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垂首:“陛下若要名正言顺的用臣,须得做好与昭国开战的准备才成。”
刘子玉沉了脸问:“怎会如此?”
何晏苦笑:“臣毕竟……在昭国为将十余年。”
刘子玉瞬间就懂了,一时感到深深的无力。何晏不是只重一地的外将,半年前,她手上还有昭国北疆二十万的兵权。北疆军士不认昭皇,只认何晏的事,也是常有。万一何晏公然宣布叛逃澜国,只怕不用一时三刻,北军的心就散了。更别提何晏的亲妹妹何真,还有她的两千亲卫,此时此刻就在昭澜边境驻守。到时候与何晏一并投澜,这边界只怕瞬间就要失守。
正是因为何晏位置太高,立功太多,所以反而不能用。刘子玉真是郁卒不已。
何晏轻声安慰:“陛下,是何晏无福。何况不攻昭国,亦是臣所愿。”
刘子玉真个希望而来,失望而归。
她不知道,何晏的身子,已经再上不了战场了。能否名正言顺的用她,实际上,并没什么妨碍。
有道是,萑苻满目咎安归?涨地胡尘接紫薇。 无复当年风虎意,空余白杆映斜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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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十斛买娉婷
? “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何晏,我早该知道的,你恭顺的外表下,藏着怎样野心勃勃的一颗心。”
何晏苦笑,张嘴想说什么,又苦笑,叹息,不言。
该说什么呢,说什么也不对,或者说,说什么也没用。
一时间心冷得发慌,心灰意冷之下,竟从顾瑜腰间抽了剑出来。
“怎么,被我看透了虚实,便要杀我么?”顾瑜冷冷的说,人却站在那儿不动。
“怎么会……呵,顾瑜,你既对我如此不放心,不如直接杀了我,倒还能图个清静。”何晏将剑柄倒置,用手握着剑身递给她,眼中一派认真。
顾瑜怔了怔,突然笑起来,一声高过一声,笑容美如春花。她说:“何晏,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些……让我杀你,你配么?”话一出口,便觉失言,深悔自己说话不知轻重,然而也无可奈何。
何晏定定的看着顾瑜,眸中的了然刺痛了顾瑜的眼:“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
顾瑜直觉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她强迫自己问出口:“想到什么?”
何晏支离破碎的笑:“当然是想到……我在你眼里,本来就什么都不是,况且……”你不爱我。最后四个字终究没能出口,像昆虫被蜘蛛的口器吸干了□□。
顾瑜竟有些微的难过,像柳絮落进湖里,飘起的点点涟漪。
我竟把人逼到这个份上。
可是这件事难道是我的错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引狼入室,逼迫君上,哪一样不是抄家灭门的罪名。她……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硬了心肠,转过头去不看何晏:“顾瑜庙小……怕是高攀不上。”
何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所以呢……所以你要我走吗?”
顾瑜不语,显然是默许了。
何晏闭了眼又睁开,唇边勾出一抹笑:“真个让我走?那,我便回昭国,来日大军压境,踏平金陵,以雪今日一语不合之恨!”
顾瑜不可置信的转过来,感觉这段话似曾相识。就在她们启程回金陵以前,何晏像是说过同样的话。她不放心得很,曾对何晏百般磨折。而今同样的情形又重演了,她却不舍得下手狠厉。
她挥手:“你走吧。若陛下容我戴罪立功,你我当在阵前相逢。到时,各凭本事。”
“你!”何晏觉得心口憋闷,像是喘不上气来。顾瑜,你当真是,好狠的心。你明知道,即便你伤了我,甚至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动你一下。
何晏的身子无力的晃了晃。她顺势跪下来,将手中的剑插在一旁的地上。她笑得恭顺而寥落。她说:“这个有意欺瞒……我认。何晏,任凭处置。”
想了想,她又想起方才顾瑜说,自己不配脏了她的手。一时间心神俱恸,身躯摇摇欲坠。然而她还是轻轻浅浅的笑,像春风吹过湖面:“如果顾瑜连碰我都不愿,那我自己来就好。”
顾瑜麻木的拔起剑插回腰间剑鞘。恭顺的美人,带给她的除了心疼,还有可以尽情肆虐的快感。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心里精钢的笼子困住了不断抓挠笼门的善良,被放出笼子的邪恶手上举着羽毛滴着血。
何晏,现在我心里不舒服得紧。
何晏,我很好奇,你会为我做到哪一步呢?
她伸手把何晏拽起来,另一只手一扬,把一桌的茶杯茶壶全都打翻在地,然后用力把人摁下去。身下单薄的身子连反抗都没有,顺着她的力道一把被推到碎瓷上,猝不及防之下手肘膝盖连着小腿当即就见了血。
见面前人缓缓直起腰来跪得端正,她抽了腰带当空一甩,便抽向何晏背上。纯牛皮的革带上嵌了金玉,一下便是一道紫红印子。起初十几下身下人像是咬牙强忍,一言不发,唯有呼吸声开始粗重。十几下后何晏终于开口,问的话却让顾瑜始料未及。她问:“你喜欢安安静静的,还是听我叫出声来?”
顾瑜已经没了理智,凭着感觉冷冷说:“我自是喜欢人叫得婉转动听。”
人啊,最擅长的就是迁怒。不过想想也正常,人总是不喜欢苛责自己的。于是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便只能怪了别人。不能正视自己,是最蠢最傻的一种人了。
何晏笑得妩媚:“是,何晏明白。”
排除腰带挥舞的风声,这场酷刑倒像是久违的欢爱。低喘和哀求,像黄鹂和玫瑰膏的歌唱。
突然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顾瑜像是从干涸的河流里走出来。地上一滩碎瓷一滩血,何晏仆倒在碎瓷中间。她惊恐的摇头:“不……怎么会……怎么会!”
她怕的倒不是伤重。好歹也是风飘絮里走过一圈的人,各种刑讯手段精通得很,比这重十倍百倍的惨样,也不是没有见过。她怕的是自己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像动物一样放纵欲望,挥爪子挠向自己的爱人。
顾瑜再不敢看一眼何晏的惨状,后退几步,越墙而走。
正在这时,顾府大门外有人携礼拜访,声称自己是什么安西将军,与顾同知约好了下午专来拜访。下人不见主人出门,又听闻是个挺大的官儿,象征性的让了几让,就将他带到了书房去。先前顾瑜二人所处的庭院,正好在那书房前面,葡萄架后,就是书房的窗子。
然后安西将军一眼就瞧见了昏倒在地的何晏。青丝散落,混着一地的殷红。
何晏低垂着头,乌发掩映,影影绰绰看不清脸。可是那身形,安西将军高枞熟悉得很。那个背影,即使消瘦了不少,还是能看出来,正是当日边境小城的馄饨摊上,那个衣衫不整却武力惊人,几下撂倒他和兄弟的昭国女人。
他问管家:“这人是谁?”
管家皱眉答道:“她随大人回府伺候起居,具体身份,便是我等,也是不知。”
高枞便以为这人是顾瑜带回来的昭国奴隶,或者是歌姬舞姬一类的。不管那样,一个下人却有如此高的武艺,既有如此高的武艺,还对顾瑜言听计从,倒真是少见。
他上前去,扶起女人,双手一使劲,把她打横抱在自己怀里,向管家扔下一句话:“我观这婢子伤重,府中客房何在?我带她包扎伤处。”
主人不在,管家也不敢过多阻拦。横竖不过一个婢子,顶天是个宠妾,便是送给同僚又有何妨?反正这澜国,从来风气如此。
是啊,是“从来”……这澜国上下,从来就没把后院女子当人看过。俗语道,“买妾置婢”,什么叫“买”,什么又叫“置”?买田买地,是买;置房置产,是置。妾婢,不是人。
高枞刚走一步,便被什么锋利之物抵住了咽喉。他僵在当地不言不语,眼角余光,瞟见怀中人手中泛蓝毒针。
“放下我。”
高枞失笑,反而抱得更紧些:“不。”
何晏皱眉,手中毒针再往前一分,几乎刺破皮肤。
“你在这里杀了我,顾同知怕是难辞其咎。”他不在意的说,抱着怀中人继续往客房走。
“你!”何晏双目一转,收了银针,竟是任由男人把自己抱进客房。
刚进客房,男人转身撞上了门,何晏瞬间发力,使巧劲儿从男人身上一跃而下,从后勒住男人脖颈:“戏该演够了吧,我觉得自己应该见过你。”
男人不反抗,感觉浑身都战栗起来:“也许你忘了……昭澜边境,小城,馄饨摊上。”
何晏了然答道:“原来是你啊。怎么,上次没称了你的意,还记挂着我这个‘娘们’呢?”她态度温温和和,不疾不徐,竟毫不恼怒,似乎根本不在意,手上力道却是相反,下手狠辣,几乎威胁性命。
高枞豪爽道:“正是!我观你在顾同知府上也颇受冷待,不若跟我回去?我高枞虽然人是粗鲁了些,可对女人向来不吝惜,别看我脸黑,可从来没动过女人一个手指头。”说罢又恨恨道:“没想到顾瑜这小子,名儿起得文雅,下手却忒的狠毒!竟把好生生花朵般姑娘,打成这个德性!真真是不可理喻!”
觉得此人颇为有趣,何晏不禁放下手中暗器,施施然找了张椅子坐下。她好奇问道:“你也不问问她为什么罚我?”
高枞道:“这等事何须问?家里人便是做错了事,也是家主的责任,《三字经》云,子不教,父之过,任他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也不在话下。”
何晏一愣,一时觉得这人说话好没道理,一时却又微微欢喜。她想,若是顾瑜也……想着想着,突然掐断了幻想。是她苛求了。
见到一个人好处,便指望顾瑜也那般好。见到一样好处,便指望顾瑜也对自己这般。总以为顾瑜是自己的爱人,便甚么都能理解自己,甚么都能原谅自己。所谓得陇望蜀,也不过如此。
既然爱了顾瑜,便要爱她的全部。这人多谋少断也罢,冷血无情也罢,她都是爱的。
她骤然冷下脸来:“大人逾距了。我身为顾瑜身边人,须得尽忠。”
高枞仍不放弃,说道:“夫待妇以恩,妇待夫以贞。我看你也不是迂腐之人,顾瑜待你如此,你竟还要给他尽什么忠么?”
何晏胸中思绪翻涌。
是我欠她的。是我该得的。我从未后悔。
话到嘴边过了一圈,最终却一字不言,只是冷着脸站起来,像要送客之意。
“您请。”
高枞一个不查,差点被何晏推出门外。他使了个千斤顶,才牢牢定住身子。这一交手,他顿时发现异常。对面女人的身子,比之当日,不是弱了一分半分。她身上斑斑点点看来吓人,但看衣衫破损程度,不该如此严重才是啊。
他冷着脸站住,拽着女人衣服就往床上拖。
“大人何意!”何晏急忙上手去拦。拉扯间何晏的外衣散落,露出雪白的中衣,染了血。
“我去向顾瑜要了你来!”高枞一手拽了何晏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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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似飞鸿踏雪泥
? 门砰的一声开了,顾瑜站在门后。
“怜惜我这婢女的,便是高将军您么?”
何晏张口欲言,想想却又抛下。若是顾瑜问,自己当然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若她不问,又何必说了让人心烦。只是这神情,在顾瑜眼里便是承认了。
更兼高枞添油加醋一番:“顾同知也忒不容情!我便要带她走,你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