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极其讲究的,只有用雪莲瓣水煮出的金坛雀舌才会有隐隐约约蕴含着莲花的香气。他每次练剑或者比试完,必须要喝上一壶用雪莲瓣露水现煮的金坛雀舌。
若是用普通的雪水替代,他连尝都不用尝,稍稍闻一闻便能闻出来,必定要大发雷霆。
逢殃心下犯难,疾步走到门边想找西岭帮忙,却没在院子里看见西岭的身影,只有一白一红在雪地里你来我往,不分上下。
罢了,左右去山顶的路自己也是熟悉的。算算日子,这几天极寒之日,山顶的雪莲也差不多要开放了,说不定正巧能赶上雪莲盛开的情形。
逢殃下意识地望了望雪里中的两人,抿唇扭过头,踏上了去山顶的路。
第10章 第 10 章
这几日风雪下得极大,上山顶的路比平时更为艰难。
寒风在耳边呼啸着,冻得耳廓生疼,呼出的气在风中化为了一阵白烟。
逢殃不懂仙术,只能拢紧了衣领,喘息着费力迈开脚步,一步一步地挪动着。
为了护着他,竹屋附近一直有温无留下的禁制,因而常年四季如春。
这一遭出来,他才彻底地体会到昆仑山几万年累积而成的酷寒之意。不知怎么,心底有种畅快的感觉。冰冷的雪片落在发间,仿佛带着人间严冬十二月的熟悉触感。
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是个人,许久都没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炽热的心还在胸膛里轻轻跳动。
在凛冽寒光中,一朵朵玉琢般的花苞仿佛要与洁白的冰川融为一体。它们生长在着高寒之地,迎着冰川、暴雪、劲风,不屈地曳动着。
极目远眺,东方的日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彩中疏漏了几丝下来。薄如蝉翼的花瓣仿佛含羞带怯的豆蔻少女,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慢慢舒展着自己的身姿。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一朵朵雪莲才全然盛放,紫红色的花蕊尽情拥抱着到来的风雪。
昆仑山寸Cao不生,唯一能在这里活下来的植物便是雪莲花,而且越是寒风肆虐,不染尘埃的莲花就开得越灿烂。
娉婷仙韵无尘染,蕙质冰肌献玉兰。他们才是风雪的精华,是昆仑的灵魂。
双手被冻得麻木,逢殃哈了一热气,用力搓了搓手后蹲下身,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在花丛中穿梭,收集着雪莲花瓣上散着的冰晶——那是清晨的露水凝结而成。
也不知道是不是山顶太多寒冷,他只觉得空气稀薄到吸入肺时,呛得胸膛生疼,于是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看来确实是是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
蹲得久了,逢殃呼吸困难,有点头晕目眩。他抚着额头,使劲地在眉心抵了下,想要缓解这种眩晕感。
脚下是万丈深渊。
西岭曾说过,昆仑山脉之间,积淀了千年万年的寒冰,凡人若是靠近半步,则会被无穷无尽的寒意冻成冰人。
他捧着一锦囊晨露所化的冰晶往回走,心里一直提醒着自己,小心脚步稳健行路。
无奈越是小心翼翼,越是状况百出。
被掩盖在冰雪下的石块绊了几次,逢殃手里紧拽着浅色的锦囊,生怕掉了。估计是被冻得麻木了,他的手已经失去了最后的温度,丝毫感受不到冰晶彻骨的寒意,甚至早已感受不到自己的手,然而他强打着精神,一步一步艰难向前挪着的。
途中,有一枚扁长的石块,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打磨,上面光滑如镜。逢殃一个踉跄,差点滑倒,心差点蹦出嗓子眼。
人倒是没事,只是怀里的锦囊飞了出去,被风雪吹进了悬崖旁边的两块凸起的石头之间的缝里。
逢殃抹了一把面上的飞雪,咬咬牙,小心翼翼地探身过去,尽力用胳膊去够,反而将锦囊推得更远。
还差一点。他又往前走了两步。
“咔——”石板碎裂的声音响得吓人。
逢殃只觉得心脏停了一瞬,身子一沉,不受自己控制地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明晖明显感觉温无的剑势弱了下来,以为是他让着自己,没好气地开口:“你怎么有气无力的?”
颤抖着收回剑,温无没有回答他,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力气回答他了。周身的痛楚十分剧烈,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在被乱石碾压,胃里涌上来一阵腥气,他忽然哇地一口喷出鲜血。
“你怎么了?”明晖也被他阵势吓了一跳,“我明明只用了七分力道。”
“他……他出事了……”温无捂着胸口,心脏钝疼,艰难说完便疼晕了过去。
“谁?谁出事了?”明晖扶着他,大声冲屋子里叫唤道,“西岭?逢殃哥哥?温无受伤了!”
“西岭?!西岭!逢殃哥哥!”
看他们比试太过无趣,西岭在屋里睡得正香,他刚好梦见逢殃在为他烤叫花j-i,眼见着就要咬到却被一声声喧闹吵醒。
“怎么了?”他不耐烦地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眼前这面色发白不省人事的温无,西岭才吓了一跳,纯净的灵力透过温无的肺腑,才发觉事情不简单。他惊疑不定地敲了一下明晖的头,疼得后者捂着头,憋住疼出来的眼泪:“你们切磋就切磋,这深入五脏六腑的伤,你们这是要拼命吗?”
“我——”明晖委屈巴巴地瞪他一眼,头顶的荷叶一晃一晃着:“我和他打了这么多次,你什么时候见到我碰到过他的衣角?”
西岭转念一想,也有道理,他心下也奇怪,反驳道:“不是你打的,难不成是他被屋外霜雪冻得或者自己摔的不成?”
望着毫无生气的温无,西岭蓦然抬头,眼睛亮得吓人:“说起来,逢殃呢?”
寒风依旧在呼啸着。
被记挂的人,毫无生气地挂在峭壁上一个突出来的冰凌上,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逢殃不敢动,也不能动,从上面摔下来后,浑身的骨头都仿佛散了一般。
痛,浑身上下都痛。
在不远处的竹屋附近,有一个人,他也能感受到到这般分毫不差的痛不欲生。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停留多久,任凭雪片静静地落在自己脸上,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有血液渗出来,然而一出来便被风雪冻成了冰。
真的很冷,很想要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他想。
蓦然回忆起了还在人间乞讨的某一年冬天,他被突如其来的暴雪冻坏了耳朵。老乞丐心疼得要死,最后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用攒了好几天的铜板,去小吃摊子那边换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鲜嫩的馄饨馅被滑溜溜的馄饨皮包裹着浮在馨香浓烈的j-i丝汤上,上面还点缀着绿绿的菠菜片和红红的萝卜丝,一口下去满口余香,整整暖了他整个冬天。
他双目一片模糊,觉得自己大概是要死了。
不然他为何能看到了那人一袭白衫一柄长剑踏风雪而来,眉目间满是凛冽剑意呢?
第11章 第 11 章
逢殃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邺城满是悠闲小舟与精致画舫的护城河,有岸边依依飘拂着的嫩黄柳枝,还有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有弥漫了整条西街的龙须酥清香。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依稀见到了一张案一张床,简单到简陋的摆设。
——正是他自己的房间。
有人急忙凑了上来,惊喜道:“逢殃,你醒了?我以为你还需要几个时辰呢。”
逢殃在西岭的帮助下,坐起身来,靠在床头,虚弱道:“他——怎么样?”那人对他的痛楚一向感同身受,想必这次伤得也不会轻。
“你怎么突然跑去昆仑山顶了?你也太——你们俩这次吓死我!”西岭后怕地摸摸额间的黑色龙纹,“你都没看到温无那样,我都觉得他要死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问道:“他直接痛得晕了过去,那你现在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太上老君那里要了不少的药,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砰——”有人用力踹开了脆弱的门板,披雪而入。
温无手持灵剑,双目赤红,一身杀气地踏进了门槛,他从进来开始,目光就落在逢殃身上,从未动过。
“温无——你怎么了?逢殃刚醒来,我正要去看你呢。”只觉气氛凝滞,西岭叹了口气,起身关上了大开的门。
“刷——”的一声剑鸣,温无持剑,剑上还飘荡着浑厚的灵气,就像他暴怒的主人,直指靠在床上虚弱的人,双目中满是杀意:“我真想一剑杀了你一了百了。”
恍若未闻,逢殃虚弱地咳了几声。其实他心底一直都知道的,初见的时候,那一把贯穿胸膛的剑,是真的想要了他的命的。
被吓了一跳,西岭面上一窒,伸手挡住身后脆弱的凡人,连声劝道:“够了,你们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动剑的……逢殃你别理会他的话,你不见的时候他都要急死了,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好好说?他做事之前有好好考虑过后果吗?!”
“反正不惜命,干脆死在外面得了,撑着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
“我真是倒了几千年的霉,才会遇到这种事情。”
屋内剑气四溢,温无压抑不住一腔怒火,吼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当他看到这人满身伤痕地被西岭背回来的时候,看到他面无血色的脸和乌青的嘴唇的时候,有点惊慌又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