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有几个人附和着点点头,瞥了眼上座的煞神,压低了声音,再也听不清什么了。
那些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仿佛都在讨论着自己,事实也是这样。无非是感慨他如何如何好命,如何如何结下仙缘,天帝如何如何的仁慈,温无如何如何的凶煞。
逢殃硬着头皮不发一言,只觉得宴席间气氛沉闷,暴露在众人目光下,如同芒刺在背。
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逢殃该对着天界至尊俯首称谢,感恩戴德。
“念了几百年了,你们总也说不腻?”西岭耳力好,自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沉下脸来,手中的酒杯砰地一声砸在桌上。
西岭是祖龙后裔,半神半魔的血脉,与天帝母族也是有几分沾亲带故。见他动怒,席间气氛凝滞了一瞬,接着有几位八面玲珑的仙人们早已挑起个新话题,将短暂的不愉快一笔带过。
总拿他这脾气没办法,逢殃想出声宽慰,但现下不是时候。
没事的,都习惯了。
第4章 第 4 章
笙歌曼舞之间,忽然见一群明眸皓齿的仙子们鱼贯而入。一个同样身着明黄色绸袍的少女来被女仙簇拥着入了宴席,露出一张明艳无双的脸来,霎时暗香浮动,令人心醉。
像是被人扣上了什么锁环,席间众仙人忽然停下了手上动作,痴痴地望着大殿中心,惊叹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最后是天帝打破了这惊艳的安静,笑道:“舒颜,你来了。”
舒颜嬉笑着点点头,视线在面不改色的温无面上停留了一瞬,美目盈盈:“我来迟了,自罚一杯。”说完径自执起温无席间刚刚斟满的鎏金酒杯,也不避忌地一饮而尽,从始至终,双眸都不曾离开过温无的脸。
“温无,许久未曾见了。”
“听说你爱喝茶,我前些日子刚向青帝请教了茶艺之道,若是得空……”
“最近新学了一招半式的剑式,要是你能指点一二的话……”
“还有,听仙官们说天池的莲花开了,拿来酿酒定是醇香扑鼻,改日开封之时,我定然给你送一壶去……”
温声细语,此间情谊,不难意会。
不愧是三界第一美人,名不虚传,难怪西岭那般夸她。逢殃心下苦笑,美人如玉,长剑如虹,其实他们,也挺般配不是吗——
哪怕是面对如此美人,温无也是目不斜视,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过。只是略微点点头,盯着杯中物神游,仿佛酒杯中有什么更加吸引他的东西。
在天帝的唤声中才回过神来,温无抿唇尝了尝逢殃刚斟满的佳酿。
“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听见了?”天帝笑得暧昧。
温无颔首,坦然道:“能得舒颜仙子青眼相待是三生有幸。”
舒颜闻言,绯红了一张俏脸,羞赧万分地瞪了朗声大笑的天帝一眼,视线里尽是小女儿家的娇嗔之意,直直让人酥软了半边身子。
哐当一声,在酒足饭饱后旖旎档口,显得十分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身边的人浑身颤了颤,脸色比方才酒水中倒映出的模样更加苍白。
逢殃慌忙蹲下身谢罪,手忙脚乱着收拾着地面的狼藉,寒意从光洁的大殿地面传来,渗入四肢百骸,冷得他直哆嗦。
温无没有说话,一双冷冰冰的赤眼就那么盯着他的动作,看着他动作轻柔一点一点捡起地上摔碎的名贵白玉酒杯碎片,看着他紧张地用袖口擦拭着案上溅s_h_è 出来的酒液,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起身却不慎脚下一滑,膝盖磕在案角上,衣袖带翻了盘子里的灵果,甚至还几个鲜翠欲滴的灵果滚到他的脚下,滴溜溜地打着转。
天帝望向温无,抿了一口美酒,眼里晦暗不明。
一时之间,无人开口,大家都屏住呼吸,冷眼旁观。
仿佛在看戏一般。
也没有其他天奴来帮忙,逢殃压下心中难堪,背负着刺骨的视线,目不斜视一人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收拾狼藉。
舒颜好奇地打量他片刻,一脸的恍然大悟,柔声道:“是你啊,我曾听温无说过你的。”
温无竟会在别人面前说起他,逢殃原本以为温无厌恶他,估计是连提都不愿意提的,转念一想,想来在这位公主心里留下的不会是什么好印象。
天界的佳酿滋味醇醲,后劲十足。
许久不曾喝到天界佳酿,西岭放开怀,与几名仙官一同对饮,不多时竟开始头昏脑涨,直接醉了过去。
待他撑着快要炸开的头,惺忪睁开眼的时候,就见在众人仿若凌迟的目光下,逢殃本就单薄的身影愈显消瘦。
这是——在做什么?
“就是这个凡人。”不知角落里有哪位仙官,大着胆子附和了一句,“窃了温无上神命格的那位。”
仿佛洪水出匣般,私语声四起,更有不少人赞同地点点头。
窃?老乞丐说过,不问自取,方为窃。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刻,逢殃也不曾偷窃过东西,然而现在可不就是窃吗?他和温无因为一个诅咒连在了一起,窃了温无的寿命,享得了温无的长生。
逢殃微敛双目,伸出手,想捡起还在玉砖上打着转的灵果,却见一只绣满繁复花纹浅灰色靴子停在了自己眼前。
也顾不得宴席间笙歌美酒,盛怒的西岭一脚踹飞了地上的灵果,一把用力拽住一脸茫然的逢殃,半是强迫地把人往殿外拖去。
平时西岭嚣张跋扈惯了,一时之间满座瞠目结舌,都未曾来得及拦住他。
西岭气得双目幽红,一拳锤在天池旁的神树上,震得树木枝叶簌簌作响:“他们故意羞辱你,你看不出来吗?”
想起这人在大殿里任人宰割的模样,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是傻了吗?不知道反抗二字怎么写?做人的时候那般软弱可欺,现在还不学乖?”
“你看看那些人冷漠的嘴脸,就没人出来帮你说个话!不乐意你不会跑吗?非得逼自己遭受这些?”
“不一样的。”像是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大狗,逢殃踮起脚伸手摸了摸西岭杂乱的头发。“我们不一样的。”
他是凡人,其他人是神仙,整个天界,也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地位渺小到好像谁都能来踩他一脚。
膝盖隐隐作痛,逢殃猜想是方才磕到桌案所致,估计是肿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膝盖。
隐隐知道他身上有伤,西岭面上的怒气消减不少,他闷声感慨道:“凡人,怎么这么脆弱……”就像昆仑山飘着的雪花,轻轻一拈,就烟消云散了。
逢殃不赞同地摇摇头:“西岭,凡人比你想象中的强大。”
“我懂,就像你,你若是——”男子的同情目光躲闪了几下,叹了口气,轻言安慰道,“你们凡间有句话怎么说着?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为了自己着想,你若是想远离这些是非,就离温无远点吧。”
逢殃不语,只是想起天真无邪的公主,想起她站在温无身侧柔声说曾听温无提起过他的窈窕身影——十分登对。
确实是该离那人远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随缘更吧
第5章 第 5 章
连天大雪,冷得逢殃都多加了两床被子,更妄论原本开得翠绿的藤萝了。
原本能嫩绿的藤叶早就枯萎,迎着肆虐的寒风稀稀疏疏摇摆着。
“这地方种不活花Cao的。”西岭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x_ing,言辞踌躇,“不过昆仑山顶的雪莲倒是年年开得不错。”
逢殃没有放弃,仍然播下了托他从凡间带来的种子,悉心照料,日日浇水,偶尔松松土。谁知道一段时间后,一段绿藤萝竟真的爬上了竹屋,在凛冽的风雪中焕发着勃勃生机。
果不出所料,还是没有坚持多久就枯萎了。
可惜了,仿佛他那一点小小希望也这么枯萎了。
淡淡的苦涩似天边流云,在眼前飘过一瞬,就渺无声息地消失了。
逢殃伫立风雪中,愣愣望着长空,只见一朵翻涌着的苍白雾气离自己越来越近,氤氲雾气中的那张熟悉的脸也越来越清晰。
下意识地垂下双目,逢殃轻声道:“我去给你泡壶金坛雀舌。”
温无见他拘谨不已的模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擦肩而过之时,逢殃只感觉手腕一紧,随后一只触感温润的瓷瓶便被塞进了掌中,也不知道他握了多久,瓶身还留有余温。
“拿去。”
想必那日自己身上受伤的事情,是瞒不过他的。闻着隐隐约约的香气,逢殃不用猜也知道,这药该是哪位仙官所制的疗伤圣药。视线在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上缓慢略过,逢殃抽回手,微微叹了口气:“多谢,但是不需要了。”
温无拽着他手腕的手一紧,泠声道:“谁给的?”
若是前几日还算雪中送炭,但是现在——
“前几天,西岭给了我不少伤药。”因而现在伤都好了。
眼前的人总是低垂着双目,从来也不愿意抬头看他的脸,但是温无知道他总爱盯着西岭的眼睛勾起唇微微笑着,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温无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身形微微一顿,随即带着几分执拗地把东西硬塞进他怀里。
“让你拿着就拿着,是——殿下赏的,谢恩就好。”
是了,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要他们强加过来的全是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