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太过朴实的人家我只觉得陌生,推及我和刘静怡的感情,会遭遇什么,我不能想象。另一方面,毕竟血浓于水。我无力融入,又绝不可拆散。
当晚送她父母回了招待所。这一天的时光,太过艰难。什么都没有做,却好像耗费了过多心力。疯狂地想要见到她,似乎这样才能消弭所有压力。
我记得那一晚她哭了。我抚慰着她,吻在她微咸的热泪上,热流就一直涌下去。
正是极尽缠绵的时刻。我噙着她已显饱满的胸口,压她在水池旁。膝盖抵着水泥台,潮湿和冰冷透过单薄的布料,激得我越发疯狂。手指深深陷入温热的巢,她咬着唇压抑地战栗。喘息声溢出,在静夜里刺激着我敏感的灵魂。天地都似乎不存在了,埋在她的身体里,好像能得到永生。
门就在那一瞬猛然被推开。灯光晃得睁不开眼。
等我反应过来,迎上那种刀子似的目光,嫌恶地扫过最丑恶的东西一样。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只老鼠。我徒劳地把刘静怡挡在身后。嗡嗡作响全是当日所见刘静怡淳朴的双亲。白日里称以静怡为骄傲的他们知道,会怎样震怒?我不敢想。
我们被分开带出。我听到她压抑的哭声渐渐消失。自己只能呆呆地站着,任凭她们把我推到她们想要我呆的地方。
是否还有辩解的余地?我运用最后一点逻辑搜寻线索。
“把衣服理好。”两颗星的肩章。“你们出去吧,今晚的事情要保密。”
在军营里,军衔大一级就足以压死人了。我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大我十几岁的中尉。屋里再没有其他人。这支特殊的队伍组建第一年就遭遇这样的丑闻,一定会想尽办法压下去。或许刘静怡的父母还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们的事情可以搏得一丝同情甚至是理解。
如果这一页悄无声息地翻过去,我愿意承担任何责罚,也可以再不见刘静怡。我心底的声音在呐喊,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想要积攒一点勇气。
“希望你积极配合,我们会考虑你认错的态度……”
“能不能先不要和她父母讲?”我茫然打断。
“出了事知道丢人才想起父母。现在的年轻女孩……”她语气里无法抑制地憎恶。我们的行为已经不止是离经叛道。
丢人?的确。之前我早有预想。
喜欢女人,我就是这样的属性。如果说丢人的话,该被丢掉的是整个自己。
我忽然愤愤,头脑里游走着各种想法。一阵发昏。听说□时候学校里男女恋爱被抓,背上难听的罪名一生就毁了。而如果是同性恋,当场被打个半死的也不在少数。至少现在,我面临的不过是一场审问。
我拼命想要得到一份正常的生活,却发现想要拓成正统的模子,必须掩藏掉所有真实。
我可以掩饰,为了生存。可掩饰的那些并不是错,我无法低头认罪。
面对着审判一样毫不留情的目光,面对这个纪律是钢,条例分明的世界,我究竟在试探什么?
忽然觉得不如干脆毁掉这个虚伪的自己。
如果被赶出军营,最多就是流落街头。即便没学历没工作经验,总不至于死。是的,那一刻,我脑海里只剩下了死亡。
如果事情败露,刘静怡和他家人恐怕再也抬不起头。就算现在说起同性恋这样的字眼,我也能感觉到她的抵触。她说她不是,她只是喜欢我而已。我怎么能拿她一家做赌注?
“所有事情都是我主动,我一人担当。”
“你不用急,这种情况一个巴掌拍不响。”
“我强要她,她一个农村来的姑娘懂什么?!”
“你这是什么态度?”那中尉军衔的女人倏然变色。
“省省吧,不过是解决一下生理需求。”我掀不起桌子,只好把桌上的一切拨在地上,“据我所知,这也不能算性侵,构不成犯罪吧?所以留我下来说不定还有谁……”
我摁住那对肩章,女人倍受侮辱地给了我一耳光。
作者有话要说:
☆、审讯
刘静怡直视着我,那目光像极了当晚我们被“捉女干”时晃入的手电光。我根本无处可逃。孟浩翔在一旁例行公事地问,一遍又一遍。我只是机械地回答,略去阿崇贩毒和小松手下的事情。孟浩翔追问不停,不留我思考的余地,要审我四年黑帮经历的架势。我艰难地兜着圈子,却在刘静怡的注视下无可遁形。
当初入队时承诺以后要做特警,为什么刘静怡最终成了普通刑警。是受那次的连累吗?我无从知晓。这样的场合,纵使憋了太多年的疑惑和思念,根本无法开口。
刘静怡,你也曾如我一般饱受思念之苦,为对方的前程担忧不已吗?
可我分明感受到她的失望,或许还夹着几分鄙夷。我说过要为国效力,我们一起站在国旗前发过誓的。可是最后,我像老鼠一样灰溜溜地逃走,竟然跌进下水沟里,经营着被人不齿的勾当,以求生存。
还有更多。杀人放火。如何还能辨出曾经的我?捉不住线索,但稍有阅历的警察都可以看得出来吧,我的罪,根本有一百次生也不够坐牢。说到底,我只是一个逃兵,一个不入流的混混。
在梁婆街第一次砍人,心脏跳得快要炸裂。我抱着染血的刀抖得站不住,傻愣着,恶心却吐不出,悲哀却流不下泪。看着自己染着鲜血的手,好像看到了魔鬼的钢叉。我的灵魂从那一日起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当我亲眼所见自己朝着深渊迈步,却没有任何阻拦的能力。路是早已选定的,路是我自己选的。
那时候幻想着,刘静怡也许在前线英勇剿敌。竟然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她是兵,我是贼,水火不容。
孟浩翔问得太细,刘静怡的目光又实在太过晃眼。我陈述着,最终莫名地陷入昏厥。
我知道,陷入的是大片大片漫过胸口的回忆。
刘静怡说,“乐乐,我们在一起吧,再也不要分开了。”我点头又摇头,复又满面泪痕地点头。我觉得对不起她。我清楚明白自己的人生是什么个样子,没有人对我有期望,我的存在即是可有可无,循着某种既定轨道。可是她不一样,是一家人的希望。
可笑的,就算我费尽心机入伍,不惜一切代价逃离,最终又回到这个城市。
而今天再看到她,她在正统的道路上,过着她父母期许的生活。甚至孟浩翔跟她很般配——他们的手机上拴着同款式的饰物。
刘静怡说,“乐乐,你怎么总不会照顾自己呢?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这么多年我竟然这样摸爬滚打地活过来。像幽灵,攀爬在黑暗边际,为了活命无恶不作。我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曾有机会拯救我于水火。
如果当初没有那般炽烈。再熬半年我们就该退伍。分配到不同的岗位,习惯于各自的生活,彼此遗忘。就不必迷失在记忆深处,迷失在年轻的梦里,痛苦到不能自拔。
离开军营前见她最后一眼。我在一众曾经战友混杂着鄙夷的目光中收拾着寒碜的行李。
穿过操场时感受到了她的注目。那里面感情太过复杂,思念,担忧,似乎还夹杂着一份埋怨。我的自作主张根本没有机会也绝无可能与她商量。仅仅是遥遥相望,她不能我也不敢靠近,或者根本是我匆匆逃离。那段距离就变成了回忆里梦境里虚幻里现实里最终的距离。
事情压了下来。后来才知道刘静怡当晚承认与我是自由相恋。我不知道对于她来说那需要怎样的勇气,尤其是她的家人就在几百米外的招待所。听到她的抉择,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愿意与我一起承担的人,欣慰或者是歉疚,我本该痛哭流涕。然而,我安静地像一块石头。因为耗尽了热情。我以为那是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天,那是我有生以来最不得以最艰难的决定。
我只能漠然接受只有我一个人的命运,那是唯一的回报。
她的选择最终没有撼动什么。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清楚,究竟命运太过玄妙或者人与人的关系正是如此,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起承转合。在蒙蒙大局里的你我,说什么做什么,想太多,竟无一丝分量。
我被这支队伍秘密地通报开除,罪名是违反军规军纪情节严重。那一晚的事情实际是流传开的,然而没有人知道另一个当事人是谁。而在传说的过程中我变成了什么?无从考证。
对于一个一只脚踏入地狱的人来说,已经无法顾及了。
后来换了人审,我才放松几分。
聂旗来保释。我踉跄地扑出审讯室,接过手机,差二十分钟清晨六点。消磨了不过一夜时光,经过训练,这样基本的审讯本该是小儿科。我却感到异常疲惫。
头一直很昏,目光扫过站在重案组组长方儒身后的孟浩翔和刘静怡。走廊里,一边是身着黑色套装的聂旗,另一边是重案组组长方儒。两路人马对峙着,压力无形。我一阵恍惚,目光最终定在南楠脸上。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南楠毫不避讳。
我摇头,一行人到转角的会议室坐下,等待交保。我借口去洗手间。
脱下皮衣,拉扯着背后的伤口一阵疼。背对着镜子,我试着轻轻拽动黑色的弹力背心,布料黏在绷带上。前一日和孟浩翔的冲撞直接撕裂伤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凝结。
就在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我回身的同时向后退了一步,
“刘警官还有什么没问清楚吗?”
“你是本地人吧,没有亲戚吗,何苦自甘堕落?”
毫不客气,刘静怡向前迈出一步,光照下暴露无遗,漂亮的眼睛里也流露出疲倦。瀑布一样的笔直长发在脑后梳成马尾,眉毛没在齐刘海里,比以前更多了几分秀美。
“我没有什么可以依附的亲戚。请问刘警官以什么立场过问我的私事?”我镇定下来,穿上皮衣。
“乐乐……”刘静怡又靠近一步,距离我不过一步之遥。近到可以在她眼里看见我的倒影。“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些?”
“……”一瞬间我觉得有几分感动,又有几分惊惧。审讯时对着她冰凉的面孔我只觉得万念俱灰。然而之后呢,难道要叙旧么?
“你一走了之事情就算结束了吗?”
我猛然惊觉,捂住她的嘴,“够了,我说过了,人不是我杀的,请你不要妄加推测。”
刘静怡睁大眼睛。她点了点头,我松开手。
“如果不是心虚,你逃什么?”
我不知道她是否另有所指。微微蹙眉,让开一步,摸出手机。
“刘警官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警察说话不是应该讲证据吗?”
很迅速地编辑短信,输入我的号码。
刘静怡似乎明白过来,眼睛眯了一下,也掏出手机来照着录入。冷哼一声:“没有证据不代表你清白,这件案子我不会放弃的。”
“请便,”我径直走出去,推开门。
门外正站着个黑西装的女人,“乐姐,可以走了,南姐让我来叫你。”面色不改,“这个警察骚扰你吗?”
我懒懒地瞥了一眼咬着嘴唇的刘静怡,
“算了,不过是混口饭吃嘛,我们走。”
我一瞬间打定主意,有些事已经瞒过这么多年,不妨继续瞒下去。
然而总是要想办法止住刘静怡的念想。
南楠打开门,我跟进去,一头栽进沙发上就要睡觉。南楠叫我起来洗澡,换身衣服。我正寻思着怎么把身上的伤搪塞过去,南楠接了个电话。一串严肃又简单的“唔唔”,我心里已经了然。
“我爸叫我过去一下。”
“好,”我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