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流云站在屋外望着她苦涩地摇了摇头,抬手替她带上房门。
“上官姑娘,城主她……”远远望见上官流云从安置着红莲石雕的房间出来,一早便候在一旁的炎叶领了个女子迎上来问道。
上官流云走到他身边,皱眉道:“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回头默默地盯着紧闭的房门瞧了许久,炎叶忽地叹了口气,道:“五百三十六年……红莲姑娘到底还是走了……”
闻言微怔,上官流云转过脸,轻声问:“五百三十六年?”
炎叶点了点头,苦涩地笑了笑,道:“是啊,五百三十六年,城主守了红莲姑娘这么久,结果却还是没能换她回心转意。”
上官流云安静地望着他,心思微颤,接着就听见炎叶继续道:“当年,城主尚未掌管苍龙城,她只是烛龙大人的神祠下修行的一名祠守,当时恰逢苍龙大人入神龙坛长眠,烛龙大人遂赶回昆仑主持始龙一脉的大小事务。也正是那个时候,大雪封山,红莲姑娘前来投宿,我一时心善便收留她在神祠里过夜。本打算等雪化了再送她出山,岂料钟山的大雪一下便是一个多月,红莲姑娘也就在山上住了一个多月。那一个月,城主与红莲姑娘朝夕相伴,关系自然也比旁人亲近。后来红莲姑娘离开,城主亲自送了她三天三夜,直到烛龙大人从昆仑回来,城主才不得不回到神祠。倘若早知道结果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红莲姑娘住进神祠……”
静默着细听炎叶陈说旧事,上官流云轻声叹道:“世间万法,变化无常,情缘之事更甚,因果相承,却从来不是人能够掌控的。”
倘若缘分之事能由人随心所欲去定夺,情之一字或许就不会有那么苦涩的滋味了。
“上官姑娘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话茬突然被人接下,上官流云有些错愕。她抬起头,发现说话的正是跟随炎叶一起过来的女子。
“这位姑娘是……”
“这位玉隐姑娘与我们城主师从一处,不过她先前一直侍奉烛龙大人座下,此番听说我家城主身受重伤,特意带着丹药前来探望。”
“原来是玉鹿城主的同门!”
“如今城主重伤在身,必须静卧修养,恐怕短期内不能带姑娘前往钟山。不过恰逢玉隐姑娘前来,又愿意为姑娘引路,实在难得。姑娘既想早日解开主上身上的封印,不如随玉隐姑娘前往钟山。只要姑娘把主上的龙珠交给烛龙大人,烛龙大人定能解开主上身上的封印。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有劳姑娘了!”
一行人有说有论地离去后庭院里终于恢复了往日里的宁静,玉鹿倚在门后听见几人的谈话,不禁暗自哂笑:没想到师尊连玉隐都派来了!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有五百三十六年了,倘若她与红莲尚在红尘内,应该也早已过了风雪白头的年纪。
“你怎么那么狡猾,既然存心赴死又何苦要逼着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世间。”望着身旁冰冷的石雕,玉鹿苦笑。她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红莲望向她时的场景,纵然红莲已经无力再多说半个字,但玉鹿还是从她嚅动的唇瓣里读出了她的话。
“求你,活着。”
“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活着?你那么聪明,应该明白与其行尸走肉地活着,我恨不就死。”
红莲这个狡猾的女人,明知道她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却在最后用这样的方式为她上了一道枷锁,再次束缚了她的一生……
第121章 暂别
和炎叶商量好前往钟山的行程,上官流云折道去找莫晓风。回到苍龙城后,莫晓风一行依旧被安排在卧龙阁。
来到静海居的偏院,上官流云望着虚掩着的木门,一阵发愣。
“重建上官府之后,我娶你过门……”
“好,我答应你。”
昔日融冬时的缠绵尚在眼前,鲜活得宛如昨日光景,令上官流云心神恍惚,以至于连开门时带起的吱呀门响都未曾注意。
“死混蛋,你傻站在门外做什么?”看着站在门前怔神的上官流云,莫晓风捏着一封书信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问道。
惊回神,上官流云无奈地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什么,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准备去接她回家。”
搁在上官流云肩上的手僵了僵,莫晓风望着上官流云怔了许久,一直怔到万俟十三从院子里跟出来,才轻轻一笑道:“什么时候出发?”
“过几天就走。”敛起心神,上官流云扫了一眼莫晓风捏在手里的书信,漫不经心地回道。
“那我和你……”
“不必和我同去。”没等莫晓风把话说完,上官流云就已经抢先接过话茬:“莫府既有书信催你,你和十三姑娘就先行回去吧,你们陪我出来走了这么久,想必莫府的事务也积压了不少,早该回去看看了。况且前些日子,长姐和皓月也捎来书信,她们已经回到江城落脚安家,此后的诸多事宜恐怕还需有人帮忙照拂。我思前想后觉得能托付此事的人也只有你。”
心中明白上官流云既然已经打定主意也就不会轻易更改,是以莫晓风倒也未多说什么,她们本就是挚友,很多事只言片语就能明了。
“你放心,交给本小姐。不过你一个人前往钟山……”
摇了摇头,上官流云望着她,道:“无碍,我已取回昔日咒力,不必为我担心……”
目光在上官流云身上打量了许久,莫晓风忽地惘然一笑,道:“是了,你如今已是神尊之躯,前些日子我替你占卜,你命格已有圆满之势,自然是不会有危险的。我怎么忘了这一点……”
“神格有损,天命归一。当年在神祠所求的签文,没想到竟成了谶语。世间事当真可笑,半点不由人把握。不过,就算是踏入神尊之境,你依旧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所以不必担心。我信你,所以才愿将这些事情托付与你。”
“切,本大小姐才没有担心!”轻哧一声,莫晓风顿了一会,幽幽道:“不过盈满则易亏,如今以我的能力已经堪不破你来日的吉凶,你虽然超脱轮回,但行事还是多加谨慎为好。”
点了点头,上官流云沉声道:“我知道。”
“那本小姐就在江城等着你把龙姑娘带回来,我和十三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上官流云愣住,过了许久,她牵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道:“会的。”
和莫晓风陆续交代了一下接下来的诸多事宜,直到夜幕低垂上官流云才回到屋中。
亲自打来热水沐浴,纵然如今的这副身子是几经修炼的神体,但到底在阴司待得久了,不免沾上些许阴寒的气息,刺骨得很。如今蒸腾的热气涌上,才让上官流云冰冷的身子渐渐回暖。
指尖轻抚过自己的身体,皮肤上传来熟悉而陌生的触感,上官流云坐在热水里,蒸腾的白气熏得她的心思有些飘渺。这具躯壳下埋藏着太多支离破碎的久远回忆。残缺的片段近来时常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你费尽心机瞒着凤神过来,就只甘愿看她一眼吗?我听说她被应龙封在这里,已经沉睡了千年。你就不想带她离开这里?离开冰湖,离开昆仑,你们就可以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你疯了!你想带她走!”
“只要将你的神念予她,她就可以离开冰湖。”
“敢打她的主义,重明,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如今你连神念都没有……还能拿什么来和我斗?”
“那个位置,注定是属于我的!”
蛊惑,争吵,嗤笑,与不屑,无数细琐的声音如潮水一般向上官流云涌来。她的脑子涨得厉害,一张张模糊的脸从她眼前划过,她睁大眼,想要一个个地去辨,然而眼前的影子却又在她靠近后如同波纹一样漾开,消失,让人无从辨别说话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她只知道这些声音无外乎都和她,和龙清寒有关。
残留在身体里的这些记忆为什么都是支离破碎的?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迦叶的能力,应该还无法染指昆仑,否则她不必在千年时光里处心积虑地盘算谋划,更不会在机关算尽后不择手段地抢夺天命策这把入昆仑的钥匙。倘若不是迦叶从中作梗,那么这些声音又是从何而来?这里面有多少牵系到龙清寒?
伸手取出从迦叶手中夺来的龙珠,上官流云纤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摩挲着,熟悉的温度从龙珠表面传来,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是龙清寒的。
犹记得昆仑初见时,她就曾在心底暗自揣测,冰湖底下那个寒若霜雪的女子是不是也和冰湖水一样冰凉。然而当她打破冰湖禁制,触到龙清寒的指尖,将神念递予她时她才明白,原来她和她一样,有着足以温暖对方的体温。
“清寒,你说我该怎么办?”垂眸看着眼前的龙珠,上官流云轻声叹了一句。将龙清寒的龙珠攥在手心里,上官流云恍恍惚惚地嗫嚅着,她心中有太多的疑团,同时也有太多的不安。
几日后,上官流云跟随玉隐马不停蹄地赶往钟山神祠。
脚上长靴踏上爬满苔藓的山路石阶,上官流云的心里格外平静。曾几何时她也和龙清寒执伞并肩踏过这条路,纵然昔年白雪早已消融,当初那一句风雪白头的誓言却不会因此消散。
相守,分别,明明转瞬不过半载,却总好似隔了千年。但倘若细算起来,这些细瘦回忆间也的确掺杂了千年岁月。
沿着青苔石路拾阶而上,山间的路也越发幽静。钟山地势本就偏僻,人烟稀少。山道两旁只有郁郁葱茏的花树,阳光穿透枝桠的缝隙洒下,洒下一地明光。
玉隐在前面引路,也不说话。眼前的景色越发森冷,嘈杂的蝉鸣声不绝于耳。一路行至山腰,神祠庙宇已然映入眼帘。
玉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上官流云一眼,低声道:“上官姑娘,随我来。”
穿过神祠的殿宇,走廊尽头是一道虚掩的木门。玉隐走到门前跪下,低声道:“师尊,弟子下山归来,特来复命。”
木门吱呀晃动,过了一会儿,门里窸窸窣窣响起一阵脚步声,跟着木门被人推开,从里走出来一名衣衫单薄的幼童。
“师尊前往寒穴看望主上去了,临行前特意交待,倘若师姐回来,就先回房休息,待她下山再来复命。”
“钟山寒穴……”心念电转间想起那是龙清寒所在之处,上官流云心底一慌,急忙道:“她怎么了!是不是清寒出了什么事?”
小童抬眼盯着她,看了一会,低声问:“这位姐姐就是玉鹿师姐口中时常提及的的重明神尊吗?”
玉隐颔首,跟着回头朝上官流云解释道:“上官姑娘不必惊慌,主上身上的封印是应龙大人亲手设下,只要封印还在,主上就尚有苏醒的希望。只是师尊担心解开封印之时会让主上体内的噬神蛊苏醒,是以每日都会前往寒穴为主上驱除噬神蛊的蛊毒。上官姑娘若是不信,不如稍后随她一同前往寒穴,面见师尊,到时候玉隐所说是真是假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