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明明灭灭,烟雾缭绕里,本来应该两个人一起来的,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跪在这里。
那誓言言犹在耳,可是已经物是人非。
不知是被烟子熏的,还是怎么的,桑榆渐渐红了眼眶。
“姑娘”一只冰凉渗骨的手悄然搭在了她肩上,声音也是干涩难听。
桑榆被吓的魂飞魄散,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退后三步远,“你……”
是那个脸上有一道疤的老妪,桑榆松了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桑家什么人?”青天白日里,这老妪没有提着灯笼也没有抱着那只诡异的黑猫,依然佝偻着身子,花白的头发垂下来略略遮挡住了脸上那道骇人的疤。
那双眼睛浑浊不堪,却紧盯着她,不肯放过她每一个表情。
桑榆有些犹豫着该不该照实答,又怕这老妪对她不利,掌心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故……故人……以前受过桑家恩惠……”
“受过桑家恩惠的人多了去了,也不见有谁来替她们上一炷香的”老妪呵呵冷笑起来,笑声阴冷渗人。
“你可知这里埋的是谁,是当时整个江南都不齿的一对贱人!”她忽然激动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眼里射出凌厉的光,依然牢牢盯住桑榆不放。
当时执行族规的时候,桑榆被强行软禁在了家里,后来知道这里也是乳娘悄悄告诉她的,而桑家一百多口人早已没有一个活口,这老妪又是谁?
她心里猛地打了个突,“你……你又是谁?”
老妪的神色有一瞬间黯淡下来,“我?我是这乱葬岗的守墓人”
越歆瑶回到房间里,坐定,看着桌上那壶残酒,楞了楞,自嘲般地笑了笑,又拿起来替自己斟满。
酒入愁肠,不知消的是酒还是情,她仰头一饮而尽,烈酒浇入肺腑的时候,她神色一凛。
又倒了一杯慢慢品,渐渐的脸色难看起来,她的自制力向来很好,昨晚的失控她一直以为是喝了酒意乱情迷的缘故。
这酒,有问题,被人下了少量无色无味的媚药,该死她居然一时大意,半点没察觉出来。
越歆瑶皱紧了眉头,寒意在眼底一闪而过,到底是谁这样处心积虑害她和桑榆,若是让她抓到一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桑榆眼眸一亮,见她有离去的意思急忙抬脚跟了上去,“你在这里多年,可否知道桑家当年被灭门的真相?”
虽然娘亲去世后,爹爹一直对她置之不理,甚至默许府里下人克扣用度,也曾被姨娘欺负过关在柴房里几天几夜,但好歹桑家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联系。
老妪顿住脚步,眼里射出冷光,直视着她,眼底的恨意让桑榆怔住退后了几步。
“死了好,死了干净”
说罢,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地离去。
她走路的姿势有些许怪异,膝盖半弯,右脚似乎受过什么伤,微微向外撇着。
桑榆定定观察了一会儿,渐渐湿了眼眶,忽然拔足追了上去,“姑姑!”
老妪回过头来,眼神在她脸上聚焦,似乎有些茫然,褪去了那三分冷厉,依稀可见当年的柔情。
“姑姑,是我,我是榆儿……”桑榆紧紧拽住她的衣袖,不肯撒手,眼底翻涌的是重逢的欣喜与心疼。
在她五岁那年,姑姑带着她和娘亲去城外的姑苏寺避暑,路遇强盗剪径,姑姑为了保护她和娘亲腿上被砍了一刀,鲜血直流,后来幸亏官府及时赶到,才免了灭顶之灾。
姑姑也因此腿上落下残疾,却还强笑着安慰娘亲,大概就是从那时候起,两人之间的情愫越来越清晰。
儿时的包子脸,扎着垂髫小辫的小女孩,与如今眉清目秀温婉端庄的桑榆渐渐重合。
作者有话要说:
警告大家……不要空腹喝酒〒_〒血淋淋的教训→_→其实写到这里感觉后半部分的脉络已经清晰了呢→_→你们喜欢的虐……
第56章 桑夏
老妪楞了楞,眼底闪出泪花,“榆儿……真的是你么?”
这些年岁月打磨的她温婉动人,眉眼也长开了些,都说女大十八变,变得连她都认不出了。
“是我,姑姑”桑榆不住点头,热泪盈眶,还有什么比再见自己的亲人更加欣喜若狂的。
“榆儿,这些年你都去哪了,我以为你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桑榆拉着她的手眼泪大滴大滴砸下来,“我很好,姑姑,反倒是你受苦了……”
姑姑从前也是临安有名的美人,如今不过也才四十左右的年纪,背就佝偻成这样,脸上还有深深一道疤,腿脚又不便,却还一个人守了娘亲二十多年。
这一天天,一月月,数年熬下来,若是她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她既心疼姑姑,又佩服她对娘亲的情意。
“不苦……不苦……守着她一切都值的,更何况现在还有我们的榆儿,榆儿回来了,你看看,都长这么大了,出落的跟你当年一样漂亮”桑夏拉着她的手,在坟前跪下,老泪纵横,泪水划过脸上的疤,犹为可怖。
桑榆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意,泪渍还在眼角,唇边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意,轻扯了衣袖替她拭泪。
“姑姑,我回来这是喜事,娘亲若是泉下有知也不愿姑姑哭坏了身子”
眼看着太阳西沉,桑榆将人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扶起来,“姑姑还未吃晚饭吧,跟我回客栈好不好?”
她还有好多话想跟姑姑说。
“对对,瞧我现在这记性,榆儿有许多年没有尝过姑姑的手艺了吧,跟我回家,待会儿姑姑去买点菜做你最爱吃的东坡肘子”
二十多年了,姑姑还能把她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桑榆悄悄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拭泪,抬头的时候又挂上了笑颜。
应了一声,顺从地扶住她往林深处走去。
“回主上,那名老妪的身份暂时没有查清”黑衣人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深深低下了头。
感受到夙命身上寒意越来越重,他额上渗出薄薄一层冷汗,也不敢去擦,“不过……不过……似乎是和桑家有关的人……今天下午的时候,看见……”他停顿了一下,似在斟酌用词。
“看见……楼主夫人……去了桑家老宅后的乱葬岗……”
“知道了,你下去吧”夙命眉眼冷寂,但难掩嗓音里的一丝疲惫。
“是,楼主”
“以后她去哪,就不必再跟着了”
相信跟着她的人不会少,那么自己何必多此一举。
黑衣人一怔,看夙命脸色难看,又不敢多说,点点头行礼后消失在了夜色里。
一处破旧的茅草屋,隐在林深处,屋内陈设简单,外间是简陋的灶房,里屋仅放了一张矮床,和斑驳的几乎看不出颜色的桌子。
墙角垒了一些柴火,收拾的干净整齐,如此清贫度日,让桑榆又红了眼眶。
“榆儿,快坐,我去做饭”桑夏将屋内唯有的一张矮凳,反复用帕子擦了擦,才让她坐。
“姑姑,你坐着,从前都是姑姑做饭给我吃,如今姑姑也尝尝我的手艺”
桑榆反而把她按在了凳子上,自己挽起衣袖进了外间。
与姑姑重逢的喜悦稍微冲淡了些许与夙命之间的阴霾,桑榆眉眼间有了笑意,殷勤替姑姑夹菜,“姑姑多吃点”
“诶诶”桑夏不住点头,看着自己碗里几乎堆成了小山,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
“那天跟你一块儿来的那个女子是……”
桑榆顿住筷子,眼底有哀意一闪而过,“没……没什么的……姑姑”
“在姑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姑姑是过来人,不会介意这些世俗礼教,只要你们真心相爱就好”
桑榆往嘴里送着饭,顿时觉得食不下咽,只好含糊地应了几声,桑夏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跟姑姑说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可好?”
看来姑姑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桑榆并不想让她担心,只好把这些年的经历避重就轻的讲了一遍,把在宁府里挣扎度日的那段全部隐去。
“她……她是个江湖人……脾气还算好……也有本事……多次救我于危难之中……”
听到这里桑夏皱紧了眉头,“那岂不是你们居无定所,四处流离,拿什么来养家糊口?”
“家……家在盛京,此次来临安也是她特意陪我回家乡看看”
看桑榆如今的穿戴打扮也不像是吃过苦的,桑夏这才放了心,轻拍了拍她的手,“既然有这个缘分便要好好珍惜,莫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说这话的时候,桑夏的目光仿佛透过她看向了别人,柔软而哀伤,看的桑榆心底也难受起来。
“姑姑……当初你和娘亲不是一起……”
那年的江南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她眼睁睁看着族人将姑姑与娘亲带离她的身边,那种无力感直到多年后还经常在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