收拾也不整理,需要人打扫的时候,她不是联系物业,也不会去外面请家政,她只会拨通基友文白的号码,然后跟她约定时间。于是在约定的某日某时,欧景年会出门,5分钟以后,文白会带着钟点工准时到达,打扫完毕,汇报给欧景年,走人,然后欧景年再回来。欧景年从不亲自跟她的钟点工打照面。
但是像她这样一个人,现在突然捡到了一个劫匪,劫匪口口声声说要做工来赔偿她,内疚的心情看不出多少,蹭吃蹭喝的意图倒是很明显。
欧景年不介意给她钱。虽然她并不喜欢被人占便宜,但是假如钱能解决事情的话,她是宁愿花钱也不想和人打交道的。可是独孤桀骜的目的也不是钱。她在众多高手的围攻下支持了三天,强行突围却从悬崖掉落、跌进水里,内息早已紊乱,后来又接连遭受了两记‘重击’,内伤已经慢慢开始发作,她急需要一个地方休养。
而且,假如这里真的是300年以后的话,她要想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必须要得到本地人的帮助。欧景年善良(被抢劫打破屋子也不生气)、实力超群(拥有众多稀奇古怪的自保机关)、长得也不错(独孤桀骜喜欢长得漂亮的人),正是一个绝佳的人选,最关键的是,假如放弃了她,独孤桀骜不知道自己在内伤完全发作之前能否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人们常说拣日不如撞日,挑人的时候也一样。在欧景年迟疑的当口,独孤桀骜已经默默地握紧了拳,努力把自己从三岁被狗咬四岁咬了狗五岁被石子绊倒六岁力劈大石十岁全家被灭十三岁灭人全家等等光荣事迹统统回想了一遍,重点挑出其中感伤的部分以酝酿情绪,一分钟之后,她的楚楚可怜之态更加严重了,两眼发红,泪落如雨,哀怨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