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楠……我想,搬回去住一段时间。”
她目光中的试图探问,被我回绝得坚定。再迟钝的人也该知道我反常的表现和刘静怡有关,何况是南楠。我却连编造一套谎言自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试图安静地悲伤,却不自觉地滑向疯狂。
在疼痛的海里,我快要分不清泪为谁而流,也完全失掉了作为独立个体的自己应有的方向。
苦苦挣扎于矛盾的心境。每一天都好像游走在崩溃边缘。我搬回了自己那里,没有吃饭的欲望。酒后清醒时试着剖开自己的皮肤,起初手还会微微战栗。后来就像割开纸张一样,全无感觉。直到看着血流出去身体一点点冷掉,才明白应该找些什么堵住伤口。却更加习惯性地撕开微微凝结的地方,看着血珠一滴滴跳出。
我只能做这样小孩子的把戏,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长大,在黑暗里还是那样无助,只能靠不断的痛苦刺激来掩盖痛苦,提醒自己还在活。
南楠逐渐在我的颓唐中失去耐心,却还是不厌其烦地带着外卖来我房间,捉住我的手给我处理不断加深的创口。
我猛然挣扎,换来冰冷的耳光。
“阿乐,你还爱我吗?”声音平静地像洒着月光的黝黑湖面。
“你呢?”沉默半晌徐徐吐出。
“爱。”
“爱我什么?”
“我知道的……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真诚……”
哈,真诚……我失控地笑。出了这么多事还以为我单纯地只知道爱吗?南楠呀南楠,你要我说什么好。
然后她在我桀桀笑意里一言不发地收紧绷带。
我们都疯了。
我沉溺于自己的情绪时,完全没有发觉南楠在迅速地憔悴下去。甚至连南牧云都发现了女儿的失常。
事情并不算悄无声息地发生着,我却已经彻底失掉了生存必要的敏锐。
年底的时候,我在梁婆街的酒吧,才听说那个人——任烽。在南牧云的要求下,任烽提前结束了在国外的学习,似乎这也是任烽期盼的选择。听说的那一刻,如释重负。却感到埋了一捧碎玻璃在心底似的细密疼痛。同时听说的,任烽支持南楠对孟浩翔下手。
我知道阿崇讲这些事时很希望看到我有一点反应。大约是出自关心的那种好奇。而我只想闷头喝酒。
阿崇捏着啤酒罐撞在我的古典杯上,发出不和谐的声响。他无视我不屑的目光哈哈一笑,“囊中羞涩啊……要是我能给南大小姐当贴身保镖,人财两收,多美好。”
见我面色阴鸷,他讪讪道:“对了,丁叔这段时间在找你。”
我不以为意,仰头喝尽。阿崇继续道:“最近丁叔叫我们看着孟浩翔那小子。”
阿崇故意停顿。然而他总是要说的,作为报答我之前为他挨的那一刀。我略摇了摇古典杯里残存的冰块,推给调酒师示意加满。任烽关注孟浩翔可以理解,因为他在乎南楠,更因为他不知道我和南楠到底什么关系。然而丁叔,我实在不认为他会为了给“老部下”报仇而花这个人力。
阿崇终于抛出最后一个信息:“孟浩翔平时都呆在警局附近。只有每周六晚上回家拿换洗衣服,比较好下手。”
我掏出手机来看,今天就是星期六。愣了一秒,摸到别在身后的匕首,跳下吧椅。
“哎!地址!”
我转身一把揪住他的领子。
“好啦好啦,已经短信过去了。”阿崇的眼神里带着笑,“你自己能搞定吧?”
“哦。”浑浊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我自己听来都觉得该出自一个将死之人。
我明白他瞒着丁叔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发泄后可以重新生活。
很久了,我的肉体似乎已经恢复原样,内心却被怨恨充满,引爆。似乎只剩下这一个出口。
“喂……酒钱算谁的?!阿乐,我没带那么多……”话音在引擎声中消散。
我赶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孟浩翔开车进去。
这个世纪初建造的小区,层高有近三米,可谓再好不过的房子。物业管理却并不完善。房子是孟局长的。听说之前孟浩翔已经看好楼盘退掉了单身宿舍,结果刘静怡死了,买房的事不了了之。又出了这么件大事,安全考虑警局破例让他住在值班室。
我的车停在小区外面。追进去,看见孟浩翔的奥迪缓缓钻进地下车库。
转进停车场,孟浩翔已经停稳。我进入电梯,竖起领子遮住脸,用口香糖黏住摄像头。电梯门自动关闭,没有按楼层。
门再度打开时,孟浩翔看到我还是愣了一下。我直接把人拖进电梯。
“趁人之危算什么好汉?有本事痛痛快快打一架!”
我把人直顶在电梯壁上,照准腹部给了他一拳。他痛得脸都白了,青筋暴起。蜷缩着身体,却因为我提着他的衣领而不能滑下。然而整个过程他一声都没有吭。
我口中骂着,手下并没有丝毫留情,
“反抗啊!就算不出手我也不会放过你!”
一拳下去,孟浩翔的脸被我打偏过去。老实说我察觉到了他的改变,和传闻中完全不一样,放弃了什么似的,任凭我摔打。可是如果对他也心软了,我只能更憎恨自己。
“你现在算是重新开始了?孟浩翔,小静的事情还没有这么快了结呢。你欠小静的,欠我的,怎么还?!”
听到“小静”,孟浩翔的表情明显为之一变,猛然推开我,“‘小静’是你叫的吗?”
“呵,你的刘静怡最后一晚是和我在一起的,你明不明白?!”
血气上涌,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几乎是同时喉咙一窒,他也是条件反射地勒住我。
呼吸不能,我和孟浩翔都是出自本能。我虽然格斗见长,但在这种单纯的力量比较中完全不占优势,也是恍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被耗得这样虚,被孟浩翔推到电梯门上,重重一撞,整个电梯箱似乎都在晃动。
头脑越发昏沉,我松开手摸向身后。全然不知电梯此时正在缓缓上行。
背后的支持忽然消失,孟浩翔和我一起失去了平衡。在倒地的前一瞬,我猛然翻身,匕首直抵在孟浩翔喉头。
“郑乐!”没有来得及下杀手。
是丁叔。
空气灌入肺部,我一手按着孟浩翔支撑身体,喘息不止。匕首就在他颈子间印下一个血口。
“老方说很长时间联系不到你。”
手臂被丁允拉住,我虚脱了一样被甩在一旁。
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原来是你……”也许是太过吃惊,嗓音沙哑到我自己都无法分辨。
目光与丁叔相触的一瞬间,看到久违的笑。洞悉一切的模样。我竟觉得深不见底的凉。
作者有话要说: “说了再见却发现再也见不到。”
所谓“憔悴”,没有人可以幸免吧。
☆、黑白
我是卧底。
或者说,我是警察。
四年前我和刘静怡被“捉女干”之后,我们的顽固让上级很头痛。特编部队消耗大成员少,一次开除两个是不小的损失。况且这支队伍的第一期就出现丑闻,无论如何交代不过去。
在我做好去除军籍的准备时,并不知道命运之轮悄然扭转。
再次被叫去审查的时候,又换了一批领导。在场的有一位很显眼,穿着便衣,瘦瘦高高的男人。
“这位是方队长。”营长介绍。
方队笑着看我,说我们是老乡。
后来方队说第一眼见我,目光像豹子一样满是警觉。觉得这小姑娘不错,适合做卧底。
在我理解,我野生一样锐利阴沉的模样,不像兵,更像街头的混混。可是他们似乎忘记了,太过锐利却无法熟练使用的兵器极其危险。
“方队专门从S市过来,他们那里需要一个卧底。”
条件优渥。我和刘静怡的事情不再追究,不入档案。刘静怡留在队伍里,期满后会安排适宜的工作。而我,将入警籍。前提是我答应以部队除名的身份回家,打入六合会。
“怎么进去我们会安排,之后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自己了。”方队目光里似乎含着期待。
“我们可以给你时间考虑一下。或者还有什么困难,组织上可以……”营长接口道。
“为什么选择我?”我只提了一个问题。
没有追问细节,既不关心怎样才能归队,也不关心如果犯案会被怎样处理。现在回想那时的我幼稚到可笑,相比较今后生活的艰辛更关心的居然是自己是否有能力抓住这个“机会”。
或者是慌不择路。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那边还是怔愣了一下。营长正要打圆场,方队摆手示意可以回答,“我们有一个同志在S市见过你,说六合会的大小姐很注意你。”
所以利用南楠是我们一早制定好的作战计划。至于那个“同志”,我一直在找寻,没有想到居然是刚刚入行时指派我杀人,我却还要毕恭毕敬尊称一声“丁叔”的丁允。
所谓“丁叔这段时间在找我”,早该料想到丁允就是警方在我之前打入六合会的卧底,他要找我也不过是因为我这枚棋子逐渐脱离了警方的控制。
“埋了六年的王牌,为了这个人,不惜暴露?”我缓过气来,冷笑道。心底的怨恨化成粘稠的语调。与其让我幻想着那身素净的浅蓝色警服,不如此刻血溅七步来得实在。
“不只是为他,也为你。做好人不容易,走错一步你就永远不能回头。”丁允撇开一旁呆若木鸡的孟浩翔,直视着我。我想此刻的自己,满脸只有修罗一样绝望的煞气吧。
“你和刘静怡的事,我大概也知道,因为她调来做卧底的吧?孟浩翔误以为你是凶手才对你下手。谁害了刘静怡你心里明白,明明有能力报仇,却像他一样找不相干的撒火算什么?”丁允面色平和,没有责备的意思。这句话却直捣入我心。的确,孟浩翔没有机会向真凶报仇才会找我顶罪,而我现在的举动,只能说比他更加不堪。
收起匕首,纵然恨不得把它插入孟浩翔的心脏。现在实在不是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
“那你就该知道,刘静怡……我真的受不了……”我喃喃道。四年来我没有一次示弱,但是现在,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随时可以倒下。
“你们……”孟浩翔的语调里充满惊异,最终他选择了沉默。
丁允抿了抿嘴,正要说什么,楼下隐约传来连续不断的汽车关门声,似乎是一支车队。能感受到这些全凭经过训练异于常人的听觉。我们此时在三楼中心的走廊里,并不清楚下面的情况。
“有人来了!”
在我醒悟的同时,丁允按开了电梯门。
“你们先走,南楠不会动我。”
我把孟浩翔狠狠推进电梯。
丁允眯起眼睛,下巴紧收,似乎在衡量着局势,也就是一瞬的事情。
电梯门关闭的同时,我豁然醒悟一般:
“转告方队,掀翻六合会后我绝不做鬼了!”
丁允没有来得及答应,电梯门闭合前,我看到孟浩翔目光里闪过的一丝……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