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两步,那女子终是在离上官流云一步开外的地方站定了下来。她眸光沉沉,似还有些疲惫之意,但已然恢复了素日那般清冷的模样,周身散出一股寒气来。
“上官姑娘不是要汲取这山间灵气?怎又突然回来了?”龙清寒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冷声问道。上官流云离去的脚步声她方才虽在潭中,却也听得清清楚楚。
“流云行事向来随心,夜里风寒我既要惜命自当是回来。反倒是龙神姑娘你,我今夜救了龙神姑娘你一命,龙神姑娘你却连半个谢字都不言,未免有些不合礼数。”
“若不是因为你,我又何须遭这精魂破碎的劫?”龙清寒云袖一甩,冷哼说道。
“精魂破碎?”上官流云闻言陡然一惊,但随即便沉下神色来,严声问:“龙神姑娘不觉此事当向流云解释解释吗?好歹你我日后也将定下命契,龙神姑娘这般模样,让流云怎能放心将性命交付于你?”
龙清寒冷眸抬起同她对视了片刻,思忖良久,终是暗叹一声,缓缓开口说:“也罢,让你知晓,也无妨。”
她说完一个凌厉地转身,身子却是轻轻落到了青竹塌上,双腿盘起,稳稳端坐。
上官流云偏过头瞧着她,只见她明眸轻明眸轻阖,丹唇轻动,默然无声得吟咏着,银光浮动却是比这屋中烛火更加明亮,一声低吟,但见龙清寒一张嘴,却是从口中吐出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七彩明珠来。那明珠安安静静的躺在龙清寒的手心上,晶莹剔透,泛着七彩流光,端的是格外好看,只是那光华似是被什么东西给遮罩住一般,变得有些黯淡。
“这便是你所谓的精魂?”上官流云的目光落在那七彩明珠上,端详了片刻,敛眉问道。
龙清寒缓缓睁开眼来轻轻浅浅地点了点头,淡淡道:“龙族修行只得两物 ,一为精魂,二为龙珠,与尔等为人相似,精魂乃操外体,龙珠则掌咒力。此二者相辅相成亦相绊相牵。”
“所以你方才所言精魂破碎是与龙珠丢失有关?”上官流云抬起头来望着她,挑了挑眉扬声问道。
“是有关联,却也不尽然。”龙清寒幽幽叹了一声道。
“哦?此话何解?”
“自我修行以来,所得灵力本当入龙珠之中,但眼下龙珠丢失故而灵气悉数被精魂所得……”
“但精魂有限,容不得着诸多灵气,若不将这些灵气散去,精魂便会破碎,若是流云没有猜错,这精魂一旦破碎,龙神姑娘你也会一同身死,不知是也不是?”上官流云打断了她的话,继续接了下去说道。
龙清寒怔了怔,却轻笑一声,道:“上官姑娘聪慧,清寒佩服。的确,如你所言!蛟龙沉渊,我自夜宿与这寒潭之中,为的便是借寒潭之水散去这一身多余的灵力。”
“只有这一种法子可行?”
“眼下只觅得这一种方法,但或许……”龙清寒言及此处,目光落在上官流云脸上,心思又沉了沉,似乎那日这精魂也没有异动……
“或许什么?”上官流云凑上去追问。
“没什么……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只是眼下还不知罢了。”龙清寒回过神来,将那精魂捏在手心里,幽幽说道。
上官流云拧起眉头沉思了片刻,突然开口道:“的确还有别的法子。”
龙清寒偏过头去望着她,有些疑惑。
“找到龙珠!今日之事的确是流云行事不妥,流云先在此向龙神姑娘陪个不是,日后入夜再不如今夜这般胡来了。”
“我若送命,便也是你的死期,你我之约虽未成,但终归是一条船上的人。别忘了,我的命数中还勾着你的命数!”龙清寒陡然冷下声来朝她说道。言罢,又仰头将那精魄给吞了下去。
上官流云望着她怔了怔,神色一黯,却也不再言语。龙清寒说得没错,纵然契约未成,自己与她终究是上了同一条船,性命相牵,谁也脱逃不得,都是天定的命数!
她抬头透过窗棂朝外望了望,此时天边已然泛出了鱼肚白,隐隐间还能见朝霞之色。
一条船上,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上官流云望着龙清寒的侧影心里暗暗浅笑了一声想道。
“天光亮了,上官姑娘既然已经可以下地行走,那你要出去我也不拦你,只是这山间有我设下的结界,能否避过便要看上官姑娘你的本事了。”龙清寒将精魂吞下,站起身来,回过头来淡淡说道。
“龙神姑娘,要去何处?”上官流云见她起身朝外,定是要出去,忙出声问道。
“寒潭,怎么上官姑娘还要同来?”
上官流云听她说要去寒潭,脑海里便噌地一下闪过了些什么,脸颊顿时一热,赶忙低下头来不去看她的背影,只低低道:“不了,昨夜乏了,趁着天色尚早,流云还是听龙神姑娘你的话在此休养好了,毕竟你我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知晓便好,天黑之前我定会归来,你放心便是。”龙清寒同她交代一声,随即便迈开步子出了门。
上官流云斜卧在青竹床榻上透过对面的竹窗望着龙清寒的身影一点一点模糊远去,直到从视野里消失。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变得空空旷旷起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一瞬间,不见了。
龙清寒出了竹苑后,脚步也渐渐快了起来,她莲足轻点跃上树梢,身姿飘逸而轻灵。几个凌空踏步的腾挪转跃间,便已经奔至了山脚,直朝江城的方向奔去。
江城府,破晓后天色渐亮,上官家回廊檐角的灯笼渐渐熄灭,屋顶上的兽首雕像也渐渐合上了眼,一切同往常那般自然,直到俯在上官凌雪床榻旁的上官皓月被床榻上的人低声的呢喃轻哼惊醒过来。
“嘶……疼……,皓月……依……”上官凌雪低声的呢喃,言语有些破碎,她眉头紧紧拧成了八字形,模样甚是不安。
“长姐,你在说什么?长姐……你醒醒,醒醒!”上官皓月听到上官凌雪的动静,立刻直起身来凑上去握住上官凌雪的手,轻声唤道。
上官凌雪浑浑噩噩间被她叫醒过来,费力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呼吸沉重,胸前仿佛是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眸光有些涣散似是被惊了魂一般。
上官皓月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颇为担心地喊道:“长姐,你怎了?别吓皓月……”
上官凌雪听到她的叫喊声微微怔了怔,缓缓偏了偏头,望向身边的人,但见上官皓月满脸担心神色,心下微微颤了颤,但却又有些欣慰,瞳眸里也渐渐晕出几分温柔来,她张了张口,哑着声对身旁的人低声安慰道:“莫怕……无事。”
“长姐你醒了!”上官皓月瞧见她眼眸中泛动的眸光,心下顿觉一阵喜悦如潮水般涌来,灌进心底,鼻头微微一酸,竟是蓦地红了眼眶。
上官凌雪见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无奈。到底,她无事便好。
“我去回禀家主,长姐你且先歇着,皓月去去便回!”上官皓月见她醒来,激动地说道,言语间有些语无伦次。
上官凌雪还未来得及点头,便只觉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松了开来,紧跟着那个在自己面前晃悠的小人儿带着红红的眼眶便朝外飞奔去,不过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上官凌雪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没再多想,只是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上和脸上的伤口,眸光黯淡了一下,神色间有些凄然。
东厢院内,晨风抚过茂密的草丛,带出沙沙,沙沙的声响,从窗外传来,上官凌雪微微颤了颤,身子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却是紧紧咬住了下唇。
上官凌雪这一醒来,整个上官府顿时又沸腾了起来,负责伺候的式神们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居灶间的式神们一大早便被上官皓月差去做补气滋血的药膳,正中午的时候便端到了上官凌雪的房里,余下的也都各有各的差事,可谓忙得不可开交。
龙清寒隐身在上官家屋顶结界的暗门里,朝底下望着,眸光沉沉,一如往昔。
第30章 骗子
药膳被端进上官凌雪的东厢屋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上官沉木已然领了人过来看望上官凌雪。
苍老干瘪的手在上官凌雪的手腕上搭扣着,良久终是沉沉一叹,慢声说道:“你,且好生休息吧。让皓月照顾你,这府上大小之事无需再操心。”
老人虽未言明,但聪明如上官凌雪又怎生会听不出上官沉木话里的意思?她垂下眸子,神色间有些黯然。身为阴阳师却咒力尽失,上官沉木作为一家之主作此决定实在是再寻常不过。能将自己留在上官家而不是随便许了人家传宗接代已经是对她上官凌雪仁义之至,她又何能再有更多奢望呢?
她眼神里闪过几分无奈,几许忧伤,终是轻轻开口哑着声道“谨遵家主之命。”
上官沉木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拄着楠木拐杖起了身,同上官皓月交代了一句便领着四宿式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东厢。
上官皓月跟在后面恭送上官沉木离开后便匆匆折返回来,她手里端着居灶间的式神刚送来的药膳羹汤,一步一顿,端的是万分小心的模样,生怕洒出一丁点儿来。
“长姐,我遣厨房给你炖了汤药,现下温度正好,你且起来喝了在休息?”上官皓月靠近窗边,动作也越发小心翼翼,便是连说话声也都变得轻细起来,不过却也还能叫人听清。
“没想到……我家皓月……也会照顾人了!”上官凌雪半支起身子斜靠在床头,偏过头,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上官皓月的身上,柔柔地凝望着她,说话声虽是断续,但却也听得出语气里的欣慰之情。
“皓月还没有那本事,这些都是三姐姐临走前交代皓月的。”上官皓月端着汤盅在上官凌雪床榻边坐下,用汤匙轻轻搅拌了一下盅里的膳汤,舀起一勺放在自己面前吹了吹,随后又用自己的唇试了试那膳汤的温度,确认无差后方才轻轻喂到上官凌雪嘴边。
上官凌雪倒是分外配合得饮下她喂来的汤药,缓缓咽下后又趁着上官皓月去舀第二勺的时候轻声开口问她:“这么说流云也醒了?”
“是,三姐姐醒的早,前些日子便可以下地行走,这些日子已经出府去了。”上官皓月如实对她说道。
上官凌雪闻言眉头轻轻蹙了蹙,但随即又舒展开来,这时又听得上官皓月继续说:“幸得三姐姐醒的早,家主能将这继任之事交给她。”
“你说……咳咳……家主将继任之事交与流云?”上官凌雪闻言神色万分惊愕地问道。
“是啊,长姐放心,三姐姐以往虽然看起来总是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样子,但是无论是灵力还是咒力都是高强之列,断不会辜负长姐期望的!”上官皓月说着又将一勺膳汤递到上官凌雪嘴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下。
上官凌雪依着她安静地饮下羹汤,神色却变得严肃起来,她抿着唇不言半句,望向上官皓月的目光中添了几分深邃。
上官皓月兀自低着头自是没有瞧见她的目光,一碗羹汤不多时便见了底,上官皓月将汤盅搁在一旁伸手搀扶着上官皓月重新躺下,柔声细语道:“长姐,你先好生休息,皓月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