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嘎吱嘎吱”的,周仰和不止一次想象过有一天她踩上去塌了的样子,但是十几年了还是结实的很,那几声就像是人的抱怨,没有什么用,也解决不了。
她挤了一点洗洁精在洗手池的碗上,打开水龙头,水位伴着泡沫一点一点上涨,她机械的洗着碗。
吴红收拾完饭桌,把碗碟筷子端进来就看到女儿在洗碗,晕黄的灯光落在周仰和瘦弱的身上在墙壁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吴红走上去说:“我来吧。”
周仰和朝她笑了笑,“妈,没关系的,我来就好。”
你已经够辛苦了。
——
饭后,喻溪对着文竹发了好一会的呆。
倒是她妈看了笑了出来,“哟,咱们家闺女今天怎么对一盆植物思考起来了?打算跟你爸学习’如何在一盆植物追问人生真谛’吗?”
喻溪妈妈叫单玲来,和她爸喻泰亮是松城大学的生物学教授,虽然从事教育工作,对自己的女儿倒是一点也不严格,喻溪想学什么就放开去学就好,单玲来信奉“做人就要开心”的准则,一天到晚都乐呵呵的,经常和喻溪开玩笑。而喻泰亮则对人生哲学有很大的好奇心,企图把自己的专业和人生结合起来,养些花花草草也要和哲学联系在一起,经常被单玲来取笑。
“哎哟我亲妈,那可是你老公,你怎么天天可劲的嘲笑呢?”喻溪一听她妈提起这茬就要跟着贫,“再这样下去我可是对男女婚姻产生极大的不信任了呀。”
说完还摆出一张生无可恋的脸。
得,闺女今天不太对劲。单玲来女士通过自己女儿几天的言行得出一个肯定的结论。
“怎么啦,碰见什么事了?”单玲来女士坐在沙发上搂着宝贝女儿,“学校有男生追你?”
喻溪看着她妈挤眉弄眼的就觉得老师这种职业里头的性格也是千奇百怪。
“单女士,你还记得我们小区对面那家超市吗?”喻溪调整了一下坐姿,企图把本次对话变成一次严肃的家庭会议。
然而单女士一点也而不配合,捡起女儿乌黑的长发就开始编起辫子,“哦,当然知道了,你这种会‘吃’纸的人一星期就可以把抽纸都用完,我们家养个闺女也很不容易的,以后你叫嫁人起码要让男方提个几百袋抽纸的……”
喻溪一看话题又要偏到奇怪的地方去了,忍者疼从她妈手中抽出自己的头发,轻轻拍了拍单女士的大腿一下,“跟你说正经的呢……”
单玲来单女士一看自己的’作品’被取走,只能摆出一张笑脸面对自己的闺女。
“那家超市怎么了?”
“今天帮把文竹搬上来的女孩子,是我同学,但是她家居然在我们小区对面的超市欸!!”喻溪特别激动的说了出来,“而且我以前在学校都没认出她呀,太惊悚啦!”
单玲来女士倒是没喻溪那么惊讶,只是平平淡淡的,“噢,那个小姑娘呀,模样看上去比你小,我还以为是初中呢,那你俩一学校以后还可以一起回来嘛。”
言罢,单女士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呷了一口。
“对了,一个学校有什么好奇怪的,说明人家小姑娘成绩也蛮好的喔。”她拍了拍喻溪的头说了句:“瞧你大惊小怪那样。”
喻溪利索的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的学她爹长叹口气,一副“世上无人了解老夫”的表情。
单玲来被她的举动弄的笑了出来,右手一扬给了喻溪脊背一掌,“给本仙女拉小提琴去。”
喻溪被她老娘不要脸的称谓惊呆了,过了一会还是选择屈服,痛心疾首的福了福身子,“是是是,小仙女稍后。”
喻溪只要一拉小提琴就会静下心来,低头的时候长而密的睫毛会在脸上投出小小的阴影,笑的也恰到好处,像是工笔画下的美人。
单玲来在女儿的小提琴声里惆怅了起来,她一瞬间竟然操心起来,操心女儿的未来,会不会考上好的大学,会不会交到不好的男朋友,会不会在工作的时候被冷遇,会不会……
母亲看女儿都是越看越远的,希望女儿能走得更远,希望她会有个幸福的将来,希望变成自己少时曾经期待过的模样,和延续一样。
周仰和不知道自己母亲对她是什么样的期待,不知道但不意味周仰和不崇拜母亲,在一个普遍崇拜父亲的年龄里,她也是如此。
此时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对着窗户发呆,窗口正对万湖小区,她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的,好多东西在脑海里百转千回,最后变成喻溪的笑脸,那种元气满满的笑容。
真想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啊,我应该、可以的吧。她想。
?
☆、【3】
? 三天的假对于高中生短的可以,但每逢假期必撞上周六日,加加减减得出的结论无非是“出来放假的,总是要换的。”
周末晚上就要晚自习了。好几个人都是伴着上课铃进教室的,后面跟着的班主任简直就像个赶牛的,虽然表情不太像。
周仰和念的是文科,松城二中每个年段的文科班也就两三个。她这一届就两个班,一个快班一个慢班,快班,就是成绩好一点的班,上重点还是有期望的那种,剩下的慢班就比较可怜了,每次文科排名,就两个班前一半几乎都是快班的,后面毋庸置疑是就是慢班,所以月考的排名他们也懒得瞄上一眼了,就像被扔在角落里的仙人掌,斗志又苟延残喘地存在着,希望在每次期末的全市排名中能往上挤一挤。
假期回来的第一个晚自习还是很忙的,有一大堆作业没写都等指望这个晚自习能一网打尽,所以有人干脆放假不带书回去,背个空书包骗骗父母就好了。
但秦亦童是属于那种背了一大堆的书打算回去读它个地老天荒的,然而一回家就把书包扔在房间里玩自己的去了,回校了就原封不动的背走,这样来来回回多少次都不长记性,还是充满“在假期里暗自努力超过别人”豪情壮志。
现在秦亦童对着好几份文综三联卷欲哭无泪,一腔豪情壮志化作了哀嚎,趴在桌上盯着慢吞吞写考卷的周仰和。
秦亦童自从高二分文理科分到这个班以后就一直和周仰和同桌,老师也懒得换,大概是觉得话多的和话少的凑一起也挺合适的,所以没事就喜欢观察周仰和。秦亦童是一个很能说话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和人聊天,她那张嘴皮子只要一动,被她盯上的人就逃不掉了,只能老老实的听她侃,但是她有个很奇怪的技能,能三言两语从别人的话里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然后自己开始围绕话题跑火车。
总之,技能厉害的跟洗脑一样把人说的一愣一愣的,更有甚者结束对话之后还企图再次深聊。
唯一能击败这一大招的只有对方的“哦”、“嗯”或者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让秦亦童觉得没趣。
也不知道是谁取的外号,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小巫婆。”和秦亦童本人自认的美少女形象完全相反。
但是反抗无效,外号这东西叫多了哪天着道了应了一声短期内就甩不掉了。
现在“小巫婆”正思考着怎么从她的同桌周仰和同学那里成功接到三联卷,但怎么也实施不了脑中方案,光明正大问吧,老周这和尚一样的呆脑子估计又要一顿冷淡了,旁敲侧击的借吧,估计她会装作听不懂,问别人借吧估计除了班长那一伙积极上进的励志团估计没人写完了……秦亦童抓耳挠腮了好一会,决定还是保持姿势不动盯周仰和个五六分钟的看她有没有反应!
被秦亦童腹诽成“和尚”的周仰和倒是在认认真真的写着文综的最后一道大题。
她这三天除了在店里干干活还出去兼职发传单去了,一发就一天,累个半死一沾枕头就睡的死死的,第二天起来才记起还有一大堆作业连滚带爬的从床上下来勤勤恳恳的写起来。
虽然她也想过回学校晚自习的时候写,但世界上总有一种人对未来的发生之事的不定性总是怀疑比顺其自然的多,她也不知道自己怕什么,也许是怕老师突击收作业?也许是怕晚上还会有老师蹭课上?
不知道为什么周仰和对老师总怀有一股非常正气的尊敬,在别人都对老师的任务嗤之以鼻的时候她也是正儿八经的去做,偶尔一群人一起议论哪个老师怎么怎么样,她被问起会说:“我也觉得”但心里却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不是人了,于是在那个老师的课上显得特别认真。
老杨说她是一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在刚分班不久的班会上把生活委员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职位交给了她,说白了就是排值日表,保管教室钥匙早上开门,不过排值日表真是一件艰难的事情,不小心把俩看不顺眼的排在一起,又要找她理论一番,扣分了又要互相指责,文科班出身的女生偶尔也有糙汉子的气魄,吵起架来震天响。有一回周仰和实在是被吵的心烦,一把把桌子推翻在地,“轰隆”的巨响让班里的顿时安静了下来,她面无表情的吐出:“再吵我干脆建议老师把你们俩座位也排一起算了,没准哪天掐一架指不定关系就好了呢。”
说完又没事人一样自己把桌子扶起来,一点一点的整理东西。
倒是那俩人被她的举动弄的目瞪口呆,走回座位的步调都出奇的一致。
周仰和做完这事就后悔了,整理桌子的时候可劲儿的骂自己傻逼,表面上还是平平静静的,倒是坐在旁边被周仰和吓到的秦亦童赶紧过来帮忙尽一下同桌的义务。
通过那次时间周仰和“一战成名”之后的值日工作非常和谐。事实证明老杨慧眼如炬,选的生活委员简直是劳模典范,课间值日生忘记擦黑板了也是她擦的,卫生哪哪扣分也标的清清楚楚,同是保持着“班里来的最早的人”的记录,和其他班早上门口一大顿人等着开门相比,她们班的同学倒是少了几分等待的痛苦。
任谁被人盯个五六分钟也会察觉的,更别说秦亦童这双包含着她对周仰和考卷的渴望了。
被盯的毛骨悚然的周仰和只好转过头望向万恶之源,然而万恶之源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而僵硬了,只能张开嘴和周仰和对着口型。
“把-你-的-考-卷-借-我-吧。”瞪着双眼差点等的地老天荒的秦亦童艰难的开口,末了还不忘记加上“拜托拜托”的口型。
周仰和被自己的同桌坚持不懈的精神感动涕零,双手呈上了卷子。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她指了指自己还没答完的题摇了摇头,秦亦童倒像是突然被刺激了,突然直起身子,周仰和还能听见对方身上活动筋骨的清脆声音,还因为用以过猛凳子也往后移了一点,“刺啦”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几乎半个班的人都往这里看了一眼,秦亦童心里哀嚎一声,用额头敲了敲桌板。
班主任老杨只是瞄了一眼又低头写她的东西。
周仰和差点被秦亦童逗笑了,把自己的另外两份考卷放在秦亦童桌上,小声的说:“错了别怪我啊。”
然后她清楚的看到秦亦童的耳朵跟个兔子似的动了动,快速的捞起卷子就奋笔疾书起来,含糊的说了句“谢谢啦!”头也没回。
周仰和觉得秦亦童此人简直厚颜无耻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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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元旦就意味着期末不远了,几乎整个年段都沉浸在自己快要“以身饲期末”的痛苦里,走廊打闹的都比以前少了一点,理科班更是可怕,除了上厕所就是呆在教室里,那劲看来似乎明天就高考了。
喻溪作为高二年级唯二的文科班的快班一员,也没有体会到理科班那种对期末惨烈的拷问,上历史课的时候还思考起来为什么每年第一学期的期末都让人这么有动力,在历史老师开了嗓讲起那段从初中开始就要求背的滚瓜烂熟的条约的语调里,她恍然大悟,因为要过年了。
在高中那个逐渐觉得过年没意思起来的年纪里,觉得那隔三差五的串门里大概只有红包可以慰藉了。至于成绩,那是拿红包之前长辈的套路,可是就算是套路,也经常被尴尬的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