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的性子我最清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她……她该受多少罪。”卓瑜泣不成声。
“你别哭了!”长离早就一腔怒火压制不住,“这些你刚才早该告诉我!你等着,我现在就冲到那个混蛋家里,把你妻子抢回来!”
“哎长离!”苏方沐拉住长离,“你别冲动。”
“哎呀苏方沐!反正我们又不是这里的人,我就算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也没人管得着我们!”长离仰着头解释她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的。
苏方沐看着她的样子无奈摇头,“我不是不让你去,我只是想提醒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长离明显没有料到苏方沐会这么说,她呆呆的歪了歪头,“诶?”
“噗。”苏方沐被她这个可爱的表情逗乐了,拍拍她的脑袋,轻声在长离耳边说道:“你现在不可以用火术,和人争斗起来吃亏的很。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苏方沐说了什么长离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苏方沐的热气喷吐在长离耳边,热热痒痒将长离一张脸惹的羞红。她别别扭扭的发了个鼻音,代表听见了之后,收下卓瑜递过来的写好的家址,立刻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卓瑜将苏方沐带回了自己的家,还将家中占地最大的书房收拾了一番,请苏方沐住下。
卓家父母俱是感激涕零,傍晚时分,他们暂且压下心头的苦楚尽心为苏方沐张罗了一桌好菜以表谢意。苏方沐无法推脱只得再三还礼,然而此刻谁都没有吃饭的心思。他们的媳妇尚在虎穴未归,长离也去了一天还没有回来,四人守着一桌渐凉的饭菜,各自担忧。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仍是无人起筷,正当卓母准备起身去厨房热菜的时候,敲门声倏然响起。
门开后,长离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再往后看才发现,后面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默默站在漫天雨帘之下。
卓家双亲向长离谢了又谢,卓瑜来不及道谢直接冲到了软轿前,眉目间尽是欢喜之色。
“兰儿,你终于回来了兰儿。”卓瑜双目之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泪雾,“兰儿快出来啊,你放心,我将你送我的丝巾收的好好的,还熏上了你平日里最喜欢的香薰。”
苏方沐觉得长离的样子有一丝异样,若是换做往常,长离定是会趾高气昂的拍拍胸脯,大声喊自己要奖励。而眼下她却只是静默的立在那里,眼中并无一丝神采。
“兰儿,你怎么不出来?”卓瑜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喘息了几下,而后柔下声音继续安抚轿中的妻子,“兰儿,我知道你在那受了很多委屈。不过将来的日子,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对你好,是我没保护好你…你别生我的气了。快出来让我看看,可好?”言落,卓瑜双膝一屈,向他的妻子跪了下来。
左边的轿夫终于看不下去,“卓家公子,你家夫人已经去了,这小姑娘心眼好不敢告诉你怕你难过,但俺看你现在这样子,俺一个大老粗也实在是看不下去啊……”
什么!卓瑜突然站起身发了疯似的掀开了轿帘,在看到自己妻子已经冷硬的身体时他觉得天都要倾塌了一般。
深春雨夜里,一个羸弱的书生抱着他一生最爱的人,泣不成声。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人生其间,终逃不脱这八苦。
长离从来没有安静得这么久,她站在一边不发一言,看着别人的泪水和着漫天的雨幕,谱写着一曲名为“生死相隔”的悲响。她不知道她可以为此做些什么,她尽自己的全力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内院,见到死去的莫兰后,大怒之下烧死了前来寻欢的闫邯。
明日同镇定会大乱。不过一定波及不到他们,因为她动用离火种,将那座屋子顷刻之间烧成了灰烬。就算官府来办,也只会认定是天降罪愆,因为能将一个屋子并屋内所有人事物在仆从都未反应过来的时间内都烧成灰烬的恐怕只有神力。
然而即使如此又能如何?人死不能复生,卓瑜今后的每一天都会生不如死。长离闭目回想,六界之中可有这样的东西?
光华幻处,窥人心神。
不求它活死人肉白骨,但求它解去世人万种愁。
第69章 回首陌阳只影行
“你想回罗城?”
苏方沐看着长离收拾好的细软,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长离很喜欢同镇,而且事情也已经解决,理应好好玩赏一番。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想带长离继续南下去一些临海的小岛看看海滩,女性的敏感让她总有一种和长离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的感觉,所以她私心也想着和长离多去一些地方走走,留下一些回忆充盈她没有了长离之后的日子。
“我们去了罗城那一样东西就回来!”
长离一双凤目灼灼有神,眉宇间已经有了些许飞扬之感。苏方沐看了为之一眩。长离已经十四岁了,相比去年她已经长大了不少。有些事情是该让她自己做决定了。
“你要取什么东西?”苏方沐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其实长离不论要拿什么东西她都是不会去在意的,孩子她养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还是了解的。然而长离下一句迸出来的答案却让苏方沐委实吃了一惊。
“织光菱花惑心镜。”
“你要那个做什么?”苏方沐怎么也没想到,长离竟然想要去拿那样东西。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得知那样东西功用时自己震撼的内心。
织光菱花惑心镜,窥人心神,惑人心智。说它是妖物一点也不为过,长离要着害人的东西做什么?
“苏方沐,我是这样想的。”长离认认真真的和苏方沐解释,“我觉得其实弈楸大哥说的没错,对于人来说善恶就在一念之间,何况是无情无感的死物!这样东西它可以用来害人,自然也可以用来救人。它既然可以窥破人内心最渴望的东西,并且在镜中造出美满的幻境,那岂不是就可以给那些身在巨大绝望中的人一些希望吗?”
“长离。”苏方沐严肃的看着她,“这样东西它或许的确可以用来救人,但你不要忘了,它也会害人。”
“它是死物它没有思想!它不会主动去害人的!它或许本身并不想害人!”长离努力解释却被苏方沐严厉的顶了回去。
“正是因为它是死物它没有思想,所以它才很有可能会做出许多我们没有办法弥补的事情!”苏方沐肃敛眸子道:“长离,我虽然不知道这样东西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是我总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太过于天真,你想给卓瑜一些希望,可这些希望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更深的绝望。”
“苏姑娘此言差矣。”
突然一道温和的嗓音传了过来,厢房的门被从外打开,弈楸一身蓝衣施施然步入房来。
“弈楸大哥!你怎么来啦?”
弈楸摸摸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长离的脑袋,笑道:“不仅我来了,我还给你带来了一样东西。”
苏方沐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弈楸下一刻就从身后拿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手,那只手上就拿着那令她觉得不祥的源头——织光菱花惑心镜。
那面镜子被一块不起眼的格子布包裹着,但缝隙中隐约透出的丝丝光华,令苏方沐看得心惊。
“弈楸,你怎么会带来这面镜子?”苏方沐难得对他说话起了些冷意。
“兴之所至,便将它一同带了来。”弈楸好脾气的笑笑,“怎么,苏姑娘似乎不太喜欢这面镜子。”
苏方沐还未回答,长离就先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弈楸大哥,我想用一用这面镜子,但是我担心这面镜子会伤到人。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让它伤到人啊?”
“长离,你不用再想了,这面镜子无论如何你都不可以用。”苏方沐似乎有些怒了。
但长离这次似乎铁了心要帮卓瑜。
弈楸想了想,看了看苏方沐的脸色,开口道:“长离,你知不知道这面镜子会迷惑人?”
“我当然知道!”长离点点头。她就领教过这面镜子迷惑心智的能力。
弈楸将惑心镜在手中轻轻掂了掂,斟酌道:“苏姑娘,我想这件事情我会站在长离这边。”
“弈楸,长离小孩子心性,你怎么能和她一起闹?你应该知道这面镜子的能力。”
“苏姑娘,长离这次没有胡来。”弈楸突然深深地看了苏方沐一眼,“长离本就是上古神族,这你已然知晓。她当年守护南方,千万生灵都受她荫庇,心系众生是融在她骨血之中的。”
苏方沐因他此话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弈楸将长离的身份搬出来压她,而是因为无论她再不想去承认去接受,长离与她人神殊途这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不想接受也必须接受。
她和长离终究是要渐渐背道而驰了么?就连最后一些美好的时光都要渐渐逝去了么?
“苏方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呀?”长离自知又惹了苏方沐不高兴,而且这次似乎要比以前她闯祸来的更严重。她第一次,不听苏方沐的话了。
苏方沐看了长离一眼,嘴唇蠕动似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
后来的几天苏方沐很少与长离交谈,长离也忙着和弈楸讨教惑心镜的用法,并告诉弈楸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分明是一场愉快的旅程,却不知怎的已然变了味道。
其实长离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她很想找个机会和苏方沐好好谈一谈,但是苏方沐近日来却不知怎么的,开始从同镇各个香料店和药铺里购买香木米分,还采买了许多工具和瓷盒。长离明白苏方沐这是要做胭脂了,而且这次苏方沐似乎同之前在丰城做香薰胭脂不同,之前在丰城是为了使用当地特色的植物结合其功效尝个新鲜,只做一两盒也就够了。
然而这次苏方沐竟然买了三百只瓷盒,要做三百盒胭脂。这下可让长离郁闷了,但是每当她去询问苏方沐的时候,苏方沐都一言不发。
“苏方沐……你不要不理长离了。”
“……”
苏方沐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做她的胭脂。一句话也不说。
“苏方沐……你放心我真的会万分小心,不会惹出祸来的。”
苏方沐捧了刚蒸好的胭脂膏子拿回客房,长离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就像从前犯错的样子。不一样的是,从前她一定会不停的在苏方沐后面说她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犯了,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因为她心中坚信,自己这么做是救助他人,何错之有。
所以她会求苏方沐不要不理她,会放下一切尊严来讨好苏方沐,却不会低下头承认自己错了。
毕竟年少气盛,每个人或许有了自己执着的东西,就会一往而下,绝不回头。
整整一个月,苏方沐和长离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其实长离有些想多了,苏方沐这些天不同她说话并不是全因为生她的气,而是为了赶时间,甚至连说话的空都没有。她一个月,几乎是废寝忘食的做着胭脂,生怕赶不及了一样。长离问过她很多次,劝过她很多次,都没能让她放慢些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