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只有我的烟头,明灭间若隐若现。我笑道:“放心吧,早就释怀了。”
元旦过后,我从畅城回来,正式打电话给苏靖陌,约了她出来,好好谈一谈。
说真的,她变得愈发有魅力,我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推门,看着她看到我,笑着走过来。
我觉得自己还挺好命,每一任确定关系的,都会成长到这般地步。或者说,我伴随了她们成长,而我自己也收获颇多。苏靖陌好咖啡,而我好茶,这一点,现在看来,也没有改变。
我寒暄,“怎么,你也出来做事了?”
“生完孩子就开始,不过一开始用的笔名,后来才改了真名。”苏靖陌点了单,为我加了果汁,“你呢?我知道《小吉他》是你写的,还真吓一跳。”
“怎么,为什么吓一跳?”我看着这个明显成熟起来的人,心里平静,却很为她现在的生活赶到由衷祝福。
“你平时可是酷酷的啊,《小吉他》多温馨。”咖啡端上来,苏靖陌抿了口,眼皮还是那样跳跃了下,看来她很满意。“常中,我编剧,你可以放心。但是有些台词语言,还得你把关,我怕不符合人物。”
说到正经事,我也端坐起来,拿出笔,边跟她说正事,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记下要点。期间,咖啡续杯了几次,我没留意。眼前的果汁喝完了,着急起来顾不上,我也会端起她的喝,不怎么见外。
这一谈,一个下午就过去了。我把本子丢给她,伸了个懒腰,“诶,苏编剧,有事再打电话,尽量不要半夜,谢啦!”
苏靖陌无可奈何,末了,她眨眨眼,问:“我可以问一个八卦么?”
“什么?”有什么能让她好奇,我自己也有些讶异。
“你和那位季总,现在什么关系?”她的眼睛里瞬间神采奕奕,倒有些像读书时候的样子。我噗嗤笑了出来,“我们是住在一起。”
苏靖陌眼睛更亮了,一副果真有猫腻的模样。
“但我们没那种关系,她是我的好友,我的合作伙伴,我的老板,”我换了正经脸,认真解释,“就是这样,让广大八友失望了。”
苏靖陌换上了然的神色,也没追问,“你开车了么?”
我摇了摇头,她说:“我捎你吧,反正没什么事。”
唤来侍者买单,我没什么争议,跟着她往停车场走。两个人聊聊别后生活,说到高兴处,她拉了我的手臂,“诶!我跟你说,老班有意过年时候同学聚会,你既然给我抓住了,必须参加啊。”
我答应得十分勉强,只说如果在,就去。要是出去玩了,可不能算我食言。
送我到静安区的住处,我却没着急下车。
“靖陌,我能问你个问题么?”解开安全带,我扭头看着她,恍惚间又是当年一转身,看到年轻的她推门而入,也进了我的心。
“什么?”
“你当时,为什么放着大把大把师兄不要,偏偏追了我?”我承认,经年之后,再问这样的话,十分不应该。可不知为何,这个疑问,若不能得到解答,我实在有些不甘心。
苏靖陌熄了火,好看的眉皱了。我静静坐着等,好像有点不怕她不回答。
“我那时候一推门,看着你的样子,那么干净,纯粹。后来哪怕知道你性子很野,爱惹事,也控制不住,越来越喜欢你。”
“常中,我们在一起时,我特别安心。哪怕你爱玩爱闹,可我从来都不怕你会不要我。”
“我也曾经以为,我们会天长地久,永远在一起。但是,我试着跟家里说了后,却失败了。”
“这么久,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对不起。应该还是我爱的不够深吧,终究顶不住家里,才跟你分开。但是我没想到,这之后,等我想跟你说对不起,你就这般走了,再也找不到。”
苏靖陌的眼角有泪,我不由自主伸手给她擦了擦,喃喃道:“没事没事,我从来没怪过你。是我自己不够优秀,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现在不都好好的么?”
“常中,我们当永远的好友,好么?”她抱了我,哭出声来。
“好。”心如止水,可我终究狠不下心,说太多决绝的话。其实这样也好,江湖虽大,相濡以沫既然艰难,相忘于江湖又太绝对,不如就这样,彼此在视线内,做个君子之交,和而不同。
嗯,这样挺好。
?
☆、11
? 春节前,苏靖陌就给了我剧本大纲。我拿出新配的眼镜,对着电脑看了整整一天,部门里的小崽子一个都不准进来。
看罢,我打了电话给她,由衷道:“靖陌,谢谢你,我觉得除了错别字,没啥需要我改的。署名只需要你的,我不需要。”
她乐,笑呵呵道:“那你就老老实实,来参加聚会吧。”
我琢磨了下,问了时间地方,欣然同意。
也没什么不能面对的,既然苏靖陌都重新走进我的生活,那我又何必固步自封,做那些无谓的姿态?
回了畅城,回到那间老房子。常庸穿着围裙给我开门,一点儿都不像个作用十来家分店的餐饮公司老总。
“姐,你随便儿,水果桌子上放着呢,我炒菜正到紧要关头!”他匆匆又跑进厨房忙起来,而我,先去卫生间洗了手,再去小房子,给父亲母亲上了柱香。
“诶,我说你啊,也奔三了,媳妇儿着落到哪里?”常庸的手艺进步明显,比我强。我吃着他烧出来的醋鱼,一不留神给刺扎了嘴,也不顾形象,伸手去摸索。
常庸憨厚,脸虽然黑,也泛起了红,“快了快了。”
这是有情况,我不由逗他,常庸招架不住,老老实实说了。原来是饭馆新来的行政部经理,还比我们大两岁。
我也没含糊,说:“过年请来玩啊,一个人在魔都,你也舍得!”
常庸点点头,脸上露出些伤心的神情,“她有点着急结婚,可我这不得再等一年。”看了看里间儿,常庸叹气,“咱爸辛苦一生,我不能连三年都给他守不住。”
这话说完,我也没了兴头,放了筷子,倒了白酒,自顾自一口闷了。
“跟人姑娘解释清楚,能理解最好,理解不了,也别耽误。”我还是习惯把他护着,但常家人,帮理不帮亲,这是铁打的规矩,不能破。
常庸点头,应了我后,也喝起了白酒,他连着喝了好几杯,才开口问我:“姐,你和印萱,和她,还联系么?”
摇头,我知道他会问,也不隐瞒,“再没了,她家老二也该一岁半,果果都快上小学,没必要再联系什么。”
“那你,就这么单着么?”常庸很不甘,眼神里特别愤恨。
我摇摇头,也只有跟常庸,我才能放下所有防备,一吐为快。“小庸,我这辈子,都给她套住,放不开,忘不掉,寻不回。可她是当妈的,我还能怎么着?”
“咱爸为了咱俩,能一辈子不娶。她为了俩孩子,又怎能真和我在一起?”
最后,我到底喝醉了。常庸也一样,这么大的男人,一杯一杯愣是自己把自己灌醉。
老房子,不知道老常的魂会不会在这儿看着我。他要在,肯定得骂一句,“让你招惹不该招惹的人,活该了吧?”
我想我还得顶一句,“我就招惹,怎么地了!”
年三十,常庸果真请了孟捷。我本来正翘着二郎腿,看电视喝小酒,门铃一响,常庸蹭窜出去,如同狗腿。而我这般不雅的形象,就落入未来弟媳戏虐的眼中去。
常庸在厨房里忙着,我想了想,作为姐姐,还是得给把话说漂亮,于是倒上茶水,跟孟捷解释:“我今年也三十了,明白您意思。可老常才走两年,我们家情况,想来您也知道,必须得等一年。小庸也不是那种玩弄女孩的人,我们一起长大,您是他的初恋,他不说我也知道。”
“别您不您,多见外。”孟捷笑了,短发也是雍容。她看了看厨房,露出满足的神情,说话是北方人的爽快,“说真的,我本人本身是坚定不婚主义,没想到会遇着他。”
“我比你还大两岁,姐我实在叫不出口。不见怪吧?”孟捷没动茶,而是取了酒杯,和我一起喝起花雕。
“不,怎么会。你要真叫,我该愁了。”一下子,我对她的感官就好了,两个人你来我去,喝了几杯酒下肚,孟捷说:“这么个情况,我也放心了。但过几天,让他跟我回趟家,也安安我父母的心吧。”
“自然。”可怜的常庸,稀里糊涂就被我们俩安排了人生。不过一个是他姐,一个是他媳妇儿,认命吧!
初三,常庸陪着孟捷去她北方的家乡,听说冰天雪地,冷极了。而我,裹成狗熊,开了常庸的车,去参加苏靖陌所说的聚会。
地方定在畅城大学附近的一处会所,新开的,名字很有趣——忘忧轩。我在沧海传媒发连载的笔名,恰好就是这三个字。
地方有些偏,到了畅大,还得拐到东边,走个十来分钟。但等到了,光看看环境,我也觉得不虚此行。
亭台楼阁,走得是士大夫的园林风格。哪怕已经天色半昏,漫步其间,也能想到,若是春日,风和日丽,萱草丛生,此间会是何等风情。
有服务员听了我报的聚会后,引着我拐进一处敞快的大厅。一看,大部分人都到了,竟然有二十多个。
苏靖陌看我进来,也顾不得别人,先迎上来,笑呵呵的,“还以为你不来呢。”
“怎么会,我可不是食言的人。”外面古风,里面也清雅,但空调的暖风十足,我一下子有些热,就脱了风衣。“这地儿真不错啊,你们怎么起意到这里?”
“班里畅城人多,干脆就定这里了。”苏靖陌挽着我的手臂,引着我落座。
老班先要罚我酒,“好个常中,毕业后,你就消失了。这次要不是靖陌无意中发现你写了《小吉他》,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咱班里还真出了个文化人!”
我没拒绝,这的确是我少年轻狂,做得太偏激,于是先饮了三杯,“这可饶我吧,也是诚意十足!”
大家就坐,八仙桌坐了四桌,往来可没了丝竹之音,都是混迹社会后的各种感言,有好,自然也有抱怨。
我坐在期间,当真觉得自己离得太远,总是和大家格格不入,有些距离。干脆丢了旁人,跟苏靖陌凑在一起,说开闲话。
“诶,你确定忘忧轩跟你没关系?开在畅城,跟你笔名一样!”苏靖陌发挥八卦本色,又开始审问。
“还当真不是。”我老神老在,“不过我们家确实有开饭馆子。”
她亮了眼睛,“不会吧,你就会煮个速食,你家开饭馆?别逗了!”
“开饭馆不一定要会做饭,好么?”我闲来无事,吹起牛,“常来,知道不?”
没错,老常起名,完全不是他南方人的精致优雅,而是北方的简单粗暴。常庸接手后,本来还想着要不要改名。后来调查之后,自己把自己的觉得否了。
苏靖陌睁大眼,“不是吧,分店都开到京城的,是你家的?”
我觉得玩笑开过了,忙笑道:“跟我沾点儿边,我弟的。我就是平时蹭个饭,倒没我什么事。”
“有没有会员卡?”她一脸不信,直接问我要实际的。
“回头给你拿。”开玩笑,常庸给我了会员卡,可是刷卡免单的,我怎么可能给她,给了她,我吃什么?
渐渐的,屋子里乌烟瘴气起来。我坐的也有些晕,就要出去散散步消食。苏靖陌也头疼这帮子把黄酒当啤酒喝的人,跟着我一起出来。
两个人借着淡淡的路灯,在这园子里逛了起来。走了两圈,发现其实面积不是那么大。但设计独到,风格明显,显然拥有者不是一般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