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这事就算是定了,祁连日在户部几位官员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将皇帝陛下打算将内库准备着今年过寿的钱贴补出来,以皇家的名义另行补充到抚恤金之中,户部原有的惯例继续执行,不变!不过既然阵亡将士的抚恤提了,凯旋而归的英雄们,不加价好像也说不过去,反正有若修然的“豁达”在前面比照着,祁连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利落的将今年下半年宫中那些可有可无的庆典,例如皇后太后的寿宴一并包办到明日的迎接仪式之中。
最棘手的事情搞定了,剩下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几位主事们虽然对陛下这次的大方大体搞得有点云山雾罩,不过一来他们没那个胆子去质疑皇帝陛下是不是黄鼠狼拜年,二来,……二来还是没那个胆子,所以齐齐告退,闪的干净。
祁连日盘算了一下当务之急还有哪些,猛然看到一脸懵懂事不关己的若修然,当下,心里一突,扯了人回书房。
明天的事情准备起来繁琐,落到若修然身上需要他这个一国之主去执行的却不多,站在城楼上阅兵,祭天之后,褒扬浴血的将士,念诵祭文为死去的人引魂……哦,当然这个,祁连日自己就动手给若修然删掉了,这件事,连问都不用问,若修然是一定肯定的会一退三千里的……那个胆小的父皇!
这样的过程都是板上钉钉的,多少年没变过也不能变,祁连日反反复复的将这过程说了N遍,然后问若修然,“记住了没?”
“记住了!”若修然有点不耐烦,再怎么说他也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这么简单的事情不至于白痴到这程度叮嘱得耳朵起茧子吧?
祁连日苦笑,扯过边上的祭天祭文给他,若修然只粗粗瞄了一眼就傻眼,“这个……”
“明天照着念就行,”祁连日无奈。
若修然很不服气的竖起一根指头,“第一,我可能念到昏过去,这玩意没标点!”他再竖起一根,“第二,这比那折子写得还隐晦,我容易念成别字!”
“别字?”
若修然随手一指,祁连日随着他瞄过去,“鐑?”
“嗯!”若修然很是沉痛的点点头,“qi(音)啊,我以为它念结呢……”
祁连日由此发现,原来啊,原来他这个父皇,这个所谓的传道授业者……原来就是个文盲!
如果你发现一个人是彻头彻尾的文盲,那么他以前做的那些让人没法理解的事,好像一下子就都能找到理由了,而同时,也会不由自主的为他的以后,那些个还没有做出来的,但即将做出来的缺斤少两的事开脱……可是……祁连日在肚子里哀嚎,家丑啊,家丑啊……就算我能理解你,明天那些国民,士兵们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还能用不认识字去搪塞么?脸啊,颜面啊……和我不要,难道和他们你也能不要?
带着这样的不安,第二天的庆典祁连日从头到尾都掐了一手心的冷汗,比他自己当初准许安澜彦出征时紧张了不知凡几。流程安排上已经是能省则省不能省也省了,祁连日一早传来了庆典司礼官,礼部侍郎,把但凡需要若修然长篇大论的说,念,背,感的部分统统替换成自己,程序清晰明朗的流程安排表,被划拉得条条道道,划得礼部侍郎胆战心惊手脚抽搐,殿下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把陛下的事情删的这么干净?难道这天要变了?殿下打算光明正大的篡位了?
礼部侍郎脸上的青绿就算他一个劲的拿袖子挡也遮盖不住,祁连日对他那点心思哪里还不明白?可这委屈却是说也说不得了,难道要叫人知道这一国之主是文盲?
然而就像若修然总是在不该聪明的地方举一反三一样,当祁连日只求他今天的表现不会太丢人的时候,若修然愣是撑足了场子表现得无懈可击,以致于在祭天以及祭亡灵的时候,那两杯敬天地的酒,那肩臂一挥,那袍袖翻飞起来甚至有那么点……有那么点可说是铁马江山的味儿!
不过祁连日的心放下没多久,又提了起来,庆典已经进行了大半,若修然的戏份已经差不多了,司礼的主持正在长篇大论,表达皇帝陛下对此次将士出征取得的胜利的褒奖,以及他们为国牺牲的感激,等他唱完,祁连日相信那最后的奖赏一定会让十数万将士山呼谢恩……那可是整个仪式上最壮观的场面,想起他父皇那指甲片的小胆,祁连日的脸更白了。
然而若修然又一次让祁连日出乎意料了,他镇定自如的面对那能将整个皇宫的屋顶掀翻的声浪,竟然面不改色,竟然还能按照祁连日事先教的,从容步下祭台,从容的将跪在三军将士中,满身戎装的安澜彦扶起,他居然没有扶错人!
祁连日终于可以放下心来长出口气。偏过头,独坐凤辇的董皇后脸上青白交错。祁连日便知道,父皇又往自己这太子驾前来了。转过头,若修然已经走到他身边,祁连日低声开口,“父皇,辛苦。”
若修然茫然的眨眨眼,忽然恍然大悟似地一拍脑门,两只手各出一个指头,伸到耳朵眼里一阵掏掏弄弄,抠出两团白白小小的物事,这才眉花眼笑的看向祁连日,“你说什么?”
呃……祁连日张口结舌……报国与连七目瞪口呆!
049.
十万大军穿城而过,胜利的喜悦极容易扩散,感染,整个京城此起彼伏着各式各样的声音,喧嚣中振奋,那是对胜利归来的儿子丈夫父亲的喜欲狂。而这种狂喜的气氛在礼部的主持官宣布此次出征所有阵亡者与归来者抚恤与奖赏各提一倍的时候,高涨到了极点!
谢恩!跪地俯首的人潮水一样一层层的从前到后蔓延,那种望不到头的翻卷,会有整个城市都匍匐在脚下的绝大冲击!于是山呼万岁回声一样遥遥破空,席卷九重天!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刻,祁连日发现他也振奋不起来,不是说他的脸上没有会心的,矜持的,恰到好处的笑,没有表现出无懈可击的风范,事实上祁连日觉得自己现在笑得有点多,表现太好!虽然没有人分辨得出那笑和凯旋归来的得胜之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非必然的关系!
但祁连日自己知道,从报国和连七两人那抿得过份严肃的嘴角之间也知道,他现在高昂的过分的情绪和胜利之师一点关系也没有,全都是他那个宝贝父皇!
把城中百姓与军队的气氛炒到最高,祁连日所领的皇室与百官的义务就算尽完,与民同乐结束,剩下的,自然就是回去宫中在朝堂上的论功行赏。
若修然端端正正的稳坐龙椅,自有宣旨官双手展开经由祁连日一字一斟酌写出的封赏,念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