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出来,两碗凉面放在茶几上,Lucky对这没兴趣,四肢趴着,把肚皮全贴在地面上,享受凉气。
她在等我一起,我默不作声坐下,拿起放了辣椒的那碗——味道已经很好了,这些年我的口味小颜一清二楚,半点偏差都没。但今晚难免有食不下咽的感觉,所有的美味都在嘴唇外被过滤了,简直没半点胃口。
她那么聪明,肯定看出来,偏着头,催我:“磨磨蹭蹭待会儿泡烂了不好吃,快吃,吃完有事你得帮我。”
我看她压根没说什么的必要,长久以来的习惯让我怎么都不肯多问。面不多,我强打精神,三两口塞完,喝着温开水,含糊不清:“什么事?”
她叹口气,放下筷子:“你真是,让你吃快点也不用急着去投胎似的啊。”
小颜起身,Lucky跟着她一起走进卧室,我犹豫了下,也跟了进去。卧室里的空调早已经打开,一进去就看到满床都是衣服,床下放着几双鞋。小颜已经抱着Lucky坐在一旁的小毯子上,笑眯眯看我:“你夏天衣服都穿不成啦,要么小了,要么太旧。可偏偏是个大懒虫,有功夫上网买吃的,没功夫去给自己买衣服,没奈何,我只好替你做主了。”
我愣愣看着一屋子的东西,脑子还没转过来,她催我:“快试试吧,应该不会错,不过万一错了明儿我去给你换个尺码就行。”
脑海里被羞耻感充斥,我暗自骂着自己,竟然毫无道理怀疑了小颜。身体的动作却乖觉,扒拉下衣服只穿内裤,一件件试着。大小都没差,样子也是我平日里欣赏的简约风格,但透着股清丽。我不爱凉鞋,但偏偏大汗脚,她就专门给我买软皮的鞋,还有一双我哈拉了很久的AJ——价钱太贵,放我是压根舍不得的。
而且以畅城的国内地位,这双鞋一定是小颜托国外的朋友带的。我穿着崭新的衣服,上面有好闻的味道。恐怕她都已经洗过烘干了。我也凑过去和她坐了并排,把Lucky往一边踹了踹,扭扭捏捏道:“谢谢。”
她揉着我乱七八糟的头发,顺势枕在我怀里,喃喃低语:“邹辰,你肯定生我气的对不对?怪我好几个月都没好好陪你。我抓了一个课题,实在难搞。三四个月才理出点头绪,总算有思路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盖了她的眉眼,轻轻揉着。
“再等等,等做完这个我申请调组,就不会这么忙,只用带学生了。到时候每周都陪你去你喜欢的地方,好不好?”小颜被我遮了眼,看不到我迷茫的神色,但她露出来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雪白的牙齿衬着粉色的唇,分外好看。
我突然想起那年的初午,领悟为啥自己会吻上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留下改天再想吧。这天的记忆,因着小颜敕令赶走Lucky而酝酿得更加甜美,却是记忆里最后的美丽。?
☆、第 4 章
? 家乡的冬天雾霾愈加沉重,我回来的时候特别不适应,还打了两天吊针。在熟悉的区域租了房子,靠着之前单位拿到的会计证接些活计,再有些奖学金,不多不少,够交学费够养活自己,更何况这是我挚爱的东西,我已经知足。偶尔晚上提着宵夜回家,路上遇到猫猫狗狗,我会想起自己的Lucky,不知道它是不是如它的名字一样幸运,有更好的主人——不像我,终究逃离,做了逃兵。
这种回忆不敢想,不敢沉迷。我曾经想了无数次它陪伴我,耗尽它的一生后,我得多难过。如今都戛然而止,悄无声息。如同在国外这两年,过得日子里,只敢让自己无止境忙碌下去,不敢有一丝一毫停留。
那时候下了雪。我在回住处的路上,突如其来,脑海里突然想起小颜的话:“畅城冬天虽然冷,可从来没下雪过。以后你带我去哈尔滨看冰雕、看雪好不好?”
“好不好?”她从来都是软绵绵说这三个字,让我只想回答她好。一瞬间思念如洪水,冲垮我刻意铸造的堤坝,只剩下躯壳。那天晚上,我回到住处,喝着冰凉的水,坐在床边看了一夜窗外。
其实我们的问题不知不觉就存着了。从我那天怀疑她,从我那天知道真相后故意托了好些天才告诉她给家里装了摄像。潜意识里我一直都知道,鸿沟就这样出现了,只是倔强地不愿承认。而小颜,早就发觉我们之间的问题,聪慧如她却也抓不到头绪。
这是我们自己不知不觉挖下的沟渠,所以一不小心,我们注定摔到底,爬不起。
日子平淡过着,小颜继续忙着她口中说的课题,我算完账总算有了功夫喘气。Lucky持续增重,终于在我体重恢复正常时候,它超重了。自此它的零食减半,对我嗷呜也没用——得对小颜嗷呜。早上溜它时候我不得不扛着车子下来,它拖着车拖着我溜它。小家伙委屈不已,可天性好动如它,倒是爱上拉自行车这项运动,拉着我在小区呼啸而过,多少次差点给我甩出去。
夏天的尾巴,在Lucky终于把我甩出去,甩断了左脚小指头的骨头作为截止。当时还不太疼,我一向对疼痛敏感低,等回到家,我才发觉不对。小颜看到我肿成包子的脚时候异常镇定地查了课表和教务处请了假,过来检查了下,她轻轻的触碰却让我喊出了声。于是再不敢耽搁,我一边打电话给科长请假,一边单腿跳着给闯了祸的Lucky添好狗粮,小颜默不作声取出医保卡,又拿了现金,给我脚上套了不知她从哪翻出来的冬天的拖鞋,护着我下楼。
歪在副驾上,小颜侧过身给我系安全带,我看着她眼圈都红了,咬着牙逗她:“快看,人脚小笼包,客官喜欢啥味儿啊?”
她定定看了看我,又扭过去不说话,抓着方向盘的手十分用力,指节崩得紧紧的。我张了张嘴巴,到底头一次遇到骨头上的伤,确实已经疼得冷汗直流,想来脸色已经变了。她开车开得飞快,不一时已经到了市医院。
挂号拍片子,果然断了骨头。全程小颜抿着唇,冷着脸,直到钢钉固定好又打了厚厚的石膏,她神色才略略放松了。
单位的假自然是小颜拿了医院病历去开的,等出院回家开始修养,我才发现Lucky已经减肥成功了。看来我住院这段时间,小颜根本没心思管它。这下见着我,正要往我身上扑,小颜厉声吼它:“一边去!”
Lucky委屈着趴在一边,蠢萌眼睛里包着泪。我看着好笑极了,在沙发上坐稳了,对它招招手,Lucky很是乖觉,卧在我脚边,舔舔我那被石膏裹起来的脚,呜呜叫了两声。“看看你,就知道疯,这下闯祸了吧,颜姐姐不爱你了吧。”
小颜把我的行李拿进卧室收拾,听不见我的胡言乱语。我心疼Lucky瘦成这样,弯下腰蹭蹭它的脑袋:“等辰姐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鸡还是牛?”
这些时日小颜学校医院家三头跑,她也瘦了。我不怪她气Lucky,本来我和她之间,也只有我是天生对狗喜欢得不得了。Lucky甚至说是有点害怕小颜,在她跟前就乖得如同金毛,从来没见胡闹过什么。
有一下没一下揉着Lucky的脑袋,一种怪异的情绪从我心里蒸腾而出。但还来不及静静深究,小颜整理完从卧室里出来,看见我一副魂不在体的样子,有些无可奈何。
抬起头,这几年我习惯于她着装精致面容完美的样子,这般不施粉黛略有憔悴,是从未见着的。在医院里我没办法对她表露太多情愫,这里是家,却容得下肆意放纵。我弯了唇角让她坐过来,她一副不愿跟我计较的样子,还是顺了我心,歪进我怀里,闭上了眼睛。
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呢,我对Lucky说:“儿子乖,去给你颜姐姐叼个被子来。”
“你要胡闹什么,待会儿还得给你做饭呢。”小颜看着Lucky一溜烟跑进书房,把我平日里看书时候搭肚子的小被子叼过来,有点意外。
“不做饭了,我想吃那家鸡公煲,等会儿叫外卖。你呢,乖乖陪我睡会。医院里睡不踏实的,临床的呼噜太逆天了。”我自顾自寻着最舒坦的姿势,把左腿搭里侧,又把小颜拉进怀里,给她当人体床垫,被子一抖盖在两人身上。Lucky已经自己趴在沙发下,把脑袋搭在自己的爪子上,闭上好看的双眼皮准备睡觉。
“可你得补……”她还打算说,我凑过去堵住了那片娇唇,轻轻含着,只一会儿就不满足于此,流连辗转,辗转流连,舍不得放。
已经很久,我们之间没这么吻过,总算内心理智重新拔高,我和她额头贴着,闭上眼,把一切顾忌都放下。“邹辰……”她低低唤着我名字,表情无助极了。我耐着心哄她:“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显然是累坏了,我轻轻拍着她后背,不知不觉两人都睡熟了。梦里是一片汪洋大海,我却坠在海里,目力所及都是湛蓝,看不清周围,也看不清自己。
醒来时候是Lucky嗷呜嗷呜的声音叫醒的,她还在好眠,我做了个噤声的姿势,Lucky驯服地站着,不再乱叫。看看表,是平日里它出去活动的时候了,可小颜这般睡着,我怎么忍心叫醒她?她靠在我右肩,腿离着我左脚远远的,两只胳膊攀在我脖子上,呼吸浅浅,睡得正沉。
看来没办法了,我对Lucky做了个等等的姿势,它倒聪明,很不开心跑回自己的阳台眺望风景去,而我却睡不着,就着窗外进来的灯光,想着事情。
住院期间,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居然从老家来了。自己亲生的爹妈,应付起来却还不如大周来得轻松自在。然而我如今的模样比之大学胖了不少,脸色红润,小颜嫌弃医院病号服不舒服,特特给我带的家居的衣服换上,反正总体上说,我活得很好,甚至非常滋润。
客套说了几句,我实在没了耐心。老妈看着我欲言又止,好几次后我终于彻底丧失耐心,下了逐客令。老爸全程皱着眉头,似乎我欠了他许多钱。等他们走了,同病房的病友问我那是谁啊,一点不像探病的,我心不在焉似乎也没回答。
记忆里我家也是普通的样子,妈妈爱唠叨,父亲很严厉。但那之后,在他们眼里,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便如同洪水猛兽,是异类,是怪物,是不能提及的存在。更何况他们毫不犹豫切断我的学费生活费,那时候老妈说的什么来着,哦,她说:“邹辰,我们把你养大,提供给你良好的教育,不是让你做这么恬不知耻的事情的。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承担后果吧。”我并非对此有恨意,只是那时候面对空荡荡的钱包,突然就明白人情冷暖,有时候至亲可能也不会顾忌你下顿有没有饭吃。
现在想来,这后果,我承担的还不错。因此,不期而遇的时候,我理直气壮,不觉得自己哪里有不妥。
或许将来陪伴彼此的不是现在的彼此,可相识相恋,小颜为我所做的我都记在心里。有时候我也会想,会不会将来的一天,她离开我,那我该怎么生活?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唯一确定的一点,只是这一生我恐怕爱不上别的人。她给我的爱情太美好,是我一直所期待的,也是我一直所憧憬的平淡的感情。或许我会对谁产生好感因而喜欢,但爱情,我只给得了小颜——杨之颜。
爹妈来的事情,我按住,不打算告诉小颜。看了看时间,我觉得必须得叫醒她,再不起来就彻底错过晚饭时间了。我凑过去,咬着她耳朵叫她:“宝贝,该醒了啊。”
叫了几次,她到底睁开眼,朦胧的神色,我忍不住浅吻她的额角眉心,一声声问她:“宝贝,醒了没?”
她抓过身坐起来,掩饰羞涩:“这么肉麻,呀,这么晚了。”
摸了手机,我打电话叫了餐,跟她说:“你下楼溜溜Lucky,小兔崽子再不去就得方便在家里,还得咱们收拾,还有还有,我想吃橙子,你给我带俩。”
小颜站起来收拾好头发,换了运动鞋,从钱包里拿了些零钱,在书房门口叫了声,跟我说:“在家老实点,等我回来。我就在外面等着,外送来了我提上来就行。你不准乱动啊。”
“知道了,管家婆。”我一动不动装着躺尸,Lucky一溜烟从门口笨下去,应该憋惨了。
这般躺着,我倒是觉得自己太脏了,很想洗澡。但看看石膏,我还是放弃了。这要是给小颜发现——必然的,我肯定好些天不能亲近她。
已经初秋,我老老实实裹着薄被看电视,给综艺节目里的艺人逗的哈哈大笑。过了将近四十分钟,我听见Lucky独有的喘气声,知道是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