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心中一直没有我的存在。我一直是知道的,我也不敢奢求太多。可是至少以前能够看到你眼中就算是伪装起来的温柔。自从一年前,殷无意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殿下,她有哪里好?为什么你只看得到她呢?我知道你要对付我爹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们封家,你将我堂兄他们斩立决,我也是毫无怨言。我到底是哪里不如人呢?我以为我不远万里来到军营之中,你会很欣喜。可是没有,殷无意她也在你身边。营中的士兵都说我骄纵,殿下你若不喜欢,何必那般的放纵我……”眼泪如同开了匣的洪水,一旦失去了束缚就倾泻而下。羞愤与痛苦交加,双手揽住了衣襟,封敏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了寒潭水之中,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对不起。”楚非欢心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子里头稍稍附上了一缕歉疚之意,她温声说道,“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在军营之中,需要什么直接命人去办,尽量满足你的需求。有我在,不会待你太过于苛刻。”封敏就算心中再有意见与情绪,她也不会选择在这营帐里头停留了。她自觉有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那一闪而逝的敷衍,让她心中又是一阵刺痛。她是掩着面哭泣着跑出了营帐的,楚非欢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营帐外头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传来几声守营士兵询问声。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一闭眼,各种幻象交织着,几乎要把人逼疯。一下子是封敏带着哽咽的质问,一下子是楚洛满脸血哀泣着阿姊救我,一下子又是那些沉淀了三年才解封的记忆,中了毒她躺在了榻上,她的意识朦胧的,只有那一滩血迹越来越清晰,几乎染红了她的双眸。
有人走进了营帐里头了。烛火一跳一跳的,在人以为它要熄灭时候,又猛然的窜了上来,轻微的摇晃。一双手轻缓地按压在了太阳穴上,楚非欢几乎是脱力般的软在了来人的怀里。“送上门的艳福,殿下竟然也不知晓消受,就这般放她跑了,可不后悔?”语气中夹杂着几声调笑。在楚非欢转身之后,殷无意就有些后悔,实在忍不住就跟着她回到了营帐,没想到里面有两道人影,倒是白白的被她看了一出戏。
从那些虚幻之中,楚非欢逐渐地拔出了神思。扶着身后的桌案,她站稳了脚步。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然而她的眼眸子专注的凝视着殷无意,似是要将她深深地烙进了心里。殷无意收回手时候,她忍不住一把握住,说道:“如果我留封敏过夜,你会怎么样?”
殷无意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扭过头看着那营帐外的篝火,许久之后才开口道:“你看那篝火旺盛么?凤凰浴火,烧破天际,那一定很好看。”
“只有你说这话的时候,我才能够感觉到你是在乎我的。”楚非欢摇头苦笑。“我总觉得你在疏离我。我怕我一转身,你就消失不见了。看着你,其实我的心中很煎熬很难受,可你要是离开了,我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好过。”
“我的宣城殿下,你可别把一切罪名推到了我的身上来。”殷无意抽回了手,反而压在了楚非欢的胸口,她整个人向前倾,逼得楚非欢后仰在了桌案上,冷笑一声道,“是你自己说的,要违背承诺,要毁了我们之间的情爱。楚非欢,可是你自己要推开我,你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了?你要为你弟弟讨回个公道?人都已经死了,是要我偿上这条命么?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从未看透过你的心。当初我多么盼望见到你时,你已经记起了我们之间的曾经。可是,当你想起了那段记忆,做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要抹杀我们之间曾有过的情情爱爱。为什么要我一个人背负这种痛苦?”
“不,你别说了。”楚非欢捂着了耳朵,有些无力。“我几乎夜不能寐,你可知道为什么?不是因为淮北城还未攻克下,我为此事忧心。而是每当我一闭上眼,我就看见了洛儿那苍白的面颊,带着血块的前额,我听见他凄苦的哭喊声,他让我救他。可是我无能为力。他问我为什么在后来对他那么坏,我也无法回答。”
“我曾经设想过你离开濮城之后是是去了符蘅那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这样我就有杀了你的理由。可事情并不是这样的,我又有些庆幸了。你自始至终都站在了我身边。其实你没有错,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才是害死洛儿的元凶。”
殷无意退后了几步,定定的望着楚非欢,眸子里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认真。“你想让我走吗?”她手缩在了袖子里头,冷静地问道。
楚非欢与她对视,想从她的眼神中捕捉情绪。或许这一次松手,她再也不回来了。心中有一种空落茫然感。心头百感交集,在对视中,楚非欢逐渐地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或许两人之间横亘着许多问题,可她并不想放殷无意走。
一股子诡异的静谧在两人之间蔓延。一个在迟疑着,一个则是安静的等待着。
像是过了百万年一般长久,又像是几个呼吸的瞬间。楚非欢向前跨了一步,一把将殷无意拥在了怀里,下巴压在了她的肩膀上,手臂缩紧揽住了她的腰。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气流在窜动。几缕细发被吹起。“我爱你。”楚非欢的声音很轻,可是依然入了殷无意的耳中。眼窝子有些发涩,她的唇边咧开了一抹真心的笑,眸子里被水汽晕染,最后化成了一棵轻盈的泪珠,流淌了下来。
☆、057
站在高地上下望,南淮河浪涛滚滚,拍打在岸上如同卷起了千万堆雪。远远望去,那淮北城矗立在那儿,仿佛能够预料到南淮河水倒灌而入的惨象。楚非欢目光里流露出了几丝怜悯,她不是那种冷血的人,她自然是希望兵不血刃的拿下淮北城。
“对于那些无辜的百姓来说,确实是过于残忍了些。”殷无意负手站在楚非欢身侧,发丝被风吹起,有几缕紧贴着面颊。“不过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必定不能够免。为将帅者,还需要有些铁石心肠。”
“淮北城只是一个开始。”楚非欢淡声回答道。
殷无意点点头,沉默了许久,她又说道:“我要离开几天。”
楚非欢面上浮起几丝的不赞许,几乎一眼就看破了殷无意的心思。只是殷无意面上的神情是坚定的不容更改的,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股子炽热。只是去淮北城,其中藏着太多的危机了,实在是不想让她去冒险。楚非欢本能的就要拒绝她,只是刚想开口,唇便被纤细的手指压住。
“我带着迟暮苏扶一起去。入淮北城,我自有办法,你不必担心。我会平安的回来的。”殷无意放柔了目光,温声说道。“再者,符蘅她不会伤我,最多囚禁我,就算那样,你也会来寻我的对不对?”
楚非欢抿着唇没有答话,殷无意从后头环住她的腰,下巴抵在了她的肩上,脸上流出了一抹明快的笑意:“少则一日,多则三日。如果我没有回来,引南淮河之水灌淮北城,不要有丝毫的迟疑。我不在的时候,你正好可以想想,你的心魔还在,你与我之间还有许多的思绪需要理清晰透彻。楚洛的死你放不下,你不折磨我,便只能折磨你自己的心。就算你一时间压下了此事,不可能逃避一辈子,我不想你如此。”
“好。”楚非欢终于是点点头。
楚军营地里士气高昂,对于淮北城势在必得,而淮北城的气氛越是压抑的,如同近些日子天空那重重的阴云。被困在了淮北城只有五万的兵马,急报早便传入了咸京,可是久久不见援兵的到来。要不是因为那些轻举妄动的酒囊饭袋,楚军焉能至此!
符蘅的面色不见平日里一丝温婉,冷下脸来,眸子里还含着几分的狠辣与阴鸷。驻扎在了边境的不是她的亲兵,她和苏子越仓皇的从楚国逃回,面对的是那些无能之将的轻慢。也许有部分是秦王的示意,但她终究是个公主,那些人初时也不敢太过分。败退到了淮北城,几乎所有人情绪都是激动不满的。符蘅把他们聚集到了堂中,为了夺取兵权,她手段几乎称得上是残忍。有些见风使舵的人,知道了回去秦王一定会重责他们,还不如此时交出了兵权,日后也好推脱责任。有的人死也不肯松口,被苏子越提着剑一下斩了脑袋,悬挂在了军营里的旗杆上。
“蘅儿何必如此阴郁。”苏子越面上还是一派轻松,他想要去握着符蘅的手,却被她狠狠地甩了开去。丝毫不在意那冷眼,他的唇边还是勾着一抹温柔的轻笑。只是这景象,在符蘅眼中,只见到了虚伪与做作。“蘅儿恐怕心底早已经打定主意了吧?这淮北城是守不下来的。不如早早的撤退,近些日子南淮河边,多了几列楚军,他们想要引水灌城,我们绝无对敌之法。”符蘅的眉头微微地一挑。
“援兵久久未至,这是为了什么,蘅儿你不明白吗?咱们的秦王想把你当成了弃子,连着淮北城一起葬灭。”苏子越心思很剔透,对于秦国的朝政之局,他始终都看在了眼里。他可不像是那些官员家的纨绔子弟,只知道走马斗鸡。秦国国相是秦王的心腹大臣,可他跟他老爹可不是一路的。符蘅依旧没有开心,然而苏子越的话语确实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头,脸色稍稍的缓和了一些。苏子越见状只是颇为遗憾的摇摇头,不像往日一般有轻佻的举动,而是转身就离开了,似乎是要给符蘅一段冷静的时间。
春风料峭。
符蘅叹了一口气。刚想转身,就听到了一个呼喊。府中的小杂役气喘吁吁地跑上前头来。“公主,外头有三个人自称是您的旧识——”
旧识?符蘅的眼眸子里有一瞬间的疑惑。在这儿,她哪有什么旧识,除非是天门山的。有可能是师妹来了。想到了这儿,顿时充斥着亮光,夹带着几分欣喜,急声催促道:“快领她们来内堂。”楚洛忽然身亡,她没有做过这事情,苏子越也不承认派人下手了。思来想去,加之最近的几点风声,不免把怀疑的目光投到了殷无意的身上。只是她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呢?她为什么还呆在楚军中,符蘅怎么也想不通透。现在忽然出现的,如果是殷无意等人,也许一切都好解释了。眉眼弯弯,嘴角勾起的笑容,都是轻松快意的。
在内堂中等待,坐立难安。在椅子上磨蹭了一会儿,她还是站起身,快步地走向门口,想要快些看到来人的身影。殷无意,苏扶,还有迟暮。他们的面容都如同记忆中一般,就连表情也丝毫未差。一只脚跨进了门槛,殷无意忽然回头对着苏扶他们说道:“你们在外头等我,我想和师姐好好谈谈。”到底是曾经熟识的,就算此刻怀着几分警惕,在那真诚的目光之下,也逐渐的软化下来。再者,殷无意定能够好好的保护自己。
“师妹,你……我……”符蘅大概是被这忽来的欣喜冲昏了头脑了,有万千的话语在唇边围绕,最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脑海中甚至还出现了这么一幅图景,有了殷无意在身边,他们秦国的军队一步步逼近了濮城,最后在万千人的瞩目之下,登上了那个至尊之位。而殷无意亦是一身冠冕,含笑望着她。
“师姐,我不是来助你的。”殷无意面上露出来一抹笑意,她拂了拂额间的碎发,“秦兵侵犯南淮城,火攻是我的主意。就连摆出疑兵渡河,也是我的想法。而师姐,你知道的,淮北城守不住,只要引了那南淮河的水,你们便会全线溃败。只是我阿哥的主意。我是不可能站在你们秦国的,就算了离开了楚国,那也不可能。”
像是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符蘅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那你来做什么?师妹你是在记恨秦王的那些行径吗?他是他,我是我,虽说是父女关系,却比之一般人还不如,你记恨他,我也恨他。师妹,楚非欢有什么好?楚王是你下手害死的吧?楚非欢会轻而易举的放过你吗?明明是我们相识在前,为何还比不上一个半道相识的人?”
“有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殷无意轻笑,摇摇头说道,“师姐你可记得天门山下的骸骨?你可记得那些个心中不平最后身首异处的所谓殷朝遗老?师姐你当初说喜爱我,是为了利用我和我身后的那股子势力,还是真心待我?这般不纯粹掺杂着利益的感情,我如何能够接受?我曾随你回到秦宫,是想过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是如何待我的?秦王他想纳我入宫你可有丝毫的反抗?要不是我自己抽身离去,是不是今时要听你唤我一声母妃?师姐你做出来的事情一件又一件令我失望,可你丝毫不自知呢。”
“楚非欢让你来当说客的?”符蘅的眉目冷锐下来,她的双手环在了胸前,死盯着殷无意,那股子情绪逐渐地平静下来,就连那丝丝缕缕的不甘心,也尽数被掩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