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大学里陪着宁嗣音旁听的那些课,阿音走后……
严子佩再没法做到波澜不惊。她夜夜守在宁家的小区门口,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睡不着觉,一个月下来早已失去了原有的神采,看不下去的谢幼安便把她拖到了自家书房,恳请爸爸好好敲打敲打这一根筋的木头……
“我看看,又睡不着了?”
“嗯。”严子佩的声音细如蚊呐。
“还跟上回一样是因为工作?”
“嗯。”
“你呀……从医这么多年你也算是看惯了生死别离,怎的还会这般感伤悲怀。别的医生早就收红包收回扣收到手软,也就你这性子还能不忘初心。”
……
“人各有命。你心中早就有了决断不是吗?”
严子佩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杯壁。
“让你睡不着的绝不仅仅是这个。”谢孝通往藤椅里一靠,两手交叠,笑眯眯地看着她。
“听安安说……宁丫头回来了?”
严子佩微微敛下眼帘,避免他的火眼金睛把她心里了沟沟回回都读了去。
是的。不得不承认,让她彻夜不眠的,还有阿音。
自从那日窗户纸捅破,她也放软了态度。夜里那些甜蜜的,苦涩的,愉快的,痛苦的回忆就电影般在脑海中放映。她有些看不清自己,或者说在宁嗣音面前她总是容易脱离那个名叫“自己” 的躯壳。那些平日里隐藏在角角落落的东西都出来伸展腰脚,把理智的那根弦漫不经心地来回拨弄。
“子佩啊。我只是帮你松了松带子,免得你喘不过气来。这结,还得你自己解开。”
“妈——我回来啦!你看我带谁回来了。”
“嗤..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小忽悠?”谢孝通从书房里走出来,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说到“小忽悠”时面部的肌肉甚至紧缩了一阵。
“爸!跟你讲了几遍了别这样说初我!”
“哼,谁让她把我女儿给忽悠走了!”
“我不跟您闹,”谢幼安把身子一侧,把身后的窈窕淑女推至他跟前,“看看是谁?”
“嗨~教授。”
谢孝通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后瞥了一眼。严子佩正从书房里出来,带上了房门,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僵在了原地,又很快调整了表情,走向众人。宁嗣音眼睛一亮,遂又迷惑不已地望向谢幼安。谢幼安摇摇头,这次真的不是我助攻啊。
“幼安姐,阿音。”严子佩又向谢孝通欠身,“教授,我先回去了。”
“诶诶诶——”这才闻讯赶来的谢母拉住了子佩,“别走别走,留在这吃晚饭,师母都已经做上了,可不能走。”
“这位是?”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师母好,我是宁嗣音。”她笑了笑,“以前常来这蹭饭呢!”
“哦哦哦,我说呢,是嗣音呀,可好些年不见了,瞧瞧这长得更漂亮了!”谢母忙一手拉着宁嗣音一手拦住子佩往客厅走。
“师母,真的不用了,我……”
“留下!”谢孝通拍了拍子佩的肩膀,“解铃还需系铃人。”
谢幼安:亲爹…亲娘…都看不见我吗。
谢家的餐桌是这样的。
“安安,初我怎么没来呀?”
谢幼安往嘴里塞了块糖醋小排,“她有应酬。”
“哦,初我管个公司不容易。”谢母点点头,“子佩嗣音你们都吃,别客气。”
“应酬应酬又是应酬。哼!不知道哪去鬼混了。”谢孝通把松软的米饭吃得嘎吱响。
“爸!”谢幼安瞪了老爸一眼,“初我哪里招你了?你喝的茶是她送的吧,你周末的棋是她陪你下的吧,你说要去欧洲潇洒行程是她给你安排的吧,你需要研究资金是她主动提供赞助的吧,你……”
“停停停,我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人吗?你就是被她那甜言蜜语给骗了。我才不会因为那么点小恩惠就把女儿卖了。胳膊肘尽往外拐!”然而你已经把女儿卖了。
严医生和宁二默默吃饭不说话,避免卷入这场家庭纷争。
谢孝通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她们,“宁丫头,别藏着掖着了,欲言又止地还怕我看不出来吗?”
宁嗣音这才想起自己肩负重任。“咳…老师,您项目还缺人吗?我成吗?”
“你怎么知道……”谢孝通恍然大悟,“你不会跟那毛头小子一伙的吧。”
“那是我美国的师兄。您想想这……”
“他只是你师兄?”谢孝通这么对宁嗣音说着,眼睛盯的却是严子佩,“我一看那小伙子就是个会经营的,别到时候还赔了点什么进去。子佩,你可得多看着点。”
饶是严子佩冷静异常也不免红了脸。她沉吟片刻,回道:“阿音自个儿有分寸的。”
饭毕又拉了些话,几个小辈起身告辞。宁嗣音和谢幼安来时坐的地铁,也就由严医生搭回去。
宁嗣音硬是被谢幼安推到了副驾驶上,义正言辞:不要打扰我和初我发短信。
事实证明,她果然是在和丁初我发短信(tiao qing)。
从后视镜里望去,谢幼安双颊红扑扑的,正好手机屏幕还打了个光,整个人散发着甜蜜的气息。严子佩甚至感受到了来自邻座哀怨的目光。
待到谢幼安与她们告了别,两人间的气氛便瞬间有了些无法言喻的改变。
“最近睡不好吗?”
“嗯,有些。”
……
“妈妈常给我们泡一种花茶,助眠效果还不错。”
“嗯,我会留意的。”
……
“你常去教授那儿?”
“最近去的不多。”
“因为……我吗?”
“阿音,你家到了。”
宁嗣音仍然坐在那儿,神色复杂。
严子佩替她按下了安全带扣,也抬头看着她,眸心微颤。
阿音,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也知道我想知道什么。而我们在这局棋里你进我退,兵来将挡。可是,我们从来都不该是楚河汉界边对垒的两军。
她抬手,指尖落在宁嗣音好看的柳眉上,轻轻划过,最后落在了颊边。
“阿音,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之前,我应该知道的,能不能告诉我呢?”
?
☆、第十六章 你爱我,我爱她
? 柯师兄最近心情有些复杂——谢孝通那边顺利敲定,宁小师妹总算正式上工,然而他的晚餐邀请从没有在单独二人的前提下成功过。
他费尽心思从网罗来清城美食地图准备投其所好,然而宁师妹的时间调配太过自由,恰巧那时总会有做不完的工作。
他绞尽脑汁创造着一次又一次共处一室的机会,然而宁师妹的工作场所太不固定,神龙不见尾是常有的事。
糖果鲜花的招数大学时早就用腻了;香车宝马的攻势人家根本看不上。说不娶何耽吧,小师妹早就撂下了话;自讨没趣算了吧,又不甘心。柯见深在吧台前坐着,温文尔雅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胡茬,轻轻摇晃着杯子,面上看不出一丝颓唐。他把这叫做——一位心理博士的基本修养。
“Hey Jude! ”男人远远地打了招呼,走近时脱了大衣,熟稔地套在了柯见深的头上。
柯见深一把扯下衣服,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为了曲线救国该忍的必须忍,“在国内别叫我Jude。”
“哈哈哈名儿不是你自己取的吗?”男人唤酒保过来点了杯蔓越莓。
“宁嗣同,我让你过来是陪我喝酒的,果汁可不够意思。”
“嗯。你喝,我陪。”宁三毫不在意地将杯子送至嘴边豪饮了一口,咂了砸嘴,“没我姐榨的好喝。”
嘿,还嫌弃。你姐的果汁我还从没喝上过呢!这兄弟是来膈应人的吧。
柯见深端正了表情,一脸深沉地开口,“嗣同,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噗!宁嗣同差点没拿稳杯子,默默拉开了距离,“哥。我喜欢女的,不好糙老爷们那口。”
柯见深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暴栗,“没见我伤心着吗!严肃点。”
“真没看出来。”
“不过,你不也就那回事嘛。又到我姐那自讨没趣了吧。”
“你很好。玉树临风,风流多金,招蜂引蝶……诶哟你怎么又打我。”
“诶你怎么就不开窍呢。生错了性别你还能去……那什么不成?”
“保不齐又是你们姐弟诓我的呢?”柯见深一想起当初被糊弄得晕头转向就大感耻辱 ,多少年的心理简直白学了。
“还真不是我们骗你,你要想来个痛快我就告诉你。知道我姐为什么上班忙得要死一下班就没影电话老占线没事就往医院跑吗?”
柯见深突然有些不想听下去。
“知道她为什么国内学业快完成了才出国,读完又多读了几年,拒人千里之外一副欠了她几百万的死人脸吗?”
“你的情敌早就上线了。还是附带无限复活功能的。”
“你学心理的最清楚,我姐这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还直得回来吗?”
柯见深不说话。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宁嗣音,是在UCLA中国留学生联谊会上。他从舞池里出来透透气,就见一小姑娘爬在石砌栏杆上,轻轻哼唱着的竟然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他饶有兴致地走过去,听她唱完了整首歌,然后开口:“挺好听的,不过怎么孤芳自赏啊?”
女孩半天没有应声,他正感尴尬,便听人家开了口,“这边是西边啊。”他这才发现小姑娘红红的眼眶——刚才不答话许是憋眼泪去了。
“哦——你还挺爱国的嘛。”
“不是都说,一出国,就爱国。”她微微笑了,却带着一丝勉强的意味,“令爱永恒的,竟是别离。张小娴的话,听过吗?”
“又不是不回国了,小妹妹咱别伤感。”
女孩又笑了笑,转过头去望向远方。或许她是在想什么人,大概是专业的敏感,他这样猜测。
“心理研一,柯见深。”
“宁嗣音。”
宁嗣同轻轻与他碰了杯,拉回了他的思绪。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男人,就要像我一样,春暖花开恋爱季,不如好好玩游戏。我们公司最近开发了一款网游还没公测,我跟你说……”
宁嗣音正在工作室对面的咖啡馆里闲坐。
自从子佩提出那个要求后,她一直在斟酌如何遣词造句把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这对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伤害到子佩的其他方面,但两相保全的好事从不存在。
一个奇怪的女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女人从出租车上下来,在工作室门前站了片刻,一边抬脚往前迈,一边左右张望了一阵。眼见着她要推开大门,又突然收了手,朝咖啡馆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