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拿口袋里的止痛药,才发现口袋已经空了。手被分别铐在椅子两侧,一动就发出声响。
灯忽然打开,晃地没办法睁眼睛。我只好将头侧在一旁。看不清,根本不知道那一头有几个人。
例行公事的询问资料。声音是樊周游的。平和,公事公办。这样我倒也有点欣慰。
“你说到现场的时候被害人已经死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你是几点到任晴家的?”
我认真回想,
“开门的时候看表是十一点五十。我坐出租去,有打表,应该有记录。”
“收据呢?”
“没有拿。出租车牌是XX。”
我感觉到对面沉默了一瞬。如果是一般人在慌忙到收据找零都没有办法拿的情况,大约是不会注意到车牌。但我做过卧底受过训练,下意识的保护完全出自本能。我只是想不通,到底是“失忆”的效力太强,让我在一瞬间失去理智破坏整个现场。这样就算我出去,也不知道从何查起了。
那一边有人推门,似乎拿车牌号出去核实。
樊周游继续审问。
我只是说去的时候已经这样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樊周游只好重复之前的问题,
“你和被害人的关系?”
“朋友。”
那边停了停,忽然递来几张现场的照片。任晴蹙眉的头像。让我头痛愈发激烈。
“怎么进入被害人房间的?”
照片就摆在我面前。闭上眼也在晃动。我一时疼得说不出话。等了等,
“我会开锁。”
“朋友关系怎么会撬门进去?”
“我准备给她个惊喜。”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迅速无声地交流。
在强光照射下,眼泪都要下来,什么都看不到。但凭着动物的本能,我感觉到对面投来怀疑的目光。
那目光上下打量。但我只能趁着沉默的时间休息。浑身剧烈的痛分散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我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持续多久,有没有人会想办法把我接出去。
过了一会儿,
“小樊,你们几个,先出去。”
雄浑的男声。是谢荣生的声音。他连夜赶来审我。
脚步声,门关闭。
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到我自己忍痛的呼吸声。
强光忽然灭掉。我眼前刹那落入一片漆黑。我睁大眼睛适应光线。我想对面的人也是这样。在微弱的台灯里。我渐渐看到他的轮廓。他也直视着我。
“郑乐,最近你一直在查‘失忆’,听说私下里也不停,好几次有店家投诉你。不管是于公于私,你这么坚持追查,局里还是采取支持的态度。不过现在——”
谢荣生忽然一拉椅子,发出哧啦的声响。他饶过桌子走到我身旁,按着我铐在椅子腿上的左手,将袖子撩起。青紫的针眼暴露无遗。
“怀疑你已经长期吸毒成瘾。该不会是‘失忆’吧。”
“……”
“不承认也没关系。你昏迷的时候抽了一管血。最多明早结果就能出来。现在的血检很先进,你前几天才带人用过不是吗?”
血检比尿检更灵敏,除非偶尔吸毒隔几个月才能检不出。我持续这么久,应该很方便可以检查出来。
因为之前肠胃动手术请过假,加上一起吃饭的时候食欲不振,同事对我的消瘦都没有起疑心。不然稍有经验的人看到我这样的面色,也足够断定了。
“谢队,我查这个,不小心沾上,没有什么了不起。”
“既然这样,你总该知道是谁给你的吧?”
“……”
“任晴房间里验出‘失忆’的残留物。你查到那里,该不会不知道吧。”
“我不清楚。”
“不清楚就是知道咯。你既然查出来为什么不打报告?”
“我只是猜测和推理,没有实际证据,怎么报告?”
谢荣生微微一笑,坐在侧边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对着我,
“不要紧张,这边毕竟不是缉毒科,不过是随便聊一聊,你配合好一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说这些话,冷汗已经不断地滴下来。我没有办法向他开口要止痛片。
“化验结果出来以后,不会想让我交到那边吧。你应该清楚在这边调查你最多就是48小时,我们共事一场,也不会太为难。送到那边去,关个二十几天,你自己也清楚你吸毒到什么程度,自己身体又怎么样。到时候死在哪里没人知道不说,你自己要熬多少苦。”
我当然知道这些话不是危言耸听。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再说就只能是我的推断了。我这个人没事干就喜欢胡思乱想,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方面的。”
谢荣生轻咳一声,大约觉得没有必要再跟我兜圈子,
“cross那个场子是岳明给了南楠的。你跟南楠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知道的应该不少吧。你愿意说,我有兴趣慢慢听。”
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愧是老刑警,很敏感。不是我不想供出岳明。但是跟南楠沾上一点关系的,我都不会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篇《你若尚在场》,真人真事。光是文字里流露的感情就足够让我感到沉重。
所以这一章写得累且勉强。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样让人窒息的故事,本意是假的故事里困兽犹斗,结果是实实在在把自己的情绪压得无力挣扎。
还好故事里的人相爱。就凭这一点爱意,榨干生命。可惜现实里常是单恋,就算用尽力气也未必能获得好的效果。现实只有不好不坏,即便相恋,也不一定有机会走到尽头,没有结果可言,有的只是相忘江湖。所以把力气花在故事里,就算有血有泪,换来可歌可叹,终究故事结尾,盖棺论定。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其实就是这样。并非你使出十万分努力就能得到回报。种种执着所能求的,也不过听个响。就该知足。
☆、镣铐
谢荣生审了我一夜。
我为了显示自己积极的态度,话多了些。
我说自己怎样盯上任晴,任晴如何带我回家,任晴有一个怎样的女朋友,我又是怎么死缠烂打拆散她们。我说我和任晴干柴烈火,她给我“失忆”,我才发现她就把毒品藏在家里。
我断断续续地蹦字,后来疼得紧了,他开恩给了我一颗止痛片,我才囫囵说起来。颠三倒四地,很多细节他听得不分明,就来回问我。
等到有人送早餐进来,他才恍然发现我说得没一句重点,把岳明和南楠撇得干净。
谢荣生再问,我就说这些天查南楠的场子,大大小小跑了个遍。
又过了几个小时,我讲得来了兴致,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人看起来怎样长相凶悍先动起手来。末了,发现不过是个小偷小摸。
谢荣生恼怒起来。反锁了房门,拽着我领子,将我甩在地上。
椅子随着我摔倒在地,正压住右脚脚踝,剧烈地疼,我眼泪都要下来。手铐拖着翻到的椅子上,手腕扯出血。
“够能扯的啊,看来你精神不错,那就站起来活动活动好了。”
我依着他的说法,用手肘支着地,跪坐着,想要站起来。脚踝骨折一样疼,使不出力气。手臂被手铐拽着连在椅子后腿上端,卡着,腿卡着椅面,木椅又高又重,一时站不起来。
谢荣生就那么坐回去喝着茶冷眼看我,
“等一会儿你的检测报告就送过来了。要还是这个场面,我没法开门,他们就交到缉毒科去了。到时候别怪我不护着你。”
虽然觉得他贪功应该不舍得这么快把我交到别人手里。到时候他要审我手续复杂不说,更没那么容易滥用私刑。但如果惹恼他,让他觉得绝无希望从我这里挖出什么,那就未必再留我。谢荣生说得对,凭我现在上瘾的程度和身体状况,不必说缉毒科环境如何,断了“失忆”不出五天,吾命休矣。
我一次次尝试,扭曲姿势,将木椅先扶起来,才拉着椅子半坐住。本来坐在椅子上手铐的长度还有宽松。想要站着,就不得不将椅背拉得翘起。椅背顶在我脊梁上,手臂被向后拽起。就算这样也只能曲腿站立。
他看我这样费力,轻哼一声,
“你进来到现在将近九个小时,自己不着急,我更不急。”
响起敲门声,他开了锁,拿过报告,
“还有六十多个钟头,不过我想要不了那么久你就该说了。你也不必激我,刑讯逼供那一套我比你懂。不需要怎么花心思对付你,再过几个小时,戒断反应就够你喝一壶。呵,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失忆’毒瘾犯了的样子。刚好你做个宣传片,给大家好好看看。”
他叫了两个亲信继续审我,转身出去。
冷汗一层层下来。
重新打了灯光,逼得我拖着椅子站在亮里,不断重复回答过的问题。手铐嵌在肉里,黏腻的血一点一滴落下,手痛得将要麻木。空调调得更低,半曲着膝站着,膝盖从痛到麻木。大腿肌肉抽筋了似的痛,抖个不停。
止痛片失效后,疼痛就密密地传来。
我渐渐失去思考的力气,基本的问题就回答,其他一律不知道,实在逼急了,就背之前上交的报告。饶是这样,好几次痛得说不出话。
神智越来越模糊。站不住倒下去,又被扶起来。到后来索性也不再管我,由我坐着。
他们晚上交班的时候,戒断反应逐渐强烈起来。一天一夜喋喋不休,我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们把我换到审讯室。铁制仿紫檀木的椅子钉在地上,扶手间锁住挡板,又用手铐将手脚固定,保证我没有办法移动。我没想过坐这么高端大气的高椅。
又痛又痒的感觉从骨子里冒出来,好像锉子在身上的每一处骨节来回划割。身体又被椅子卡得死死的,只有镣铐滑动发出暴躁的声响,嵌入骨肉传来摩擦的钝痛。我弓着身子颤抖,他们就耐着性子审问,等我缓慢地吐出几个字。
再往后我已经完全失控,用头撞隔板,站不起身又一次次乱动乱碰。整个房间都是镣铐与铁椅撞击的巨响。血和着汗不断淌下来。
他们就只是看着我,减少我晕厥的时间。
在我稍微清醒的时候,谢荣生进来。逼着我看尸检的照片。青白的皮肤现出紫红色的尸斑。腹部的创伤处皮肉外翻,被水泡过而显得肿胀。最后一张是任晴的头像。在青色的光下,眉目还露出痛苦的表情。
“被刺穿两次,基本可以认为在同一位置。下手是有目的性的,切口平滑,动作非常快。内脏被刺穿,尸体散发出内脏气息。又在流水冲刷下,迅速失血。那种感觉应该是非常冷,很痛苦。”
“……”
我紧闭双眼,弓下身干呕着,稍微平缓的痛苦再度加剧。手紧紧攥在扶手上,指甲狠狠抠着。
“怎么,你也会觉得愧疚?”
谢荣生给了我一耳光,
“任晴为什么死,你敢说不知道?有种就对着她的照片,你还说得出之前的话?”
“……我录的口供,都是实话实说。之前怎样,之后还是怎样。”
我睁开眼,抬起头看他。他戳中我的痛处,纵然我勉强坚持,对着任晴的头像谎言依旧,却没有办法欺骗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