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次约定已经预约了很久,没有什么推迟的道理,更别说这种她理亏在前的情况了。
她在地下停车场下车,因为一股浓重的汽油味泛起了一阵恶心。
胃部传来一阵阵她已经习惯的酸痛,她拎起包走向电梯,深呼吸压住了这些不甚明显的不适。
然后在电梯里,她看见自己的头发似乎有些蓬乱。
她不耐的看着自己形象,用手掌不断压着头顶上翘起来的碎发。
在发现这样基本无效之后,她从包里拿出喷雾喷在手上,又往头顶上压。
这个时候,电梯的门打开,她一边压头发一边往外走,直到走到门口,收了喷雾之后,才发现身后跟了一个人。
她颇受惊吓地转过身去,捂着胸口看着冲她微笑的女人,对方穿着深灰色的大衣,穿着低领的打底衫,棕色的卷发在脑后扎成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妆容精致,眉眼如画,称得上是艳丽动人。
她冲岳长岚挑眉,然后把自己的发绳解了下来,神色自如地递了过来。
“我觉得你好像比我更需要,岳总。”
岳长岚一口气堵在胸口,一时说不出话来。
对方便又解释了一下:“我刚才去上了一下厕所,跟你打了招呼,但是你好像没有听见。”
岳长岚终于把那口气吐了出来。
她接过发绳,将自己失态的神情压下,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了,蒋小姐。”
蒋艳挥了挥手,说了句“我先进去啦”,便先她一步,推门而入。
顾盏乔看着手上的发绳又看了看关上的门,觉得对自己接下来的签约对象,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至少是一个——
体贴的人。
第114章
“那么,我想我们……双方都会合作愉快的。”
签订合同之后,蒋艳双手合十,愉快地这么说着。
岳长岚的视线扫过她披散在肩头的卷发,最后停驻在对方的目光之中。
她在想,怪不得业内多数和蒋艳合作过的人都会对她赞赏有加,她确实是一个很容易令人产生信任与好感的人。
除了总是大方得体的言辞之外,对方的眼神和神情也很容易给人真诚的感觉。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错觉而已,只是因为她是个足够优秀与敬业的演员。
想到这点之后,岳长岚突然厌烦起来。
她意识到蒋艳和自己的相似之处,那就是在别人眼中有一个正面的堪称完美的形象。
因为自己也往往习惯于将自己扮演成一个亲切和蔼的人,希望以此来令自己在很多方面获得足够的利益。
人总是难免习惯于自己给自己定下最适合社会生活的角色设定,然后故步自封画地为牢,最后连自己都走不出去。
经过一场失败的暗恋之后,岳长岚开始对这件事产生厌烦和怀疑。
如果她本来就连真实的自己都没有展现过,那么从一开始或许就不值得和任何人产生亲密的关系。
她挂上看似温和的笑容,站起来和蒋艳握手,说:“今天很愉快。”
她侧身让到一边,希望让蒋艳能先出去,移动脚步的一瞬间眼前却蓦然一片天旋地转。
她想到:她好像要晕倒了。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扶住她的腰,和她一起倒在了地上。
周围响起两声高低不一的尖叫。
只是一瞬间的眩晕过后她已经清醒过来,她抬起手向一边向她扑来的助理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望向压在自己身下的人。
蒋艳眯着眼睛扶着腰,向她露出一个实在算不上漂亮的微笑。
……
“长时间不吃早饭不是一个好主意。”
病床边的蒋艳这样说的,这句话引起岳长岚的助理认同的猛烈点头。
岳长岚按着额头:“我很抱歉,你的手臂还好吧。”
“挫伤,没多大事。”蒋艳展示了一下包着纱布的胳膊,“这种伤拍戏的时候经常会有,一般我都不会来医院。”
她顿了一下,又补充:“我都不知道这里的医生会包扎的那么夸张。”
岳长岚又把目光投向蒋艳此刻穿着拖鞋的脚。
她的高跟鞋在刚才的意外中断掉了鞋跟,因此只好应急向医生借了双拖鞋。
岳长岚回忆自己的人生,觉得并非是她自视甚高,她确实第一次给别人造成这么大的麻烦,就算是狗都嫌的熊孩子年纪,她也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她连忙对自己的助理说:“快给蒋小姐买一双新的鞋,刷我的卡。”
她把卡递给助理,示意对方立刻去买。
待助理离开,她在心中整理词句,带着歉意说:“我……完全觉得发生这样的事是我的错,你的损失我一定会补偿。”
她直视蒋艳的双眼,露出真诚的目光。
蒋艳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之后,她突然用另一只手撑起下巴,然后将面孔凑近了岳长岚。
她说:“我对你一见如故。”
岳长岚:“……?”
蒋艳笑起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比想象中还要稳定,最开始确立的关系往往就会伴随一生——也就是说,现在你把我当做合作人,接下来你会一直把我当做合作人。”
“又或者是,最开始我把你当成朋友,我们就会按照朋友的轨迹开始发展。”
岳长岚眉头耸动,没有说话。
蒋艳摊了摊手,把前倾的身体挪回了原位:“如果你不信我刚才那句话,就当我讨好我的新老板吧。”
话音刚落,蒋艳的经纪人付完医药费回来,宣告她们俩的单独对话就此结束。
然而蒋艳的话却在岳长岚的脑海中萦绕不去。
她所想到的是,是否因为最开始她和莫瞳瞳就把她当成朋友,她们才会按照朋友的轨迹,开始发展了呢?
*
漫天黄沙之中,传来推土机的声音。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么?”有人这样问。
对方递给她一块压片糖果,是清新的青苹果味。
她想那个时候的她或许还不知道这是青苹果味,因此因为这其妙的口味而又忍不住把它吐了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她问。
“是糖啊。”
“糖不是甜的么?”
“这不够甜么?”
“是酸的。”
“不好吃么?”
“……”
她思索了一下,又重新把压片糖果放进了嘴巴。
“……不难吃。”
对方便笑起来,转头对身后的人说:“她真有趣,像个小大人似的。”
他身后的人走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他还是他身后的人,面目都是模糊的。
“她知道现实和演戏吧?”那个人的口吻有些担心,“其实顾教授看上去不大愿意让她女儿来演戏的样子。”
给她糖果的那个人凑近她,说:“乔乔,你能立刻哭出来么?”
只眨了两下眼睛,她的眼睛里就落下一行泪来。
眼泪和吹了冷风的脸颊比起来,是温热的。
“你在想什么,为什么哭的那么快?”
“想一些事情……”
那人没追究她这种根本不算回答的答案,回过头说:“看吧,这小姑娘是天生的体验派演员,有些演员演十年都不能像她一样进入真正的角色——话说她其实比男主角演得好吧?”
“喂……”
她看着两人一言一语地交流,又抬头望向在远处尘土之中的摄影机。
她想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忘记最开始问她的那个问题了。
但是她还记得,并且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知道,她在演戏。
……
顾盏乔睁开眼睛。
天色还是漆黑,她不知道是半夜还是凌晨。
她依稀还记得梦中的情节,这是那么多天来的头一次。
那么多天以来她一直做梦,醒来后却不记得内容,只余下昏昏沉沉忧心忡忡。
莫瞳瞳认为她压力太大,甚至推荐她和她一起去杜医生的诊所里看看。
但是顾盏乔认为没有必要,她只是在钻研剧本而已。
她意识到卢三宝说的没错,这将是她目前演艺生涯中挑战最大的一个角色。
为了演好这个角色,她首先要走近这个角色。
但是她几乎已经忘记怎么样好好演戏了,看了好几天的专业书籍与影视资料之后,她开始做梦。
直到今天,她才想起来她是梦见了她最一开始演戏时候的事情。
或许因为那个时候年纪太小,过去她几乎一点都想不起那时候的事情。
虽说按照道理来讲,五岁似乎可以开始记事情了。
渐渐清晰的回忆令她哭笑不得的发觉她小时候确实比现在更会演戏,怪不得卢三宝他们都说自己是个有灵性的演员……
这令她更紧张了,因为她很担心自己让他们失望。
更何况,越深入剧本,她就越发发现,她其实无法理解范琼迦。
天光愈明,在莫瞳瞳醒来的时候,顾盏乔说:“你陪我去见见杜医生吧。”
*
杜颖双手十指交叉,露出了沉思的表情,她缓缓开口道:“也就是说,你并不是想要解决自己的困扰,而是只想问,一和did患者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顾盏乔点了点头:“我不明白,在那位男主角发现之前,没有一个人发现范琼迦有精神分裂,甚至连男主角都没有发现,他不是一个心理医生么。”
杜颖摊了摊手:“心理医生又不是万能的。”
“你是心理医生,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
“哦……其实我是心理咨询师……”
“……”
杜颖摸了摸下巴,她头一回和顾盏乔接触,但是在莫瞳瞳的叙述中听到了很多。
她觉得顾盏乔和莫瞳瞳叙述中的不同,看上去似乎是因为焦虑的原因,这种焦虑应该并不属于需要治疗的范畴,只是短期的压力过大而已,于是她说:“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莫瞳瞳呢,她肯定比我更了解书里的人是怎么想的。”
顾盏乔绞着手指:“那是需要我自己去了解,而并不是别人能告诉我的东西。”
杜颖点了点头:“演员很容易因为进入角色而产生压力。”
气氛有点凝滞,她拍了下手,令她们从凝滞的节奏中解放出来,她走向书架拿了几本书下来,说:“那你可以看这几本书。”
顾盏乔看着有小指厚的大部头书籍,狠狠抽了下眼角。
她抱着书出门等候,莫瞳瞳进咨询室例行和杜颖说几句话。
顾盏乔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翻了下那几本书——她开始敬佩杜颖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在三秒过后在她眼中就会扭曲成弯弯曲曲的线条,她定睛去看,能认出每个字的字形,却理解不了它们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衡量了一下自己的水平之后,顾盏乔最后空手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