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解忧终究没有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在舞尽之时,眼中泪水簌簌滴落,她伸出手去,想要去握紧冯嫽的手。
可是冯嫽却跪在了地上,低下了头去,眼泪滴在地上,再也难休。
“好!”军须靡抚掌大呼一声,这绝妙之舞,当真是让他今夜的兴致重新回来,这春宵苦短,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这后面之事,自然是他身为乌孙昆弥必须也乐意去做之事。
“哈哈哈,解忧。”
解忧只觉得被谁拦腰一抱,惊魂未定地看向了军须靡,只见他更加得意地放声一笑,“我会怜香惜玉的……”
“昆弥万岁,右夫人千岁!”
唱和声中,军须靡抱着解忧大步走入了行营大帐,当裂帛之声与解忧的惊呼响起,撕裂的已不仅仅是冯嫽心,更是翁归靡的心。
冯嫽紧紧抓着脚下红泥,只觉得眼前模糊的一切忽地变得比什么都猩红,浓浓的腥味从心口蔓延开口,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了无休无止的痛楚。
第七章.惊魂
翁归靡握紧双拳,焦急万分地看向了一旁兀自气定神闲的左夫人,现下唯一能救下解忧的,就只有她一人了!
偏生左夫人当做没有看见翁归靡焦急的目光,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本宫也倦了,也该回去歇息了。”
“左……”翁归靡刚欲上前拦住左夫人,可话才吐出一个字,马上便忍住了口。
只见左夫人似是脚下一个踉跄,突地摔在一旁近侍奴婢的怀中,霎时似是脸白如纸,气喘吁吁,“来人……来人……有……有鬼物要……夺我的孩子……要夺我的孩子……”
“御医!御医!御医!”一边的奴婢惨声大呼,紧紧抱住了左夫人。
原本欢乐的气氛因为这一霎的变故突然冷寂了下来,御医换乱无比地从喜宴一角跑来,俯身第一件事便是去探左夫人的脉搏,脸色突然一变,“不好!不好!快去请昆弥来,不然左夫人这一胎只怕是保不住了!”
众人一听见御医最后那一句话,瞬间吓绿了脸,纷纷跪倒在地,不断拜天,“苍天保佑,乌孙龙裔安好,苍天保佑,乌孙龙裔安好。”
翁归靡这一次不得不对左夫人刮目相看,原来这女人早就知道怀了昆弥孩儿,今日即便是自己不与她做约定,她必定要会走这一步,破坏昆弥的洞房花烛夜,甚至……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去。
只是这样也好,有些事歪打正着,也算是恰到好处。
翁归靡脸上显现出的全部都是惊愕之色,似是全在左夫人意料之中。
左夫人斜斜地瞄了一眼翁归靡惊愕无比的脸色,嘴角若有似无地浮起一丝诡异的笑来——乌孙重神灵,这样突然喜事成了祸事,必定是有邪异作祟,除了百官要拜请苍天保佑外,作为乌孙之主的军须靡也必须留在左夫人身边,用帝王之尊护佑孩儿。
乌孙毕竟不是大汉,很多事当医术不能及之时,往往只能祈求苍天,期待神灵护佑。
神医巴鲁鲁一世钻研医术,可是就因为他不笃信神灵,所以即便是医术超群,也被乌孙上下视为不敬之民,永世不录入王庭为官。
莫烆此刻也顾不得冯嫽安危,马上按刀冲到昆弥大帐之外,跪地呼道:“左夫人现下被诊出喜脉,可是不知被什么邪物冲撞了,还请……”
“我的孩儿!”赤着上身的军须靡大步掀帘而出,清晰地瞧得见他胸口有两道指甲划破的血痕,只见他又怒又急地冲到了左夫人面前,刚欲去抱左夫人。
“鬼……鬼影……鬼影!”左夫人仓皇失措地狠狠推开了军须靡,瞬间昏倒在了地上。
军须靡急声问向御医,“左夫人的孩子可还能保住?”
御医连连摇头,斜眼瞄向了巫官。
巫官连忙叩头道:“这邪物实在是太厉害……昆弥即便是帝王之尊,被邪物所伤之处,也隐隐有邪气……”说完,巫官害怕无比地看了看军须靡胸口的血痕,从随身携带的小囊中抓出一把粉末,不知道是什么,突然撒在了军须靡身上。
粉末触碰到了血痕,竟然升起一阵黑烟,巫官连忙大呼,“邪气走了……走了!”
“邪气?”军须靡恶狠狠地回头瞧向大帐所在,咬牙道,“她确实是中邪之人……”说完,军须靡俯身将左夫人给抱了起来,“随本昆弥整装回赤古城,我的孩儿万万不可被这等邪物给折了!”
“诺!”
看见昆弥如此大怒,众臣们再也没有心思喝酒饮宴,因为他们都知道,除了已故细君公主为昆弥生下一个女儿外,昆弥至今膝下无子,自然十分看重左夫人腹中这一胎孩儿。
和亲公主与亲生孩儿,孰轻孰重,军须靡明明白白。况且,这些年来,他亲匈奴多于大汉,大汉自然对他有所不满,这样千里迢迢送来一个不祥之人,只怕也算是大汉给他的惩罚,他岂能让这样的惩罚坐实,害他没了亲生孩儿。
左夫人最后还留了这样一招杀招——在乌孙只要被当成了邪物,只怕这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比死了还要惨。
翁归靡低头沉思,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其实也是解忧安然留在乌孙的唯一生路。
莫烆瞧见翁归靡似是在思量什么,连忙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速速跟上昆弥,“翁归靡,昆弥都走远了,我们再不赶上去,只怕要追不上昆弥了!”
翁归靡迟疑地回头看了看大帐,此时此刻,他最想进去看上一看,那个被欺凌的汉家公主可是百般无助,可是,他又怕他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心底对解忧的万千怜惜,不肯今日随昆弥赶回赤古城。
“走吧!”莫烆也迟疑地看了看一直静默不语的冯嫽,“做兄弟的,自然会把最难做的留给自己,你快跟上昆弥,我留下善后,亲自护送汉家公主随后抵达赤古城。”
“嗯!”翁归靡这一次没有迟疑,重重地捶了一下莫烆的胸口,没有多的言语,转身快步朝着军须靡追去。
“公主……公主似乎闯大祸了……”随行的汉家侍女送亲卫惊恐万分地左右相看,虽然听不明白乌孙话说的是什么,但是看见军须靡竟然在洞房之夜舍弃汉家公主而去,便知道公主定是闯了大祸。
“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当冷清之中响起的尽是汉家话的惊恐,一直静默的冯嫽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挺直了腰杆,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拭去,一字一句道,“准备热水……伺候……伺候公主更衣……”
莫烆瞧见她脸色惨白无比,心头不禁算了算她服药的时辰,只怕再过数刻神医的药丸便要失效,这个逞能的女人究竟还想死撑到什么时候?
“你也该去歇息。”莫烆犹豫了会儿,说了这样一句话。
冯嫽嘴角微微一抿,笑得苍凉,“伺候了……公主……我自然会歇息……”说着,只见她眉心突地一锁,似是在强忍什么,艰难地迈出步子去,每一步走近那大帐,都好似有千斤重,万斤沉。
“冯嫽……”
“公主……已是乌孙邪物……还请……请将军避嫌……”冯嫽好不容易走到了帐帘处,冷冷地开了口。
“你……”
“将军……放心……公主已是乌孙……右夫人……我们哪里也不会去……”冯嫽掀起帘来,蹒跚着走进了大帐,帐帘放下的瞬间,只觉得撕心之痛从心口瞬间蔓延开来。
莫烆叹了一声,心底也明白,经此一夜,右夫人不过只是个空名,只怕昆弥是不会再有宠幸右夫人的念头。
这位新加入乌孙的汉家公主,下场只怕比细君公主还要凄苦,就算回到了赤古城,也是独守冷宫的份。
莫烆再叹了一声,环顾四周,才发现那群汉家侍女与送亲卫依旧呆立在原处,不知道该不该听冯嫽的话行事,毕竟今日之后,他们也算是乌孙的仆人。
莫烆当下喝道:“没听见冯娘子吩咐么?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速速去准备热水,伺候公主更衣!”
“诺……”
“慢着,下去收拾一间营帐,本将军有用。”
“诺……”
莫烆看着那群惊魂未定的汉家人终于开始忙碌起来,自己盘腿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马奶酒,仰头喝下,目光却不再离开公主所在大帐,默默道:“冯嫽,在你心里汉家公主竟如此重要,让你如此不顾自己性命……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把我放入你心,也如此看重,那我莫烆也算是天下第一幸福之人,定会宠你一生一世,不会让你再受苦半分。”
大帐之中,红帐之内,一片狼藉,隐有血迹点点,洒在龙凤绣纹之上。
解忧发丝凌乱,衣裳破碎不堪,露出的雪白肌肤之上,依稀可见青紫之色,只见她瑟瑟抱膝缩在枕畔,呆呆地看着指尖残留的血色,似是没有觉察到冯嫽的到来。
“解忧……”冯嫽只觉得双腿一软,坐倒在了解忧身边,她伸出手去,将解忧紧紧地抱在怀中,簌簌泪水滚落脸颊,“是我……太没用……是我……保护不了你……”
“嫽姐姐,不怪你,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过懦弱……”解忧安静地摇头,泪水却无声而落,“我一直说要坚强……一直说要保护嫽姐姐你……到头来……我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到……”
冯嫽哽咽难语,手指轻轻摩挲着解忧青紫的肩头,柔声问道:“疼……么?”
解忧再次摇了摇头,忽地轻轻推了推冯嫽的手,哑声道:“让我洗洗……不想让嫽姐姐沾到那野兽的气息……”
冯嫽含泪摇头,“我不……在乎……”
“我在乎。”解忧红着眼眶看着冯嫽,突地将身上破碎不堪的衣裳褪下,露出了当中的鲜红肚兜,“你瞧,我也能保护自己了……也能保护自己了……”
冯嫽瞧见她内裳依旧完好,当下明白了解忧的意思,千言万语只能涩然道一句,“傻瓜……你不要命了么?”
第八章.旌节
解忧伸出手去,握紧了冯嫽的手,摇头道:“我想为你,守一世冰清玉洁。”
冯嫽心头暖得厉害,刚欲张口,只觉得一阵剧痛自骨髓深处升起,迅速蔓延开来,将她瞬间吞噬殆尽。
“啊!”只听见冯嫽发出一声惨呼,当即倒地不断抽搐,那蚀骨的疼痛一阵一阵地在身体中窜动,无休无止,冯嫽知道,这是她今日必须付出的代价!
“嫽姐姐,你……你怎么了?”解忧惊恐万分地扑在冯嫽身上,紧紧环住她不断抽搐的身子,“嫽姐姐,你不要有事,不可以有事啊!”
“别……怕……我没事……没事……”冯嫽咬牙伸出手去,颤然抚在解忧的脸颊上,艰难无比地挤出一个笑容来,“我休息休息便好……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