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嫽姨?”
“元贵靡,你听我说,一会儿你先上马……”
“冯嫽,你我是夫妻,我不会让你留下来的!”这次换做是莫烆打断了她的话。
冯嫽坚定地摇头,“我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就算是死……”
“右夫人自然有她活下来的办法,”莫烆略微一顿,抬手拍了拍元贵靡的肩头,紧紧一捏,“你长大了,也该换你来保护你的阿母了!”
“莫将军?嫽姨?为何我不懂你们说的话。”元贵靡年轻的脸上写满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莫烆淡然一笑,看向了冯嫽,“嫽,你一直是她的命脉,只有你安然带大王子走,她才有真正的生路,聪明如你,你应当知道后面该如何做。”
“可你呢?”
“我是乌孙的右大将,不会有事的。”莫烆牵住了冯嫽的手,突然狠狠抱住了她,附耳道,“这一次,可不要让我小瞧了你,我留在这里,帮你暗中保护她!”
“烆……”冯嫽哽咽地一唤,眼圈渐渐红了起来。
“傻女人,能得你为我哭一场,今生今世,我莫烆已无憾了!”说完,莫烆松开了冯嫽的身子,故意提高了声音,“我总觉得这马鞍有些歪,大王子,你上去帮我瞧瞧,我调好了马鞍,便去见昆弥。”
元贵靡虽然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见莫烆与冯嫽这样严重的神色,又想想方才解忧根本就是在支开他们几个,再听见莫烆说这句话,当下跟着演了起来,他点点头,翻身坐上了马背,扭了扭身子,“莫将军,好像这里有绳子没有系稳。”
“哦?嫽你来帮他系下。”莫烆错身让冯嫽站在了马侧,对着冯嫽递了一个眼色,“保重!”
冯嫽重重点头,由着莫烆有力的双臂将她托上了元贵靡身后,只见莫烆猛地一打马屁股,“走!”
“不好!他们要逃!”
当马嘶声响起,反应过来的乌孙小兵按刀朝着冯嫽与元贵靡的前路冲来。
“别怕,元贵靡,嫽姨先带你走!”冯嫽扯住缰绳,双腿猛地一夹马腹,策马撞开了乌孙小兵,朝着营包之外,头也不回地跑去——
“他们跑了!”乌孙小兵快步掀帘入帐,对着泥靡跪了下来,“冯嫽跟元贵靡跑了!”
“不是让你们好好盯住他们么!”泥靡怒骂了一声。
“呵……”解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安心地微微一笑。
泥靡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走到解忧身边,捏住了她的下颌,咬牙道:“你以为他们真的可以跑了?”
“我信她!”解忧挺直了腰杆,笑得更加笃定,“她从未让我失望过,我信她!”
“放……放……肆!”翁归靡想从床上挣扎起来,却被泥靡狠狠按回了原处,“你……”
泥靡恶狠狠地看着翁归靡,“你老了,这王座也该让回我了!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乌孙上下没有一个人能说我谋逆!这是你亲口允下的承诺,在我父王面前允下的承诺!”双目血红,泥靡压抑多年的愤懑终于爆发了出来,“当*你那般冷落阿母,害她郁郁而终,害我见不到她最后一面,我今日也要你尝尝,见不到子女的滋味!”
“来人!”泥靡癫狂地大呼一声,“把大乐与素光给我拿了,当即……”
“不好了!大乐带着素光往龟兹的方向跑了!”
泥靡的话尚未说完,又一名乌孙小兵便急乎乎地冲了进来。
“什么?!”泥靡简直不敢相信听见的话。
毕竟是解忧一手养大的孩儿,大乐也跟着翁归靡打过几场战,方才瞧见了冯嫽带着元贵靡疾驰而去,心头便已明了方才解忧的用意,当即带着妹妹直奔大妹弟史那边而去。
“呵,大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解忧心头悬着的另外一块石头又落了下来,她低头看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翁归靡,凉凉地笑了笑,“昆弥,你可还记得你我大婚那日,我跟你说的话?”
“你想得到我,很容易,可是你想护我一世周全,却是一句空话。”
当日解忧的话在翁归靡心头重现,他死死咬住牙关,泪目看向解忧,眼底尽是满满的歉疚,此时此刻,他哪里能保住解忧?
“泥靡……放……放……”
就在翁归靡想对解忧说句对不起之时,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泥靡伸手掐住了解忧的脖子,却无能为力。
“你们都出去!”泥靡暴呼一声,吓得大帐中的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他咬牙贴近解忧,冷冷一笑,“我知道你一直想教唆王叔把我的储君之位让给元贵靡,可是你输了,刘解忧,你今日已经输了!”
“输的不是我,是昆弥的私心……”解忧再次看向翁归靡,在他那绝望的眼神之中,她找到了答案,那个翁归靡一直不肯让元贵靡做储君的答案。
这二十二年,解忧愿意留在他的身边,愿意给他继续生子,是因为想让元贵靡成为乌孙未来的王。这些,翁归靡是知道的。
若是让元贵靡成为储君,翁归靡会觉得害怕,因为对解忧而言,他根本就没有利用的价值,他不能再去拥抱她,不能再去亲亲她,甚至,在他百年之后,还要在天上看着解忧与冯嫽肆无忌惮的相守。
他的私心告诉他,他不可以,不可以如此便宜冯嫽,他也许还能多活一些日子,再等上一些日子,等到冯嫽老死在持节周游西域诸国的路上,那时,他再把王位传给元贵靡,即便是他死了,他也能真正安心了。
翁归靡看着此刻冷漠的解忧,即便是身处险境,也没有开口向他哀求一声,他只觉得一颗心宛若死灰。
她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
而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根本连保护她一世安然都做不到,甚是让她陷入了一个更加屈辱的境地。
他若死了,泥靡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所有,乌孙王位以及他深爱的解忧。
“泥靡……放……放他走……求……求你……”
“你用什么求我?我敬爱的王叔?”泥靡怒然一瞪翁归靡,忽地想到了一个报复的办法,他把解忧扯入怀中,猛地在解忧肩头咬了一口,“王叔,你如此喜欢这个汉家女人,我倒是想看看,这个女人身上究竟有哪里如此吸引你?”
“你放开本宫!”解忧猛烈地挣扎着,“现在昆弥还活着,泥靡,你还不是乌孙的新昆弥!”
“也是,你倒是提醒了我!”泥靡松开了解忧,快步走到帐帘前,猛地将帐帘掀了起来,“来人,昆弥伤重,夏都医官医术浅薄,为了昆弥身子着想,速速拔营启程回赤谷城!”略微一顿,泥靡又道了一句,“元贵靡无视王叔伤重,私自出营,视为不孝,冯嫽……”
“吾妻受汉庭委任,常常持节周游各国,现下她又持节出行,莫烆敢问一句,她犯了何罪?”莫烆挺身站出,朗朗反问了一句。
泥靡冷笑道:“莫将军,你言下之意是想袒护冯嫽了?”
莫烆凛声回道:“吾妻无罪,又何谈袒护?”
“很好!”泥靡走到莫烆身前,猛地揪住了莫烆的胸甲,“右大将出言顶撞乌孙储君,来人,重打二十!”
“烆叔!”乌就屠在营包后探出一个脑袋来,忍不住唤了一声。
莫烆坦然一笑,对着乌就屠轻轻摇了摇头,“末将出言不逊,该领此罚!”
“好!莫烆,我敬你是条汉子!”泥靡说完,打手一挥,“王叔伤重,已命我总理乌孙大小事宜,速速派出一千精骑,追捕不孝的元贵靡与不忠的冯嫽!”
“诺!”
“得罪了!”莫烆被几名乌孙小兵推倒在地,狠狠的板子便落了下来。
解忧掀起一角帐帘,远远看着莫烆,莫烆却对着她咬牙一笑,隐约间,听见了他的声音,“忍耐……等……等她回来!”
解忧重重点头,笑然坚定地道:“我信!”
因为,冯嫽是她早已烙刻心头的心上人,是她这一世永远都舍不下的心上人,是她想睁开眼便能看见的心上人。
她相信,这一次离别,应该会是她与她最后的离别,她无论如何都要忍下来,等着冯嫽回来带她走。
第一章.故人
“驾!”
冲出夏都的草原,冯嫽带着元贵靡一路冲入了沙漠,朝着玉门关的方向驰去——
“嫽姨,我们要去哪里?我担心父王跟阿母,我要回去!”
“你现在回去根本救不了他们!”
夜色降临,大漠广阔无垠,阵阵冷风袭来,只觉得处处皆是冰凉。
冯嫽突然勒停了马儿,跳下马来,“元贵靡,下来!”
元贵靡点头跟着跳下马来,看着冯嫽将马儿赶跑,不由得惊问道:“嫽姨,你这是做什么?”
“它是乌孙的战马,一直骑着它,泥靡只用跟着猎犬寻来,便能知道我们踪迹。”冯嫽喘了好几口气,搓了搓冰凉的手,“元贵靡,别怕,相信嫽姨,可以把你安然带到长安去。”
元贵靡绝望地摇了摇头,“到了长安又如何?泥靡哥哥即位本就是理所应当,这本就是我们乌孙自己的事,大汉是不会出兵帮我们的。”
冯嫽岂会不知道元贵靡说的这些,可是如今她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论再难,她也要为解忧把这条生路给走出来。
元贵靡吸了吸鼻子,“嫽姨,我们还是……回去吧……”顿了一下,他继续哑声道,“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储君,泥靡哥哥喜欢做,便让他做好了,都是一家人,何苦要这样?”
“你想过你的母亲么?”冯嫽心头一酸,眼底浮起一抹怒意来,“元贵靡,你回答我,你想过你的母亲么?”
元贵靡愕了一下,定定看着冯嫽。
冯嫽倒吸了一口气,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若做不了乌孙昆弥,你的母亲便要嫁给泥靡,嫁给你的同族哥哥!我曾告诉过你,这种事情对于我们汉人来说,是比死还痛苦的耻辱!况且,泥靡多恨你母亲,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么?她若嫁给泥靡,她的日子会怎么样?!”
“我……”元贵靡低头咬唇,不知道如何回答冯嫽的话。
冯嫽上前捧起了元贵靡的双颊,肃声道:“元贵靡,你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她这一生吃过的苦已经太多太多,直到今日,她明知道留下来要面对的是无尽的折磨,依旧先把你们这些孩子支开,她如此心心念念的为你们着想,你怎忍心视若无睹?”
“嫽姨,我……”元贵靡一阵哽咽,眼圈一红,抬手干脆地一抹眼角的泪水,“我错了!我听你的话,我跟你去长安求援!”
冯嫽欣慰地揉了揉他的后脑,拍了拍他的肩头,“元贵靡,你该长大了。”
风沙喑哑,大漠孤寂。
冯嫽带着元贵靡艰难地走入大漠深处,心,隐隐作痛,她偶尔回头望向来时的路,暗暗心道:“解忧,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回来!”
同年,翁归靡病死赤谷城,依照当年约定,乌孙王位传到泥靡手中,他一改昔年翁归靡亲汉政策,切断了与大汉的所有联系,那些平日主张亲汉的大臣几乎全部清除出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