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关城中的地牢。符蘅来过几次,但不是像如今的姿态。曾是堂上主,今为阶下囚,着实是讽刺了些。她还是不愿意相信,秦兵的败绩来的这般快,几乎如同高山塌陷一般。
“噔噔——”地脚步声。
从那遥远的出口处传来,逐渐的逼近了。
“诶——”一声长长的叹息,夹着些许的苍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听。眸光瞬息万变,符蘅抬起头来,神情变得温和,盈盈的目光中还夹杂着几分自哀自怜。她的手腕被锁链束缚住的地方,已经摩擦破了皮,红肿还夹带着早已经干涸的血迹。
殷无意负手站在外头,烛光将她的身影拉的好长,她的眸光从符蘅的手腕上移到了她的面庞上,眉头忽然的一蹙,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事情来。
“师妹,你终于来了。”符蘅声音有些恍惚。
“楚非欢要你的命。”殷无意淡淡的说道。
“那你呢?”符蘅反问一句。
“呵。”殷无意一声轻笑,摇了摇头,她的目光中浮现出了一抹柔情来,“你知道,她的意思,我不会违背的。”
“我早便知道了。”符蘅自嘲一笑,她伸出手似乎想揉揉眼眸,锁链被拖着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声响,猛地敲在了心头。符蘅撑着手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走到那牢门处,只是被锁链束缚着,失去了行动间的自由。有些焦躁的甩甩手,她抬头,死死地盯着殷无意,像是沉浸在了某种回忆中,“近些日我总是想到我们年幼时候一起在天门山的日子。那时候我忘记了我是秦国的公主,我们只是平凡的人。我不该离开天门山回到秦国的,我后悔了师妹。秦国——权势,这些有什么好呢?锦衣玉食,还不如在山腰你曾帮我采的野果子。你记得么?那时候有一回师父不在,我们偷偷去山腰,我一时不慎跌倒了,还是你背着我回去的。后来师父还骂了我们,让我们吃了好长时间的野果子,我记得那时啊,你哭丧着脸眉头紧缩,远比现在可爱多了……”
“师姐,我不记得了。”殷无意面上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她仰着头,笑出声来,“师姐,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过去了便都过去了,你当初那般选择,如今后悔也是来不及吧。我只是来看看你,看完我便走了。”
从地牢里头出来,殷无意的神情算不得好,略有着苍白的面色上,笼罩着几抹疲惫。蓦地从黑暗中出来,阳光有些刺眼,一双手挡在了她的眼前,直到她缓过神来,才慢慢地放下。楚非欢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她不知道殷无意和符蘅说了些什么。
“这场战争,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楚非欢握着殷无意的手,低声叹道。
指尖的温度传递到心头,那地牢里头的阴湿之气逐渐的被驱逐开来。一双流光百转的眸子里,倒映出了楚非欢的侧脸,唇角向上扬起,殷无意反问道:“这样不好吗?早点结束战争,你也早点随我走。”
“好,自然是很好啊。我可是盼着这天下重新归于安定呢。可是你师姐——”楚非欢有些惶惑不安,她就怕殷无意眸子里流露出几分迟疑和不舍来。这样就算强下手,也许也会留下一个疙瘩来。人心哪能真如铁石坚冰,如果真的无情无义,殷无意也不会去地牢探望符蘅了。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全听你的,我的殿下。”殷无意打断了楚非欢的话语。眸光向下滑,落到了楚非欢微抿的唇上,心头泛起了几抹骚动,她逐渐的贴紧楚非欢,直到唇齿相贴,呼吸交缠。听到了那微扬的语调,和“我的”两个字时候,楚非欢心头便漏跳了一拍。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双手已经环上了殷无意的腰,闯入了牙关,追逐着那条灵滑的小舌。许久之后,两人才分开,唇角勾连着银丝,伸出舌舔了舔,有几分香糜。“我想——”楚非欢贴在了殷无意的耳侧,低声呢喃道。
“啧,青天白日下,这般活色生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远处有个男子双手环在胸前,他靠着墙,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一下子被打断了,心头多多少少有些不悦。楚非欢冷冷的瞪视着谢天青,心头早就把他骂了千万遍。殷无意面上有些红意,她轻咳了一声,握着楚非欢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
谢天青前来自然是有事情的,他打断了这两人,接受到了好些个冷眼。摸了摸下巴,他无辜的一摊手,便转身走了。而楚非欢她们也跟上了他离去的身影。
拒北关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咸京了,朝中的大臣一下子慌了手脚,那些原本按捺住心思的宗室也开始蠢蠢欲动了。原本符蘅登上王位就有很多人不服气,如今她落得这样的下场,有些人在心中是暗赞的。只是大敌当前,有些明理的还是压住了自己的小心思。朝中如今掌握大权的不是相国,而是他的儿子苏子越了,擅自以王夫的名头,在秦国境内大肆征兵,力求与楚国一战。
“这是咸京送来的求和书。可是苏子越暗里的动作可还真不少。”谢天青随意的把书函丢在了案上,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楚非欢只扫了几眼,便看见里头提到了南淮盟约,还说拒北关以南之地不予追究,尽属于楚国,只希望他们把符蘅给送回秦国。
“这苏子越没有趁乱起事,还想要赎回符蘅,倒也真是情深义重。”楚非欢用力的戳着那书函,冷笑一声说道,“他的主意打的好,只是这天下终究是属于楚国的,为何要放开?虽说就算不放了符蘅,秦国也有宗室继承王位,可那些纨绔子弟与符蘅一比,是构不成什么大威胁的。”
“出了拒北关北上是锦城吧?”殷无意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逐渐的逼近咸京,失去了拒北重镇,秦兵怕是无力抵挡了。就算苏子越能够征来几十万兵马,那临时入伍的民兵,也比不得楚国的精兵。”
“派人告诉苏子越,要想让我们放符蘅回去,就把锦城还有周边的五百里地也一并割让了。”楚非欢手扣着书案,冷淡的说道。“苏子越就算不同意也没有办法,虽说派人前去交涉,我们攻陷其他小城的动作,也不要落下。我只想让他知道,这锦城,我也是志在必得的。”
☆、071
秦庭,一群大臣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面上满是忧色。苏子越负手站在中间,压抑住了心头几欲迸发的怒气。征兵一事,很多人明里暗里的抵制,不得已之下强行每家每户抓壮丁,现在咸京之中已经有了小小的骚动了。
“怎么办?把锦城割让给楚国么!楚兵真是欺人太甚!”
“不行!老夫不同意!”一个老大臣吹胡子瞪眼,大声喝骂道,“女子主政,本便如牝鸡司晨!三公主被楚国俘虏了,真乃我大秦之耻辱!用几座城迎回她实在不值得!国不可一日无君,当从宗室男儿中择一人立为新君!”
“大逆不道!”
“我倒觉得可行。就算我们把锦城送给楚国,楚非欢会撤兵么?与其偏安于一隅,不如奋力一击。”
……
各种各样的声音,吵得苏子越有些不耐烦了。阴沉着脸,他重重的喝责一声:“都给我闭嘴!楚国不是要锦城么?让给他们就是!关于另立新王一事,不得再提!”那些大臣看着外头那凶神恶煞的甲兵,纵有其他的意见,也乖乖的闭上了醉。
春暮,南方早已经百花竞放的时节,莺声婉啭。往北上,沿路所见的柳树才抽出了鹅黄色的芽儿。北地的风,也丝毫不柔和,飞沙走石,弥漫起一片尘土。
楚国大军驻扎在锦城十里外,秦人使者已经献上了锦城及周边小城的图。秦兵从锦城撤了出去,只是锦城的城门却是紧闭着,丝毫不见进进出出的百姓。
“这秦国的使者,将锦城奉上,丝毫不提赎回符蘅的事情,真是怪哉!”韩池拍了拍手,拧着浓眉,摇头说道。“这其中一定有古怪,也许秦兵只是诱我们进城,他们好瓮中捉鳖!不过根据斥候来报的消息,秦军确确实实撤走了。”
“啊嘿,到底有什么古怪,一探便知!我楚国大军所向披靡,怕什么!”中气十足的声音,如同擂鼓一般,那位将领自信的说道,“殿下!我愿意领命前去锦城!”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轻举妄动。”楚非欢盘踞着腿,看着地图,头也不抬的说道。
“可是殿下——”
“没有可是。”楚非欢语气有些冷硬的截断了那位将领的话语,皱着眉目光缓慢地扫了营帐中的人,“违令者,军法处置!”
入夜。
铁甲撞击的声响。篝火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响声。巡夜的士兵刚想发问,就被一道令牌闪了眼。从楚国军营里出去一千骑兵,被一位趾高气扬的将军率领着,快速的奔往了锦城。
没有费什么劲,锦城的城门就被打开了。空荡荡的街头,一盏盏灯笼在风中摇晃。残月如同弯刀,光芒冷冷清清的。夜深了,不是沉睡中的安宁,而是切切实实的死寂。城楼上,那些巡兵很快的便丢掉了性命。风声呼啸,似乎还夹杂着呜咽声和啜泣声。一种阴冷的感觉,在四周蔓延,令人毛骨悚然。
“在城中休憩,不要放松警惕,明日迎接殿下入城。”翻身下马,搓了搓手,那位将军缩着脖子,呵声道。
时间似乎过得很缓慢,雁群掠过天空,留下了几声清唳。数过了打更声,许久之后,东方才浮起了一抹鱼肚白。“救救我——”痛苦的哭泣声,还有那不甘的哀嚎声一下子密集了起来。有些人抱着包袱,匆匆忙忙的就想要逃出这座城。大街上,纸钱被风吹起,几具棺材交叠着。有几个活着的,面色苍白无神,骨瘦如柴。
“锦城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模样!四处都是染病的人?”
“军爷,这里感染了瘟疫……快放我们出城去!让还活着的人逃命吧!”
……
“殿下,小李将军带着一千兵马闯入了锦城!”
楚非欢还没有答话,便有一道急匆匆的声音闯了进来。殷无意撩来了帐幔,身后还跟着风尘仆仆的封镜。“离开楚国军营去锦城的,不要让他们靠近大营,弓箭手听令,在半道截住他们,不留一个活口!也不要去触碰他们的尸体,用火箭全部烧了。还有,守住锦城城门,不要让里面人出来!快去!”
那位士兵看了眼楚非欢,迟疑了一会儿快速的领了命令出去。楚非欢手中的动作顿了一顿,挑了挑眉望着殷无意那严肃的面庞,似是询问。
“锦城里头瘟疫扩散了。”封镜向前一步回答道。她早到了楚国营地,不过又前去锦城看了看。那座城秦兵撤离之后,就没有生机了。里面的百姓忽然间感染了瘟疫,扩散速度很快,几乎传染了全城的人,短时间之内葯石罔医。
“……”楚非欢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事上。秦国定然是有阴谋诡计的,只是没有料到他们如斯狠心。一座城数万百姓,竟然被白白的做了牺牲。长叹了一口气,她说道,“苏子越的心,比符蘅很多了。若是我大军感染了疫病,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殿下,几位将军求见。”
“让他们进来。”
“殿下,末将不明白,为何要射杀小李将军?他们纵然是违背了军令,也罪不至死啊!”韩池一进来都顾不上行礼,着急的问道。“末将请求殿下,饶了他们吧!”
“求殿下宽恕了他们!”众口齐声。
“锦城里疫病散播,如果带到我军大营,后果你们承担的起么?”一声冷锐的讥讽,谢天青提着剑闯入了帐中,“军令如山,胆敢违抗军令,就该承担后果,就算他们侥幸,没有感染了瘟疫,那也必须死!”说着也不顾那些将领尴尬的脸色,他对着楚非欢冷声道,“秦国已经放弃了锦城,那儿迟早会变成死城的,与其等着他们病亡,不如替他们早些结束痛苦。我们靠锦城不过十里,时间拖的越长,就越有染病的可能。”
“那要怎么办?”韩池脸色有些僵硬,他们只想着替人求情,倒是忘了顾及许多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