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不耐寒,这个冬天便觉得分外难熬些,身子也格外的困倦,被衾整夜整夜都暖不热,又一次被冻醒后,她坐起身剧烈的咳喘起来,松开捂住嘴唇的手时,掌心里一抹刺目的嫣红。
从她被夙命的惊鸿剑法震断了全身经脉以后,就开始咳血,好不容易好了一点之后,又坠落悬崖,如今这症状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她微微阖了下目,起身下榻,嗓子眼里干涩的难受,端起桌上的茶壶摇了摇,空无一物。
“绿芙,红釉”连喊了两声没人应之后,桑榆轻叹了一口气,系好大氅转身出了门。
这些个狗眼看人低的奴才,越歆瑶在的时候对她百般巴结,这才多久的功夫就翻脸不认人,连口热茶都没有。
在厨房烧好热水后,桑榆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茶壶,慢慢往回走,北风一吹,嗓子又痒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想咳嗽的冲动。
楼下雪地里却传来轻微的一声马嘶,她转头望去,正跌入一双澈若繁星的眸子,那人看见她也是一喜,随即翻身下马往楼上而来。
桑榆却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子,在她即将进来的那一刻紧紧合上了房门,用背抵住,灯笼跌落在了地上,茶壶里的水溅落在了手背上也浑然不觉。
“阿桑,是我,开门让我进去看看你好吗?”越歆瑶的嗓音有一丝疲惫,看着她投在明纸上的那半边剪影都觉得极美,连日来不眠不休的赶路都值了。
“你走吧,我要歇息了”
桑榆微阖上眸子,不知怎地,心底涌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那人似乎怔了片刻又道:“阿桑,我很想你,你最近过的好吗?”
没有她的陪伴晚上还会不会做噩梦。
没有她跟在身后亦步亦趋会不会寂寞。
会不会偶尔转身的时候也会想起她的面容。
桑榆没有答话,消瘦的背影让人心疼,越歆瑶的心揪了起来。
“阿桑……你……是不是在怪我……那晚的事……我……”
“越歆瑶,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桑榆说完这句话之后,外面一片死寂,过了良久才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那……那我走了,雪中春信我放在了你床头柜子底下的第二个格子里,若是用完了就写信告诉我,我再为你调一些”
越歆瑶俯身,将刚才路过梅林摘的一枝新鲜腊梅放在了她门前,“好好照顾自己,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桑榆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掉了似的,无力地靠着门扉缓缓滑落,手里提着的茶壶一歪,热水溢出来烫的她眼眶泛红。
雪中春信的香她早就不燃了,一夜无眠,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越歆瑶看着她房中灭了烛火,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抖落了满身霜雪。
旁边是几乎与雪地融为一色的追风,打了个响鼻,低头用脖子上的鬃毛蹭了蹭她的脸颊。
越歆瑶长睫上都挂了一层霜雪,她眨了眨眼,唇角微勾起一丝弧度,翻身上马,又要星夜兼程赶回去扬州。
在马蹄声渐行渐远的时候,桑榆又睁开了眸子,眼角悄无声息滑落一滴清泪,没入了柔软的被衾里。
她知道她彻夜未眠,她知道她站了一整夜,可是歆瑶,此生我注定负你。
快到年下了,越歆瑶想赶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前处理好青城派的事,好专心回去陪她过年,于是亲自带人去了青城派的总舵,未料太急功近利反倒中了埋伏损兵折将,自己也受了伤。
一时间门派中人心不稳,流言四起,说她命不久矣,说万花谷气数已尽,说什么的都有。
“语桐,扶我起来”越歆瑶的嗓音有一丝疲累,却还是挣扎着起身。
沐语桐抿了抿唇,并未动作,“师叔祖让您好好卧床休息”
“我以掌门的身份命令你扶我起来”
沐语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扶住了她,“更衣,把为师的掌门信物拿上”
玄色滚金边的衣袍衬的整个人英武不凡,长发束冠,剑眉入鬓,勾唇一笑的时候又有女子的柔美,沐语桐拿起一块白玉荷花佩系在了她腰间,她很少盛妆打扮,这么一来倒是掩去了几抹苍白病色。
走到议事厅的时候,原本闹哄哄的大厅一下安静了下来,众人眼中闪过犹疑,看着她一步步走的极稳,迈上了虎皮铺着的主座,眉眼间不怒自威。
“见过掌门”
众人这才回过神,纷纷单膝跪地,呐喊声震天。
越歆瑶唇边溢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我听说有人拿我的伤大做文章,扰乱人心,可有此事?”
她今日一出来,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下面左手边的一名弟子已经开始哆哆嗦嗦。
“来人,把他带下去,门规处置”
一招杀鸡儆猴,下面的人更是鸦雀无声,头深深埋了下去,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我已经派人联络了星宿海的人,待他们援军一到,便重整旗鼓直捣黄龙,这笔账我越歆瑶趁早要讨回来!”
“是,掌门英明!我万花谷定能发扬光大!”
待到众人都散尽后,越歆瑶捂住唇低咳了两声,“语桐,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师傅,今天是十一月初七”
又有一个多月未见她了,思念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
“备马,我回一趟万花谷”
“师傅!”沐语桐还想再说什么,被越歆瑶一记凌厉的眼风瞪了回去,“本座不需要你来说三道四,等你哪一天坐上了这个位置再来教训我!”
沐语桐垂眸跪了下来,“是,师傅,徒儿知错”
“绿芙,她不会有什么事吧?”听着里间不时传来一阵阵压抑的低咳,红釉略有些担心地道。
绿芙冷哼了一声,言语之中多有不屑,“怕什么呀,掌门都不管她了,这都多久没回来过了,怕是跟以前那些侍妾一样玩玩就腻了吧,顶多也就特殊些”
“也是”红釉便不再多话,专心摸着手里的吊子牌,“哎呀,你怎么趁我不注意耍赖”
外面两个侍女的嬉笑打闹声隐约穿透耳膜,桑榆微阖了一下眸子,起身下榻,却眼前一黑,幸好扶住桌子才稳住了身形。
嗓子干痒的难受,火辣辣的痛,又是只有冷茶,桑榆无奈地弯起唇角,系好披风,转身出了门。
外面夜色浓如泼墨,天地间一片寂静,只闻了落雪声簌簌,不时有雪花飘进廊下落在她发上,桑榆接了一朵在掌心,稍纵即逝。
往常这个时候在干嘛呢,越歆瑶一定是在看书,或者缠着她说饿,她起身去厨房的时候,那个人又会放下医书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会牵住她的手体贴地撑起一把伞,为她挡去漫天霜雪。
夙命说爱她,可是手刃了她的亲人,越歆瑶也说爱她,可是却对她做了那样的事,到底什么是情什么是爱,她已渐渐分不清。
在厨房腾起的烟雾里,桑榆觉得莫名地冷,蹲下身紧紧环抱住自己,靠在自己的膝头,竟然沉沉睡去。
梦里有山有水,还有她爱的人。
她已经睡下了么……
越歆瑶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内,暗自皱起了眉头,将马在树下栓好,决定不去打扰她,还和往常一样站在这静静守着她就好。
“滋滋——”水溢出来浇熄了火,桑榆浑身一个激灵,幽幽转醒,急忙去揭壶盖子却被烫的缩回了手,吹了吹烫红的指尖,决定还是先回去拿茶壶。
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腿脚有些麻,只好一步步扶着灶台慢慢往外走,外面雪大,手里的灯笼被风吹的忽明忽暗,刚刚的睡意被冷风一吹,浑身又开始打起哆嗦。
呼啸的北风灌进喉咙里,让胸口针扎似的疼,她不得不停下来弓下腰,喘了几口气,再直起身的时候,脚下一滑,灯笼摔出去了好远,人也没了意识。
“阿桑!”越歆瑶早就看见了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的时候,只看见灯笼一灭,人就没了踪影。
足尖轻点,飞身上了二楼,扶起她的身子冰冷刺骨,手放上了她的额头,却是滚烫,低咒了一声该死,赶紧将人抱起来进了屋子。
“本座叫你们好好照顾她,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绿芙和红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眼里含了恐惧,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回来。
绿芙大着胆子辩解了一句:“掌门恕罪,我等并不知道桑姑娘生了病……”
“滚!别叫本座再看见你们!”越歆瑶已懒得和她们废话,直接挥了挥手,便有青衣蓝衫的弟子进来拖了她们出去。
“冤枉啊掌门,掌门所说是让我们好好看住她,我们……”
越歆瑶眼底忽然迸出森寒的光,“拔了她们的舌头,拖到万花谷深处喂雪狼”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更晚啦,对于换不换cp的问题,我只想说大家看结局吧。晚安,么么哒。
第77章 信物
烛火摇曳里,那个人脸色苍白,睡颜却安静祥和,长睫垂下来在眼帘上投下一片阴影,不过数月功夫又清减了些,抱在怀里跟羽毛似的轻飘飘没重量。
越歆瑶将手覆上她的额头,没有刚才那么烫了,唇边溢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看着桑榆的神色复杂。
在她说出那句朋友的时候,她是有些恨她的,这些时日朝夕相处,她以为桑榆对她也是有一丝情意的,可是原来在她心底只不过是一句朋友。
也许终其一生,她都无法抹去夙命在她心里的位置,错就错在,她遇见夙命的时候年龄正好,而她只不过晚了一步便步步都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