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
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命盘,红莲心底隐隐有些担忧,上官流云明明已经突破了灵王境,对付迦叶麾下的怨灵应当绰绰有余,如今却再度落到命悬一线的地步,她到底遭遇了什么?
浓烈的血腥气息和腥臭的野兽气味相互混杂蹿进上官流云的鼻息,身体无法动弹,只能仰面躺着,死死盯住视野上方迦叶讥讽的面容。
“梼杌,给她留个全尸,也算对得起她陪本座下的这局好棋。”
长袍在阴风里猎猎作响,上官流云眼睁睁看着迦叶走进远处的黑暗中。梼杌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耳畔震动,宛如擂鼓,锋利的长齿钻进她的视野,随后急速落下,刺进她的大腿。钻心剧痛刹那间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脑海里开始逐渐跳闪出残缺的幻影。
“难怪你会和她狼狈为jiān,当年我替你老子收拾你,你就一直等着这个机会报仇吧……”
冷然笑了笑,上官流云望着梼杌,低低道。那些深深印刻在她心底,却曾经一度被她遗忘的,属于重明的鲜活记忆已经被她逐渐想起。
万事有因才会结果,黄帝与蚩尤的因,结成了迦叶这场祸端的果。她对龙清寒的情,造就了如今这样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结局。世间诸法,不过是因果业障纠缠,才显出今日这般模样。
随着飘忽的灵魂开始浮动,几乎要脱离这具残躯。
突破灵王境最大的差异就在于此,就算脱离凡胎,灵魂却仍在苟延残喘。
“……皆、阵、列、前、行,释——”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带血的利齿也从身体里抽出,再一次落下,贯穿前胸,而上官流云却已经无法感受到疼痛。
明明所有的咒法都已经解开,却还是来不及了吗?
终究晚了一步,真想再看看她的模样,清寒……
四下里骤然归入寂静,半晌后,尖锐高昂的鸟鸣突然自地底传来,划破苍穹。地面开始剧烈地颤抖,生涩的铁链摩擦声在耳畔回荡。感受到梼杌的脚步开始逐渐后退,上官流云撑着最后一丝游魂气力睁开眼,才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凝聚了一团血光,血光四周的锁钉渐次显现,巨大的玄鸟身影在浮浮沉沉的血光中张开眼,恰如梦境中的模样,深深攫住上官流云的魂。
重明。
是来迎接她的这丝游魂吗?上官流云望着血光浮动中闪烁的玄鸟身影,心道。
或许吧,如今她已经没有半点挣扎的气力,又何谈解开重明身上的锁钉继而融入神体?
暗红色的血光一点一点将上官流云纳入其中,将她的魂魄与身体缓缓分离。撕裂般的疼痛钻进上官流云身体里,令她不得不动用龙清寒的神念来慰伤。无力地看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垂落在地上,上官流云心底有些涩然,这道阵法或许是打算连她这一缕残魂也一起封印吧。毕竟如今的她不过是一缕破败的残魂,除了龙清寒的神念和那些上古时期久远的记忆,其余的概无所剩,哪里还会有反抗的气力?
只可惜不能死在龙清寒身旁,或许是这一世最大的遗憾。
第117章 饮汤
“荒唐!你身为元凤一脉的继承人,怎么这般荒唐不争气!”
“你说喜欢尘世苍生,我就由着你的性子让你出去。如今你却做出这等事来!且不论她身上还带着噬神蛊的毒,你身为女子,竟如此不顾伦常要与她厮混在一处,成何体统!”
“倘若你执意如此,就休怪我不客气!我宁愿你死,也不会让你和她在一起!”
耳畔响起低声絮语,眼前不断晃过千年前遥远的记忆,上官流云倒在地上充满疲惫和虚弱感。身体虽然没有半点气力,灵魂也变得轻飘飘的,但是胸腔里缓慢跳动的心脏和温热流淌的血液让她清楚意识到她还活在这个世间,同时也脱离了这个世间。
她是阴阳师,也是上古的神尊,她很清楚阴阳之间的差异,如今的她已经摆脱了凡人的血肉之躯,也没有像所有死去的人一样变成空洞的魂灵。阵法不但没有束缚她这一缕残魂,反而将所有被封印的灵魂都释放了出来,她的魂魄意识还在,虚弱的灵魂碎片被纳入一具熟悉的躯体里,她的灵力和神念也随之涌进这具荒废了太久的身躯。
“玉鹿,她……怎么样了?”
“幸好她昏迷之前已经解开了咒法,如今神体已经摆脱了阵法咒缚,她的魂识和神念正在回归神体……”
耳边突然响起略带担忧的交谈,声音极是熟悉,是玉鹿和红莲。
“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不知道,神魂回归的事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要不然,你在这里守着,我回一趟钟山,问一下师尊他老人家。”
“恩,我等你。”
……
窸窣的脚步声渐远,上官流云嚅了嚅唇。
“疼……”
费力地挪了挪疼痛欲裂的头,跟着在几次三番的努力之下,上官流云的眼才将将拉出一条缝。眼前的景象朦胧摇晃,过了好一会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上官流云眨了眨眼,就看见满目猩红妖冶的彼岸花正迎风绽放。
僵硬地扭过头去,跟着就看见不远处的彼岸花丛里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人,果然是红莲。
“你醒了!”
红莲听见动静,急忙跑到上官流云身边。
略有些呆滞的目光盯着红莲看了很久,上官流云顿了一会,缓慢地抬起手按在红莲头上轻轻揉了揉:“小不点,长大了。”
呼吸霎时一颤,红莲的身子僵在原地,目光不肯置信地望着上官流云。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似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红莲才颤抖着开口:“你……”
没等她说完,上官流云就已经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跟着轻轻地点了点头,有些虚弱地回道:“我没事,死不了,只是这具身体被封印久了,一时半刻还无法苏醒罢了。”
红莲蹲下身,目光瞬也不瞬地望着躺在彼岸花花丛里的上官流云。依旧是记忆里那副熟悉的模样,只是墨染的眸子变得更加深邃,黑色的瞳孔里像是蕴藏着无垠的夜空,能勘破时空,洞悉生死。
“我要怎么做才能帮你?”
虽然上官流云的神体正在吸纳她的神念和灵力苏醒,但红莲还是感觉到上官流云身上有股灵力耗尽的虚弱。她心底有些担心,倘若神体苏醒前上官流云的灵力就已经耗尽,那么上官流云的灵魂必定也会随之消散。
上官流云心底也清楚,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和任何一个强敌对抗。失去了肉躯,能仰仗的灵力和神念也在不断被神体抽取,此刻就算是莫晓风也能轻而易举击败她。
“带我走,到隐蔽的地方去,别让你师尊在这个时候找来就行,否则以我现在的状态,定然有死无生。”上官流云低声道,她的灵魂尚有残缺,眼下十分脆弱。迦叶千方百计地想要置她和龙清寒于死地,倘若知道她不但没有死,反而解开了神体的封印,一定会抓住最后的机会前来杀她。
“只要不被师尊座下怨灵发现就不会泄露行踪,但是这些怨灵游荡于地底各处。只有阴司地府有鬼差行事的地方她们才不敢靠近。可是……”
说话声突然一顿,红莲咬着下唇,有些犹豫。
“可是要到鬼差行事的地方就要踏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了却尘缘是吧。”明眼洞穿红莲的心事,上官流云点破道。
点了点头,红莲沉声道:“倘若饮下孟婆汤,你就会忘记龙姑娘,那么……”
唇角轻勾,上官流云浅浅笑道:“我不会饮下那碗汤,也不会忘记她,更何况有情人若不肯相忘,孟婆汤又能怎样?带我去吧,我想早些回去见她。”
心思微颤,明亮的双眸望着上官流云,便瞧见上官流云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透着坚定。红莲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上官流云脸上显露出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神色意味着什么样的决心,红莲心底明白。就算饮下孟婆汤上官流云也不会忘记龙清寒,但一定会忘记她吧。
盯着上官流云看了一会,红莲低声道:“好,你放心,你于我有大恩,我在一日就有你一日。”
把身上的灵力敛起,上官流云回头看了红莲一眼,接着低声道:“你我之间溯世恩仇早已两消。”
“可我终究还是欠你一条命,让我还清了也好。”红莲哽道。她想起迦叶曾对她说过,她是蚩尤一脉的后人,身上流着蚩尤一族的血,她生来就注定要与昆仑诸神为敌。然而她一生的劫却都系在神的身上,重明,玉鹿,无论哪一个她都无法下手。
或许这就是所谓夙命。
“还清了,兴许我就能放下你了。”架起上官流云的神体,红莲幽幽道。她心里清楚,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归宿,她执着地找了她千年,不过是因为欠着一个执念,无法放下罢了。
“这样也好。”
穿过妖冶的彼岸花海,阴司地府的牌坊就立在黄泉路的尽头。牌坊的外面笼罩着迷雾,死气沉沉的,一眼望去,只有一座桥孤零零地架在河上。
“过了牌坊,立着三生石的那边就是奈何桥了。”扶着上官流云在阴司地府的牌坊前止住脚步,红莲低声道。
“我知道,送我过去吧。”
撑着身子向前刚走了几步,红莲突然止住脚步拉住上官流云闪到一旁。
“该死,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怎么了?”蹙起眉头,上官流云压低声音问道。
“牌坊前有师尊坐下的怨灵,我去引开他们。”敏锐的目光扫过四周,红莲幽幽道。
“不要打草惊蛇。”上官流云低声提醒。
话音刚落,便瞧见红莲双手指尖捻了个咒诀朝阴司地府的牌坊下射去。眨眼间就将怨灵封在了原地。
“这道符只能让它们昏睡一炷香的时间,你快走!上桥,躲进投胎的游魂里,它们就不会追来了。”说完,红莲用力一推,把上官流云朝牌坊后推去。
“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脱身,不必为我担心。而且这样一来,我欠你的也算还清了。”
上官流云一愣,抬头就看见红莲脸上挂着释然的笑意,心头蓦然一沉,跟着便头也不回地上了奈何桥,钻进排队投胎的游魂队伍里。
望着上官流云的身影隐没在游魂队伍里,红莲这才松了一口气,留下一道禁制就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但凡能踏上奈何桥投胎的游魂,大多阳寿已尽,步至此处是早已前缘了断,是以饮汤的时候也没有多少留恋。
“前世泪,皆在碗中。”
捧过孟婆手里的,上官流云忽而笑得有些苦涩。她向来不喜落泪,是以手中的汤也少得可怜。
“饮下这碗汤了却尘缘,安心投胎去吧。”
悄然伸手捻了个咒抵在自己喉间,上官流云佯作游魂模样饮下碗中的汤,走下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