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姐，我给你唱个歌吧。”
整个包厢里安静了一瞬，如果仔细听，甚至可以听得到心花怒放的声音。
下一秒钟便炸开了，更有动作快的在微博上发了消息说要现场直播，回复量也是同样速度。
“卧槽卧槽宁姐要唱歌！”
“平时连话都不说一句，今天竟然要亲自唱歌！”
“老张老张你今天没吃药还是吃错药啦？”
“撕扇子难买佳人一笑，宁姐对楠姐绝对是真爱啊真爱。”
“+1”
“+2”
“+10086”
“……我建议你们别这么兴奋。张学姐唱歌……会跑调的。”这边包厢里郭跃幽幽地说。
36.
一片喧闹声中张怡宁选择了充耳不闻，轻轻拍了下手掌，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就唱个《东风破》，可能唱得不太好，大家多包涵。”
她轻咳了一声开口：
“一盏离愁孤灯伫立在窗口，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
老得有点掉牙的歌，连伴奏也没有开。张怡宁的唱功的确不好，不仅总是慢半拍，还确实不太在调上。
但是一干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少见地没有吐槽和起哄，只有一个刚纳新进来的叫丁宁的大一小姑娘不停地摇着沙锤帮张怡宁卡拍子。
“……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一开始的时候调子起高了，一曲唱完，张怡宁自己也有点喘不上气。“抱歉实在唱得不怎么的，见谅。”
包厢里依然没有人说话，下一首歌的伴奏已经响了许久。一片安静中王楠拿起了麦笑着说：“唱得这么悲干什么。又不是要死人了，别说东风破了，我离发如雪也还早着呢。”
张怡宁沉默着没有说话，却坐得离王楠更近了一点。
37.
张怡宁知道王楠退队的真正原因，或者说，很早以前就知道。虽然王楠自己把消息瞒得密不透风，但这瞒不过她。
大二的时候，医生说，王楠生了病。
医生说，不好治。
医生说，她恐怕没法完成学业了。
医生说，治疗失败。（p.s.楠迷们请不要较真呀，放松心态……）
……
四月十六，小雨，宜棺葬。
福原爱在踏进门口的一瞬间就忍不住失声痛哭。
张怡宁伸手抚上那人冰冷的额头和面颊，最后看了一眼王楠沉睡般的容颜。像前一天晚上自己离开时说“明天我再来”时候那样躺着，形容依旧，只是闭上了眼睛。线条柔和的面颊上虽然颜色苍白，但平日里张怡宁极为熟悉的，那温和而令人放心的笑容却仍然依稀可见。
“老张你加油，顶不住了还有你楠姐呢。”那张好看的脸似乎在这样说，仿佛下一秒钟就真的还能笑出声来。
张怡宁哗地一下拉上了白布：“走吧。”
但她挪不动脚步。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从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无可挽回也无法忘记的错误。她哭不出来。
后来张怡宁就记不清楚了，与其说是记不清楚，毋宁说是不愿相信不愿接受。只记得那天凌晨从KTV里出来之后，两个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在冷静的街上走了好久。
一片安静中张怡宁开了口：“谢谢你，姐。”
“和你姐这么客气干啥。”王楠伸手拍了拍张怡宁的肩头，“……不过以后没人记得打比赛之前给你买信纸和卡片了。你自己定个手机备忘录想着多买一些，别总是蹭郭跃丁宁的。”
她最后说：“老张，好好玩儿。”
－
两人的身后是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如果这时候是白天，一抬头，满眼都是金黄的银杏叶子。
但那是个清寒的秋夜，风吹过的时候，缥缥缈缈的落叶如天空碎片，敲击着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滚滚而下，零落成泥。
☆、［九］
38.
自从王楠退出校队之后，张怡宁也就很少参加辩论队的活动了。
相对于团体赛而言，张怡宁更喜欢一对一单挑的个人赛。早先忙着给团体赛准备材料，布置分工，训练新人，是因为王楠是场上队长。现在王楠不在，那些刚进来的小孩还对大学生活满怀憧憬热情高涨，张怡宁也就懒得再以师姐的身份去管闲事。
而去年再一次拿到团体和个人两项冠军之后，她对个人辩论也没了兴趣，校队每周的例会都坐在角落里，除了和人打个招呼之外，就是看书或玩手机。
丁宁看她无聊就说，宁姐，过来看看我们给今年新生辩论赛出的题目，你觉得怎么样。
张怡宁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想了想说，你们都准备这么长时间了，肯定有你们的道理，以前的讨论我也没有参加，就不乱点鸳鸯谱了。
然而这个周末晚上她还是去看了丁宁所在的物理学院的选拔赛。也是实在无聊，保研已经结束了，大四又没什么课，下午丁宁来约她做评委，她也就去了。
然后在选手点评环节她毫不讳言地指出了正方三辩的所有弱点。
批了就批了，张怡宁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没想到这小家伙是个野猫的性格，当场就跳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说我？”
张怡宁冷眼看了她一下。
“一个大四的这么说大一新生，这公平吗？”
话还没说完，张怡宁直接背着包走人了。
“你等着。”
那个小姑娘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了一句。
－
于是没过一会儿，B大贴吧里就出了一个名为【黑幕！天下无双张XX打压新人】的帖子。
以前和王楠一起辩过一个题目，叫做“网络对于沟通有利”。当时两个人打的是正方，但今天张怡宁才真正领略到什么叫做网络传媒的力量。
说起来，王楠的退出似乎与此也有点关系。那时候有个叫李晓霞的大二学生冒得很猛，偏巧王楠状态不太好，点评新生辩论赛的时候也出现了几个低级失误。众人虽然当面不说什么，但私下里都是议论纷纷。
在正式报送选手名单之前，天下无双特意安排王楠和李晓霞打对位，三次比赛，王楠都赢了。
大家都觉得事情到此为止了，李晓霞也没有因此而记仇。
但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天下无双能控制的了。
这还没有毕业，王楠就落了一个“打压新人”的名声；曾经为天下无双，为学院和学校获得过的那么多荣誉就已经被遗忘。
－
刚刚那妹子似乎家里很有点背景，刚一来大学就成了班长，回头还拉了一群死党来顶这个帖子。得知情况的天下无双一群吵架高手熟练地拉起大旗，贴吧微博微信全面反攻，连丁宁也没有加以阻拦。那几天的各种朋友圈中被消息刷了屏。
一不小心成了□□的张怡宁选择了沉默，只是去活动室的次数更多了些。习惯性地到立着“正方”牌子的那长条桌后面，坐下，郭跃忽然闯了进来。
“宁姐，你没事吧？”
停了很久，张怡宁才缓缓开了口。
“没什么，我有点累了。”
39.
张怡宁对着那张“反方”的桌子一个人坐了好久。
一年一度的百团大战还是很热闹，但打辩论的已经越来越少了。虽然还是有些人加入，但明显是从度娘谷歌涯叔上抄来的论点和论证逻辑，也让人提不起精神去认真对待。当初福原爱看起来总是被她虐，可当时人家作为高中生能到那个水平也实在难得，后来也一直有进步。自从福原爱当上Q大校队队长之后，就一直忙着到各个学院听新生辩论赛，发现新人、查漏补缺，也没时间一下午一下午地耗在B大了。石川倒是很积极，但是水平实在有点……令人惶恐。
而且，张怡宁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耐心等到石川考上大学的那天了。
因为在辩论队里，在这个学校里，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可以追求的东西了。
当年大师姐邓亚萍选择出国的时候，张怡宁还有点困惑。直到现在，每一个打辩论的学生还都把邓师姐看做只能被模仿从未能超越的偶像。邓亚萍带领当时还不强的B大辩论队大杀四方，学习成绩也是出了名的好，这样一个毫无疑问会在B大一路高歌的人，怎么就选择出国了呢？
现在她总算切身体会到了这种心情。
能考到B大来读大学的人，在高中阶段都是有野心有梦想的一群佼佼者。对于很多水平一般的人来说，打辩论是为了磨练自己的口才；对于一些水平不错的人来说，打辩论是为了赢得更多的奖状和期末的素质发展加分。但对于张怡宁来说，B大的辩论队是社团中水平最高的，来打辩论是为了寻找更强的对手。但是找来找去，无论是学业还是辩论，能让她激发起全部热情和斗志的竟然还是王楠。
她和王楠已经用许多种方式交流了太多太多次。但站在辩论席的两端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体验。它过于激烈，过于冷静和刚强，只有两个同样要强从不服输的人才能领略这种特殊的美。如同另一种姿势的拥抱，更加坚强有力，甚至更加心照不宣，彼此对抗中又彼此依靠。
高中三年，大学四年。
所以当她从福原爱那里知道了李佳薇因为要实习而退了队，郭跃也由于和新来的辅导员孔令辉不对付而被开除之后，一个人跑到新生辩论赛举行的礼堂。四十个学院，二十个晚上二十场比赛，一场不落地看了个遍。
手指在□□页面上缓缓滑动，从前那些活跃在群里的熟悉的昵称和头像，Q大的也好B大的也好，不知不觉中都再也没有点亮过了。
现在确实不怎么流行□□了，他们都用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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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道闲情抛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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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怡宁收起手机，关灯锁门。
是时候离开了。
☆、［十］
40.
福原爱已经觉得自己好久没哭过了，但一听张怡宁拿到了康奈尔的offer加五万美元的小奖之后还是眼圈红了：“你们怎么都走了呢。纯酱还说要等上了大学向宁姐学打自由辩论呢。”
张怡宁想了一下，说：“她可以跟着视频学。我的每场比赛都有录像，而且打着打着自然就会了。”
看着福原爱已经快要哭出来了，郭跃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宁姐，你以后还回国吗？”
“还没想好。”张怡宁在一堆行李中间抬起头，拍拍手上的灰尘，“不过，就算出了国，你们输了比赛也可以到微信上找我，我帮你们支招。”
“这样多麻烦你……”
“我把以前用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封在一个纸箱里，明天走的时候给你们送到大学生活动中心去。以前的卷子单词卡片什么的，四六级雅思红宝书正序乱序的都有，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
“好，好，谢谢师姐大人。”
郭跃乐呵呵的，目光落在张怡宁手里那本贴满了便签条的道林本子上，“哟，这不是你辩论赛的总结本么？战利品战利品，干脆一起给我们算了。”
张怡宁的手突然缩了回去：“这本我留着有用。”
“出国你又不打辩论了，留着这个有什么用？好人做到底吧……”
郭跃把没说完的半句话咽进肚里，认识张怡宁很久了，这还是张怡宁第一次对自己目露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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