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划船的并不是汝默,也不是青丝。
那个人的样子我看不清,却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和寒意。
我忽然醒了过来,天还没有全亮,窗帘上可以看到一点清冷的微蓝的幽光。
我摸了一把,额上出了冷汗。
汝默没有醒,他的身体还是普通人的身体,疲惫倦怠,没有我这样快恢复精神。
我轻手轻脚起来,去洗了一把脸。
水盆里我的头发沾了水,湿了的发梢沾在额上脸颊上,我把头发撩开。
我的头发似乎从来没有象梦里那麽半长不短过……
不!
我悚然一惊。
有的……有过。
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里面,有一次,头发被削的七零八落,很狼狈。只是,那时候顾不上头发怎样。
我的手紧紧攥住了发尾……
扯的太用力,头皮发紧发疼。
仅有那麽一次,我的头发再也没那样短过。
但是,汝默怎麽会,见过?
“比这更短的我又不是没见过……”
他,怎麽会见过?
怎麽可能?
人间41
很久之前,有个人教我学东西,可是有些东西很难描述。於是他想了一个办法,那是一段古老的咒语,可以……
可以让人,进入另一个人的记忆。
可以看到,可以感受到,只是,除了看,旁的事情做不了。
因为记忆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只能旁观,而无法做出改变。
我站在床边,汝默还没有醒。
看著这样陌生的一张脸,真的……
觉得很恍惚。
他看起来如此陌生,不睁开眼睛,不说话,不能感觉到他的气息的话,这具身体只让我觉得陌生。
我慢慢俯下身去。
眼前忽然一黑,我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的虚无之中,然後有片什麽东西从上方落下来。
我抬起手来,落到我手上的是滴水。
不,不是水。
黏腻的,湿热的,带著腥味。
是血。
更多的血落下来,洒在我的脸上身上,鲜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一抹红白相间的人影从上方坠落下来。
并不是象沈重的,速度极快的坠落。
那更象是在飘落,就象花瓣,还有,秋天的树叶一样。
然後,他落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
我向前走过去,或者说,不是走,我只是感觉到我向那个方向移动,但是我没有身体。
我记得,我是在窥探汝默的记忆。
那个人,还可以看出来是人的身形。
但是已经毁坏的不成样子,就象是以前见过的,一个小孩子把一个线缝的人偶扯的七零八落,然後扔到地上又踩了许多下,破败的让人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原貌。
他是……
汝墨?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他还活著,但是受了这样的伤还活著,似乎也并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我很想去扶起他,替他止血治伤。
但是我做不了什麽,我只能看著,他伏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是他的过往,那时他奄奄一息,却偏偏不能死,不会死。受诅咒的魔神之身,连死亡也是求而不得的。
他在血泊里待了很久,然後,一切重归於一片漆黑。我猜想,大概这时候汝默神志不清,所以对於他堕落的这段过往,我只能看到这样短暂的画面。还有,他堕天之前的记忆,应该象他曾经提过的那样,被神封存遗忘了,所以即使我用这种探查的方法,也无法知道他堕天之前的过往。
似乎过了很久,却又好象只有一瞬间,周围变成了一片茫然的火焰,跳动的灼热红色,我从翻滚的岩浆中穿越过去,眼前的情景如箭飞驰,一幕幕的闪过,我看著那些浮光掠影,忽然间停下了脚步。
我看到了,塔拉夏。
他身上那件白色的法师袍染了血,站在一丛荆棘後面。远远看过去,他的身姿象是一株挺拔的不屈的树。有个男孩子站在他身旁,形状显的关切而焦急,即使听不到他们在说什麽,也可体会到他们之间毫无隔阂的亲昵。
那个孩子是鲁高因那个僵尸怪罗达门特吗?
忽然塔拉夏转过头向这边看,他的目光清澈而锐利,似乎发现这里有道视线在窥伺他。我有本能的慌乱,然後才想起被发现的人不是我。
是那时候的魔神墨菲斯托。
我以为他们会相互攻击,但是塔拉夏和那个少年的身影象是被狂风吹走的树叶一样,瞬间就消失了踪影。
一些人,乱纷纷的,几百年前的,暴燥的恨不得摧毁眼见的一切的迪亚波罗,他在地狱火中打造了属於自己的魔剑碧蓝怒火,而汝墨也得到了裁决之杖。我一直没有见到BALL的武器,他一直冷漠而神秘,即使是他忠实的部下与追随者们也对他所知不多。
拥有破坏毁灭之力,却不懂得人的复杂,最终他们失败了。
人们用各种方法杀死那些黑暗信徒,他们的手段毫不温和……
还有一些人,他们秘密的保留下来一些东西。有些人偷偷悠习魔怪们所用法术,比如死魂术,有人则私藏了一些邪恶的该受诅咒的物品。在正义的名义下,这些人憧憬著权势,力量,长生,财宝……
那些来了又去了人影,那些被时光湮没的往事。我虽然也唏嘘,但是,我最想看到的,并不是那些事情。
魔王蛰伏多年後,给自己重新塑造了一具身体。
我眼前的一切,变成了库拉斯特的终年阴雨。潮湿的苔藓,蛛网般密集的大小河汊,双子海港口处吹来的海风。
这一切如此真实,这是汝默记忆中极为清晰鲜明的一幕。
神殿的石刻柱子,肃穆的诵经声,雨水味混著花香,那是一种沈郁不化的气息。
夜间穿梭於黑暗的狂热信徒之间,白天却穿著一袭白衣,在寺庙里安静的,过著隐士一样的生活。有库拉斯特的小孩子来向他学习古代文字,他的耐心和温和……真的不象一个魔王。
然後,我看到了,自己。
单纯的眼睛,安静的气质,非常干净的少年模样,微微皱著眉头,有些好奇的问:“你见过昙花吗?”
时光象具风车,有时转,有时停。
我眼前的一切,变的缓慢,时间似乎凝滞在了一这一刻。
那个有些好奇的询问著昙花的我的面庞,让我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时间隔的很久,我也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自己是什麽样子了。
但是在汝默的记忆中,我的形影如此鲜明清晰。
但是此时,汝默的记忆中突然浮现出另外一个身形。
那个人有著柔顺的头发,皮肤象月光一样柔和无瑕,容貌十分惹人怜爱。他站在一间华美的宫殿前面,身前是迎风招展的花丛。
淡蓝色的花瓣颜色有的已经有些残褪,有的开的正盛,看起来,象一片连绵的雪。
让我觉得寒冷而隐隐有些畏惧的冬日的雪。
许多的花瓣被风吹起,那个少年的相貌,与那时候的我一模一样。
他声音清脆:“墨菲,我发现了一种花,没有人种,可是它们就这麽开了,庭院里有好些呢,这一丛开的最好。”
我听到汝默回答:“这花儿没有你美丽。”
那个少年只是微微一笑,他真的很美,那种纯净而脆弱的姿态十分动人,确实这种清丽的花也远远不及他的风致。
我觉得……似乎有一阵寒冷的风吹过身体。汝墨看到我的第一眼,想到了这个少年。
他是谁?
他……相貌和气韵,都和那个时候的我那样象。
不,与其说是他象我,不如说,是我有些象他。
只是他更美丽,更纯净。
他象……一个精灵,一个仙子。
我只是一个蛇怪,什麽也不懂,笨拙却又自作聪明。
他是谁?
汝默和我说话,那个少年的形貌他没有再回忆起来。
我茫然的看著汝默的记忆中,我们交往,熟识,一件一件的事,一天又一天的交往。
然後,他带我去看昙花。
在那朵绽开的花朵旁边,汝默注视著我,然後,那个少年的形貌再一次出现。
他满身鲜血淋漓的站在汝默面前,两手紧紧握著一把剑的剑柄。那剑的剑身,却深深的,刺在汝默的身体里。
“对不起,墨菲……”他说:“请你不要恨我。”
他将那把剑拔了出去,然後又重重的刺过来。
汝默只是站著不动,那样重的伤,他似乎都不在乎,都没感觉。
他只是那样专注的看著眼前的人伤害他。
“为……什麽?”
汝墨颤抖的声音问:“你为什麽要背叛我?”
少年精致脸庞上的泪珠象是断了线,簌簌的落下来,但是他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然後,月光偏移,汝默的眼前看的是我,注视著昙花慢慢凋零的样子。
我感觉不到汝默的情绪,我只能看著。
汝默和我在河岸边生起篝火,在火堆旁边发生的事情……
我想闭起眼睛,那时候的我慌乱,迷惑,疼痛,然而又对这陌生的一切,抱著隐约的期待。
期待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渴望著,这或许会成为我的救赎的情感和欲望。
那时的我心中怀有希冀,可是此时的我,却觉得胸口越来越凉。
我对於汝默来说,究竟算是一个什麽样的存在?
情人?或者不过是打发时间玩物?
还是,他对过去的缅怀留恋?
也许……
还有更多的,我不明白的,令我绝望的意义。
人间42
和我的交往过程,汝默都记的很清楚。一些事,我也记得,还有一些,我已经忽略了。
那时候汝墨的手下已经渐成气候,虽然还没有後来那样的势力和规模,可是也已经不容小觑。魔王一旦认真的投入,做人对他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最起码一直到分离的时候,我依然以为,他只是一个修为高深的魔法师而已。
当年我懂得的实在不多,一直傻气的想著,只要和这个人好,只要快乐,只要他的心意不是假的,别的一切都不重要。
可是现在看来,当时我忽略的东西,太多了。
我遇到汝默的时候他还在库拉斯特的上城,但是他的势力一直在向崔凡克渗入,这其间用的手段,见不得光的居多。我当时却一无所觉,完全不知道身旁这人在做什麽,甚至……他在想什麽,他喜爱什麽,他追求的是什麽,我也一点儿都不知道。
少年时的恋情无疑是很美的,但是却也是很不坚牢的。那时候大家所能够看到的,只是对方表露出来的很少的一些东西。
我看到我们在月光下相拥亲吻,库拉斯特的天气太潮湿,月光也总是象蒙著一层纱一样幽柔暧昧。
衣裳铺在地上,身下的草被压的簌簌的响。
我在心里轻轻叹息。
现在再看那个时候说的话,做的事,觉得如此恍惚。
我并不为当初的一切懊悔。
但是,我想要一个真相。
我想知道,当年究竟都发生了些什麽。
托克的身影在汝默的记忆中时隐时现。他象後来的七长老中的其他人一样,恭顺,忠诚,不多话,他的人就象他的冰冻系攻击法力,隐匿而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