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晓风这时也扭头望向上官流云,高声道:“死混蛋,你在那儿跟个木头似的杵着干嘛,快过来扶本小姐一把,本小姐要是折了腰,定要找你算账!”
未及上官流云回应,上官皓月已经迈着虚浮的步子飞快蹿到了莫晓风身后。她口中低沉反复的叨念在莫晓风耳畔响起:“她是我的……你们谁都不许碰……谁都不许伤害她……她是我的……”
突然飘落到耳边的幽深絮语和刹那间盖上前来的巨大影子将莫晓风吓得不轻,顾不得腰上的疼痛麻溜地从地上弹起,向后退开数丈。莫晓风惊惶地抬头,发现面前靠近的人竟是上官皓月,忍不住骇道:“死混蛋,你妹!”
幽蓝的眸子扫过四周,最终落到被莫晓风扔在身后的欧阳默身上,上官皓月脸色霎时一变,目光惨然地勾着欧阳默,似是酝着无尽仇怨,跟着白色双翼一展,箭般朝欧阳默飞去。
莫晓风被眼前的变故吓得定在原地,无力动弹。还未待她回神就听得噗通一声,血肉被撕裂的声将寂静打破,凄厉瘆人的惨叫从身后炸开。裤腿被一阵温热浸湿,莫晓风回头,只见欧阳默倒在地上,双眼瞪得宛如铜铃,腹间一片血肉模糊,似被什么利器给生生剜出一个洞。上官皓月一脚踏在欧阳默身上,她四周又燃起了幽蓝色的鬼火,火光跳跃倒映在她眸中,嘴里仍就不断叨念着:“她是我的……你动了她就必须死……必须死……”
宛若鹰爪的手上尚有热血滴下。上官皓月手里攥着一枚蛇胆,幽暗中泛着碧绿的妖光。
莫晓风瞧着面前陡生的变故,只觉浑身颤抖得厉害。方才不过眨眼功夫,上官皓月竟就跟探囊取物一般徒手将欧阳默的妖元轻易取出。倘若她接下来对自己出手,莫晓风知道自己绝无半点胜算。
就在这时,蓝色鬼火外乍起一片金光,跟着莫晓风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上官流云的咒喝:“大道至简,两仪浊清,山泽一为变,风云一为变,乾坤相激,离巽相激,八方束灵,急急如律令!”
金色符咒宛如屏障,阻隔在上官皓月和莫晓风之间。
上官流云阖着双眸立在原地虔心诵念,声音越来越大。
金色咒光一圈一圈泛动开,结成四面高墙将上官皓月封住。密不透风的封印结界顿叫上官皓月变得躁动不安,硕大的双翼朝四壁骤然猛撞,锋利的爪子刺啦刺啦地抓着封印结界,却破不了上官流云的禁咒防护。无助地突破让上官皓月狂乱起来,冲击一次比一次厉害。结界里开始传来悲痛的长啸,引得整个砖室皆回荡着应答的啸声。
莫晓风趁这机会也提着赤索蹿到了上官流云身边,她脸色还有些苍白,说话声也还打着颤儿,拽着上官流云的袖子,语无伦次道:“死混蛋,你妹……你妹她……”
扣起咒印锁上结界,上官流云掀起眼帘,墨玉般的眸子里压着复杂的神色,深邃一片。上官皓月身上的诅咒已经渗进了骨子里,令上官流云不知该如何破解,又或是这样的诅咒根本无从破解。她只能以上官秘术中的封印结界暂时压制上官皓月,但这样的压制又能勉强撑到何时?
正一筹莫展之际,突然,从砖室另一端荡来一声高喊:“上官姑娘,用清灵密咒!”
“十三!”莫晓风听音断人,辨明万俟十三的方向眼底瞬时划过欣喜的光,惊道。
万俟十三两臂中各圈着一个发丝凌乱的女子,三人相互扶将着,从阴影里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上官流云瞧清走到面前的三人,顿时心里又惊又喜,道:“长姐!万俟姑娘!红莲姑娘!”
“流云,你诵清灵密咒,莫大小姐,劳你诵往生咒,这二咒相辅相成可暂时封住皓月身上的诅咒。”上官凌雪走到上官流云面前嘱咐道。她面色有些苍白,手臂上包扎着几条布带,想来应是先前负了伤,被万俟十三处理了。
快速同彼此交换一记眼神,上官流云与莫晓风盘膝而坐。
空荡荡的地方响彻安稳的诵咒声,重重叠叠。莫晓风背后升起庄严的宝相,漂浮在封印结界上方。上官流云身前则钻出点点绿芒,在黑暗中一闪一闪,慢慢依附在宝相身上。
封印结界上似是开了一道天门,纯洁的光芒从天门中流泻而出,纯洁而高雅。柔柔地流淌到上官皓月身上,将上官皓月缓缓包裹。
来回往复地诵咒,利爪在上官流云和莫晓风长久的诵念声中慢慢消去,变作细腻柔白的双手。幽蓝色的瞳眸也渐渐恢复清明。金色符咒带着闪烁的绿芒缀在洁白的飞羽上,将飞羽一点一点溶去。
随着绿芒一点一点消失,上官皓月双腿一软也倒在结界中间。
上官流云撤去封印结界,四下里光线陡暗,只有一朵金莲还漂在上官皓月额前,金色的柔光笼着她清丽稚嫩的容颜。
第85章 夜行游女【下】
咒光最终还是黯淡了下来,砖室两旁的长明灯被上官凌雪引亮,火光在高耸的石壁上摇曳,飘渺而昏黄。
低沉急促的喘息声里溢满疲惫,上官流云拥着龙清寒颓然靠坐在石壁下。她脸上粘着汗,眼睑无力地垂着,纤长的睫毛遮住墨玉般的瞳眸,显得有些黯然。频繁地使用复杂的秘术禁咒令她的身体不堪重负,像是突然被掏空一般,只剩下一具空壳定在原地,宛若一块石头。
上官凌雪抱着上官皓月坐在她身边,神色间亦带着疲惫,说话声也因此变得异常沙哑:“皓月出生那天,我就知道她身上缚着诅咒。那天我亲眼看见爷爷在她身上设了封印禁制。爷爷说那是我们上官家的孽债,世代都需有人来偿还。因着封印禁制和上官家结界保护的缘故,皓月的诅咒一直没有发作的痕迹。”
上官凌雪的语调极为平静,像是陷进了久远的回忆里,停顿了片刻,接道:“这样的状况一直延续到你回来前的半年前。一天夜里,我正在书房里替爷爷打点家事,皓月突然抱了个枕头过来,说是做了噩梦央我与她同睡。我当时并未在意,只当她又在使小性子同我撒娇,便没有依她,早早地遣了她回房。后来我处理完手中事务,准备回房去休息,路过她房间时就听见她低低地□□。我走进去,就见她咬着唇缩在被窝里,身子颤抖得厉害。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做恶梦的时候会那样难受,就像那些濒散的魂魄一样。我当时吓坏了,于是赶忙叫醒她,让她搬到我屋内。后半夜的情形倒是好了许多,我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但从那之后,皓月的恶梦做得愈发频繁,起先是一个月一次,后来渐渐变作十几日一次,再后来甚至是三四日一次,就像被人下了巫魇一样。”
“巫魇?”上官流云听到此处,骤然蹙起了眉。
“起初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在对她设魇,但是几番用灵力搜寻,都未能寻得半点蛛丝马迹。无奈之下,只得去向爷爷请教。爷爷的身子当时已经渐渐开始衰弱,看过皓月之后只道是封印结界有所松动,故而耗费了大量灵力和咒力对之进行了修补,并嘱咐我以清灵密咒和往生咒助她他压制诅咒。在那之后,皓月的情况也的确好了许多。倘若后来没有那些蛇暗袭上官府,那道封印少说应还能固守数年。但是那些蛇破了上官府的结界,大量的阴气渗入上官府,将皓月身上的封印再度削弱。上官府被毁去后,皓月的恶梦又开始频繁发作。先前她还能靠着封印勉强自我压制,可自打入了这西荒地界,阴气日渐强盛,封印之力便越显薄弱。在客栈的那天晚上,她诅咒突然发作,我没有咒力,无法咏咒诵经压制她身上的诅咒,险些丧命。幸好当时龙神姑娘及时赶到,替我诵咒,才侥幸保得皓月平安。”
“清寒知道此事?我怎从未听她提及过?”蓦地睁开眼,上官流云脸上满是惊诧。她想起宿在客栈的那夜隔壁房间传来的动响,心思猛然一沉。倘若龙清寒一早就知道这事,又为什么要瞒着她?这一路行来,她二人早已有过无间亲密,为什么龙清寒对这件事一直缄口不提?
“龙神姑娘与我们上官府渊源深厚,这件事她自然是知道的。她不同你说,只是怕你担心。你那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莫说是龙神姑娘,就算是皓月也都能一眼看出来你心里的焦躁和不安。龙姑娘心疼你,不想为你再添愁绪。所以那天之后,她便夜夜来替皓月咏咒诵经,有时还会带一些糖果和街市上的小玩意来哄皓月开心,有她在皓月的情况也渐渐安稳了许多。”“清寒她……夜夜都去替皓月咏咒诵经吗……”心间划过一丝感动,上官流云身子微微一颤,拥着龙清寒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上官凌雪点点头,接道:“她每日都来。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半夜。因着有她和你在,我才放心将带着皓月入阴宅,只是没想到这一路行来竟生出那么多的变故。皓月在入口处受了惊吓,心神恍惚,加之又进了这阴宅禁地,封印结界禁不住地底地底阴气的侵袭,所以入了断龙石壁之后,诅咒便开始发作,再后来就成了你们刚才看见的那副模样。”言及此处,上官凌雪又低头看了看枕在她膝上的上官皓月,轻轻叹了口气,道:“幸好,现在总算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关。”
上官流云听罢,皱了皱眉,心思微微紧了紧,低头暗忖了片刻,幽幽道:“长姐,这诅咒可有解?”
上官凌雪微怔,随即脸色一变,竟是有些凄然,道:“上古之神立下的诅咒,先祖位列神尊之时尚不能破解,凡人又能奈之如何?眼下皓月平安已是万幸,待回到地上你和莫大小姐再为她多诵几遍咒法便是。如今你和莫大小姐都乏了,先在此处好生歇息吧。你照看好龙神姑娘,我去帮你们拿些吃食来。”上官凌雪说罢起身,朝砖室的另一端走去。
低头将脸贴在龙清寒的额头上轻轻摩挲,浅淡的桃花香晕散在空气中,带来片刻的安宁。上官流云闭着眼细细感受着怀中隔着单薄衣衫传来的微凉体温,极度紧张的神经在突然间松懈后变得有些恍。,丝丝缕缕的感动钻进胸口后,织成一匹柔滑的绸缎,在上官流云措手不及间将她的心温柔包裹。
她猜不到怀中这个素日里性子总是冷若寒霜的女子在她背后默默为她做过多少事,但她此刻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正被怀中人深沉的爱意紧紧地包裹着,柔和而温暖。
低头在龙清寒额间虔诚地落下一记浅吻,唇瓣沾过微凉的温度,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在提醒上官流云怀中人的疲惫。满心的感动中陡生出几分酸涩,像是散不开的阴云笼在上官流云心头。倘若没有这些无端的变故,上官流云恨不得立刻陪着龙清寒睡去,数月也好,经年也罢。她只想简简单单地陪在龙清寒身边,就像当初在龙泉山间那样,抚琴酿酒,论阵饮茶,用一世光阴换她安乐无忧,而不是被卷入这一连串久久难息的风波。
温柔地抬手抚上龙清寒的脸,这是上官流云第二次见龙清寒深沉睡去。龙清寒安静地偎在她怀中,仿佛一尊细琢的玉像。只是苍白的面色和透着血丝的菱唇却像一把利刃在上官流云心上狠狠地剜了一刀,酸涩的痛楚让上官流云眼中不禁落出几滴滚烫的液体,顺着她洁白若玉的脸滑下,碎落一地。
上官流云已经太久没有落泪了,在她的印象里,眼泪是属于弱者的,而经年漂泊所历的风波早已为她的心结上了厚厚的结界,将所有的泪水锁在里面,让她显得坚强而且无畏。可自从回到上官府,自从遇见龙清寒,上官流云觉得自己总在掉眼泪。苦涩也好,甜蜜也罢,那道她曾自以为固若金汤的结界在龙清寒出现后便开始土崩瓦解,上官流云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还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
下意识地用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眼前却突然递来一张丝绸绣锦的手绢。上官流云愕然抬头,就瞧见红莲正端端站在她面前,弓着腰望着她,歉疚道:“小女子未能善察下属,害得诸位身陷险境。方才姑娘救了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是无意间瞧见姑娘落泪,也只能供些手绢,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多谢红莲姑娘关心,流云不过行应行之事罢了。”眼底闪过一寸警惕神色,上官流云伸手接过红莲递来的手绢,微微低头,算是同她道了谢,跟着又道:“姑娘倘若诚心谢我,流云这里倒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