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舒母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了一声丈夫。
舒父抬头看她,眼里的目光重重的,要掉下来似的。
“来年……”舒母忽然急急喘息起来,一旁连在身上的仪器也开始滴滴的响,舒母猛吸一口气,嘶哑着喊道:“一起再去看菜花!”
病房门口站着的医生全部走了进来,一直站在病床边的主治医师无奈地摇摇头。
舒父呆呆地站在病房里那个潮湿阴冷的小角落里,眉毛鼻子皱在一起。他用宽大的手掌抹了一把脸,跟着大口呼几口气,说了一个“好”。
只可惜那个“好”,有的人再也听不到了。
“生,老,病,死,乃人生常态,挣不脱,逃不掉,我们需要做的便是坦然去接受。在老庄学说里,死是一种回归,它是人类融于万物的一种方式,也是凭虚御风、羽化登仙的前提……”以往在课堂上随随便便脱口而出的句子,放在真正需要安慰的人面前时,姚书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要怎么说?说阿姨这不是简单的死亡,她只是回归了自然,回归了虚无,她这是回到了本原,是一种超脱?
姚书晗说不出口。她蹙着眉,缓缓转头去看舒颜。
舒颜一脸安详,退后两步,在病床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再站起走到床边,亲手为母亲掩上白床单。
医生叹口气,拍了一下舒颜的肩。他没有说“我们尽力了”,只说了一句“节哀顺变”,舒颜点了点头。
姚书晗走上前,想牵舒颜的手,快碰到她的指尖时又收了回去。
舒颜突然转身,吓了姚书晗一跳。
舒颜把她抱进怀中,鼻尖埋在姚书晗头发里。
“阿颜……”姚书晗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周围充斥的消毒水气息让她很难受。
“嗯。”舒颜应了一声,声音很平和,她说:“妈妈说了,一切都会好的。”
姚书晗搂住她的背,回道:“都会好的……”
角落里的姚父沉默着看着她们,转身走出病房,跟过来的医院负责人商量怎么料理后事。
按照当地的规矩,要在楼下摆七天的灵堂。
姚书晗陪着舒颜在院子里守了七天,累了就靠在一起打个盹儿。
在殡仪馆工作人员要把载着棺材的小车推进焚化炉时,舒父和舒颜都静静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推小车的人说:“我干这行这么些年,很少见家属不哭不闹的,这俩父女……”
姚书晗扯了下嘴角,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推车的男人立马住了嘴,推车进去了。
姚书晗默默看向舒颜,后者面无表情,一路沉静。
拿到骨灰盒后,姚书晗问舒颜:“选好墓地了吗?”
舒颜摇摇头,说:“我妈说洒江里。”
姚书晗微微一怔。
骨灰撒在江里,这要以后的人去哪里祭拜呢?江边上?姚书晗抽口气,潮汐变化,新陈代谢,江里的水不知换了多少次,哪还能找到当年的骨灰呢?
连最后的念想也不留给别人啊……
舒父笑着摸了把舒颜的头,说:“明年开春还陪你妈去地里看菜花呢。”
舒颜嗯一声,抱着骨灰不说话。
姚书晗看着舒家父女,越看越难受,越看越难受……
她想:都说时间是良药,那么失去一个生命的痛,多久才能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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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舒颜找了一件姚书晗的衣服穿在身上。
姚书晗看见她愣了一下,“你这是做什么?”
舒颜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笑了一下,问:“扒吗?”
看着舒颜勾起的嘴角,姚书晗沉默了。
她是说过“亲手给你穿上我的衣服,然后再亲手扒掉你的衣服”,但不是让舒颜自己穿上她的衣服,再主动找她扒掉衣服。
姚书晗挑起她下巴,问:“舒颜,你是不是很痛苦很难受?”
舒颜苦笑一下。
姚书晗很想用皮带狠狠抽她一顿——舒颜他妈能不能别笑了!你他妈给我哭啊!
姚书晗点点头,粗鲁地剥舒颜的衣服,边剥边说:“笑?你还笑是吧,那就让我给你艹哭!”
舒颜勾着嘴角合上眼皮,嘭的一声倒在床上,抱住姚书晗压上去的身体,感受她热烈的吻和狂暴的侵略……
真的好痛,舒颜觉得哪哪儿都痛,痛到连哭和笑都分辨不清了。她在心里默默困惑:书晗,我是笑呢,还是哭呢?哦,我忘了,你是叫我哭的,艹都要把我艹哭……
最后到达顶峰的时候,舒颜两条腿勾住姚书晗的后背,脖子向后一扬,眼角滑下两行热泪。
会好吧?
一切都会好的。
☆、第67章 调职
依照舒妈妈的遗愿,要把骨灰撒在江里。舒颜和爸爸商量许久,最后选定了c市外的大江,大江旁有大片的油菜地,每年开春都是金灿灿海洋。舒父笑着说:“太好了,这样你妈妈每年都能看菜花了。”
姚书晗找姚鼎松租了一条船,姚父领着姚书晗坐上船,船夫在前边划着,舒父捧着骨灰盒子,舒颜从里面抓一把,手一扬,骨灰迎风飘散。
姚书晗就站在江边,远远望着他们。
姚鼎松从后面走过来,拍了拍姚书晗肩膀。
姚书晗没有回头,望着逐渐变小的小舟问他:“你喜欢过叶明吗。”
姚鼎松显然没想过大侄女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他沉默些许,轻描淡写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姚书晗又问:“叶明结婚了吗?”
姚鼎松笑了,他说:“我怎么知道。”看着姚书晗的背影,风把她的长发吹得有些乱,“你跟他比我熟。”
姚书晗背着小叔叔点点头,仰头望天,眨一下眼,说:“我觉得他没有。那个时候他主动接近我,我以为他对我有意思,后来一想,其实他是想通过我接近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姚鼎松说:“或许他真的对你动心了。”
姚书晗摇头,说:“他看到小禾了,我听到他对小禾说‘要是再瘦一点就对了。”转头看向姚鼎松,目光如炬,“小禾长得很像你,不是么?”
姚鼎松不置可否。
“那个时候我还奇怪他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后来看到你见到他名片时的反应,我就有点明白了……”姚书晗敛眸回忆了一下当时在医院的情形。
姚鼎松叹口气,说:“书晗,你这样想太多很累的。”
姚书晗却不在乎这些,她问姚鼎松:“你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你明明不喜欢四婶,你看四婶跟着你过的什么日子?你看叶明过的什么日子?”深吸一口气,“你自己又过的什么日子?”
听到这,姚鼎松的脸已然有些沉了,他低吼一声:“书晗,这是你对长辈的态度?”
姚书晗心里乱糟糟的,她忽然又想起脑袋上小豆荚一晃一晃的小禾,胖嘟嘟,圆滚滚,可爱的很。
“对不起,小叔。”姚书晗低头认错,“是我说错话了。”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谁都有摊上事儿的时候,但不该你乱你就不能乱。”姚鼎松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上,姚书晗愣了愣,她记得小叔很少抽烟的,相反,四婶经常抽烟。
姚鼎松吸了一口烟,抖抖烟灰,望着满满江水,说:“老爷子走的那会儿,我年纪不大,家里一切都是你爸扛起来的。”
姚书晗垂垂眼,默默地听。
“你奶奶死的早,老爷子把我们兄弟姊妹几个拉扯大,老爷子走了,就是你爸拉扯我们小的。”姚鼎松吐一口烟,说:“爸死了,家里没大人了,小孩儿慌成一团,你爸工作了,但说白了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还是教书的,能顶几个事。”
姚家奶奶去世去的早,家是爷爷顶起来的,一边带孩子一边做生意,留下的财产四个人分,老大还不愿继承家业,搁着一堆事业等着老二老三来补填……年纪大了,碰上不管事的年轻人也是头疼。
正因如此,姚书晗一直觉得爸爸在继承家业上有些不负责任,辜负了爷爷的一番希望。她觉得爷爷还是最喜欢大儿子,后来留给她这个嫡长孙女的遗产是最多的。
“说实话,我是觉得大哥是那种外强中干的人,面上看着严肃,挺凶悍,但其实内里是软的,跟个棉花似的,真要让他做生意,他也做不好。”姚鼎松手指夹着烟,用手掌根儿推了下眼镜,“同时,他也是坚韧的,这一点,书晗,你随你爸。”
姚书晗笑了一下,表示认同。
姚鼎松继续说:“就是他那样的纸老虎,在姚家塌下来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挑起了大梁,为我们家撑起了一片天。”
“爸爸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些。”姚书晗觉得有点遗憾,记忆里的父亲是严肃的,也有很和蔼的时候,但从来不会像朋友一样和她聊天,更不会提起以前的事情。
姚鼎松皱皱眉,想了一下,说:“你对你爸了解多少呢?”
姚书晗先是一怔,然后微微摇头。
姚鼎松说:“你爸是一个不会表达感情的人,夸张一点的说,他要爱一个人,会默默付出,做很多事,要等你发现他的爱,或许是几十年后的事。时间很长,但只要你发现,就一定会明白。”
果然姚书晗还是姚父的女儿,在感情的付出方式上也是如出一辙。
“大哥不会害你,相反,他对你的好,总有一天你会看见的。”姚鼎松掐掉烟扔到地上,用鞋碾碎。
江边,小船靠岸了,舒颜扶着舒父慢慢下船,朝他们走过来。
姚鼎松看了那边一眼,对姚书晗说:“亲人去世这种事任谁都是毁灭性的的创伤,允许人悲伤,但是记住,总有人得站出来,总有人得挺着,不能乱。”
姚书晗远远望着舒颜,应道:“我明白。”
姚鼎松摸了一下姚书晗的发顶,说:“书晗,祝你幸福。”
“最近总有人跟我说这句话。”姚书晗笑道。巫蛊娃娃店的小老板,还有阿婕,她们都说过祝她幸福,现在小叔也说祝她幸福。
“啊。”姚鼎松站上一块大石头,双手叉腰道:“那就是离幸福不远了,群众的眼光都是雪亮的。”
姚书晗扬头抱拳:“承您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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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舒颜坐在姚书晗身旁,脑袋枕在她大腿上,姚书晗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捏她的耳朵。
姚书晗和舒颜在c市陪着舒父又住了几日,开学前两天才返回l市。在舒父面前两人一直保持着平常朋友的关系,没有过密的举动,舒父也对她们的关系闭口不提,人还是像以前那样和蔼可亲。只是姚书晗发现,舒父一个人的时候常常看着舒母的相片发呆……
深爱的人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任谁都受不了吧。姚书晗深深叹口气,靠在沙发上胡思乱想。如果有一天,舒颜也这样离开了,她会怎么样呢?姚书晗眨眨眼,客厅的吊灯是新换的灯泡,特别亮,刺得她眼睛疼。如果是她不声不响离开了,舒颜会难过吗?姚书晗突然想。
舒颜有多在乎她呢?她不知道。
人是贪得无厌的,永远不知满足。一个叫花子,财主每天给他一个饼,吃饱了、喝足了,他就开始想要女人。姚书晗也是一样的,以前她只想要舒颜可以在她身边,不管舒颜爱不爱她。可是现在她们在一起了,舒颜也爱她,她又不满足了。她想知道舒颜究竟有多爱她,是她爱舒颜多,还是舒颜爱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