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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戎的父亲是个胸怀大志的男子,不过他不喜欢后悔,因此在他把他妻子和儿子抛弃后,他从来没祈求过他们母子原谅,即使他们一直是他最亲的人,即使发迹后他一直没有再婚。
他开了家小运输公司,早期经常要亲自出外拉业务,等客户关系渐渐稳定下来,又靠着向朋友借的几万块钱,重新添了几辆运输车,他才做上了真正意义上的老板。
KTV酒吧洗浴中心他什么地方都去过了,所谓上海最灯红酒绿的场所他都见识过,金贸上面的BAR也只不过钱包装出来的罢了,什么妖娆的酒廊小姐特级服务都没什么神秘的,只是钱在作怪,在外面闯荡的这些年,也让丛戎的父亲感受到了,真的只有自己的亲人才是最实在的,落难的时候谁会帮你呢,狐朋狗友只在你有钱的时候才一起玩乐,亲人才是始终站在你身边的人。
他一直想过回老家再把儿子和老婆接出来,但在他刚刚出来第二年的时候听说他老婆死了,回家的心便一直搁下了,并非后悔,而是失去了妻子这个缓解阀,他真的害怕他儿子会恨他,丛戎会把他当仇人一样来看。
世事终究不像人自己想的那样,他和他儿子之间的矛盾还是无可救药地产生了出来,不过也是,怎么会不产生出来呢,丛戎的父亲不敢回去只是不敢面对,可是它到底会来的。
他每天进出于公司,几乎每天千篇一律处理着那些事,他不能逃避,也无法逃避,因为这些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一个人有时候自由,有时候孤单,就全凭当事人当时怎么想了,所以说本身就消极的人是最可怜的人。
丛戎没想过自己真的就去找他父亲,凭着每个季度他父亲会从上海寄来的一批汇款,他曾经拒绝过那个男人寄来的这笔钱,他把它们扔掉,他外婆重新收起来后,他虽然不再坚持,但也再不闻不问。
可是如果不是来找那个男人的话,他辗转到上海来寻寻觅觅又是为了什么呢?
和丁小简不知疲命地玩了几天后,上班的第一天,他的思绪就不时会绕到他父亲的身上去。
十年前的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今天这样对所有人卑躬屈膝,十年前的他,是不是也怀着和自己一样要在这个城市里生存下去的意志。
男孩子的心不由地就躁动着,他还不知道,那已然是血缘关系带来的碰撞。
下班的时候,丛戎接到丁小简打来的电话。
丁小简似乎还不能肯定问着丛戎:“你真的不过来了吗?我一个人在旅馆会很无聊。”
丛戎想起这些天丁小简没一刻停下来的聒噪,可以想象自己不在的时候,他真的很有可能把旅馆的被单一条一条撕了,再一条一条缝好,他从来就是停不下来的人,生活的步伐一直是稳健有规律且铿锵有力的。
他只好安慰他:“好吧,那我从外面带些点心回去,不过会晚一点,你在旅馆等我。”
丁小简这才心满意足挂了电话。
丛戎对附近的环境已经非常熟悉,小面包店,剃头房,扦脚中心,都是些不大的铺子,一条街上可以分布十来家,丛戎随便买了些东西后,不知不觉又想起那个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
包里塞着的是最近他父亲从上海寄来的汇款单,上面有他的地址,他或许也想过,他儿子在有一天会拿着这个单子跑来上海找他。
他惴惴不安地把单子攒在手里,看了十几次,又塞进包里十几次,我们不能肯定的一直不仅仅是自己的心情,也有命运。
他还是控制不住脚步按照那个单子去了那个地址,边查地图,边问路人。
如果仅仅是看一眼,应该不至罪大恶极。
并且毕竟不会那么巧,就这么一次就让他撞见他父亲。
那是座在上海哪都能看见的那种写字楼,听外婆说过,父亲开的公司的名字叫捷运物流有限公司,进门后,暗灰色的大块金属牌子上分两列依次排列着各个派驻公司的名字,捷运郝然在列。
丛戎禁不住心脏狂跳起来,真的近了,倒有些害怕了。
门口的保安因为忍不住好奇,不时地用充满了怀疑的目光看过来。丛戎视他们为无物,因为此刻他的心已经全部为这个他父亲存在的地方所盈满。
宽敞的大堂,装修的无可挑剔的灯光,中间三部电梯,左右各一安全出口。因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大厅里行走,三部电梯中有两部红色数字键停在“1”位置上。
丛戎已经打算转身要走了,看过就算了,真的要他去面对那个男人,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清脆悦耳的电梯铃声在到达底层时会叮的一声响,丛戎只是随意地一瞥,就像以往一个惯常的动作一样,手里提着小点心还要带回给丁小简吃,脚已经提起来,可就是在这个时候,男人陌生且又熟悉的脸不期然出现在眼前。
丛戎脚步顿了下,男人显然也完全惊呆了,有些肯定,又有些疑问,谁在十年后重逢自己的儿子都不会没有一点疑问。
还是丛戎最先反应过来,当男人迈开步子,大喊着丛戎追上去的时候,丛戎已经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
心还在跳,可人已经离开了。脚步还没停下,可场景仿佛依然在。
丛戎的父亲在十年后重遇他儿子时,是一份久违的感动,而丛戎的,除了巨大的惊骇之外,他发现他依然爱他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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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戎回到旅馆后,丁小简很快就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
丛戎丢下手里的东西后说:“我遇到我爸了。”
丁小简也是有点吃惊,白痴都看的出丛戎心神不宁,他父亲一直是他心头的一个坎,他也还年轻,他也会惶恐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