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同她见面是五十三年前。那时我已经在暗处注视了桔梗很久。
久到当年稚嫩的丫头已经长成了亭亭少女,清丽无双。
那时我和神久夜决一死战。
我输了。我无法对神久夜下杀手。
神久夜输了。她无法对狱君尘下杀手。
我们意识到我们在做无用功。于是停手。
停手一点也不轻松,因为有一些仇怨再也解决不了。那些仇怨会腐烂,黏在记忆里,黏在灵魂里,变成肮脏的黑暗泥淖,陷构所有的美好。
我和她都奄奄一息,濒临死地。我们分道扬镳,希望找一个地方安静地死去。
跌跌撞撞不知方向。我以为我潜意识里应该是往曾经族人们生活的地方去的,虽然那里已经是一片虚无,但是我记得方向。我会在去那里的路上死去。算是对害死他们的惩罚。
然而当我意识恢复时,我就知道,我所处的地方不是地狱。
地狱没有药草清香和风吹过花的声音。也没有那个人的气息。
我愣住了。那个人,是桔梗。
后来我知道我晕倒在桔梗每天采草药的地方。那是我经常暗中观察她的地方,也是我用神通催化药草的地方。
我暗自嘲笑自己。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爱上了桔梗而不自知。
什么时候想要保护四魂之玉的单纯想法变成了想要多看她一眼?别扭地逃避着自己的真心,却不由自主地催化药草,对自己解释说喜欢这样的环境,可是却只是想让桔梗多来这里采草药,让我自己装作偶然一样又看见她。
我又入情劫。我不知道。因为我不相信在经历两次情劫之后我还能爱上别人。
事实是如此嘲讽。我的爱来的更为浓烈。
至少,在曾经的情劫中我没有死。这次我死去了。
可是我又从地狱里爬回来了,因为知道你会一个人孤单的在这世上,会被背叛,会被误解,会被伤害,所以我为了你,又从地狱里爬出来了,桔梗。
况且,没有桔梗的地狱,是天下间最大的恐怖。
没有我的救赎,我如何面对我害死的族人?一整个,御天雪狼族。
我是御天雪狼,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是全族,我要为族人活下来。我就是凶手,我要向族人赎罪。苟活,是最残忍的惩罚。
也许就是因为桔梗是我的救赎,我才会失去她。我应该痛苦而悲哀地活着,承担所有罪孽,一个人为族人赎罪,最后在某个时候——也许是我老死的时候,也许是族人觉得我受的惩罚已经够了的时候——一个人孤单地走向地狱。
桔梗给了我美好,所以我必须死,死在她手上。经历一切都是虚妄的残忍。
可是我活过来了,挣脱了被施加的命运。那么一切会不会不同?我不知道。
只有一点是我目前唯一明确的。我愿用我所有,换桔梗平安。?
☆、【十七】
? 我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爱上一个人,暗中看着她。如此自卑怯懦,却自负地以为自己的出现会颠覆她的生活。
是的,我至今仍这么想。尽管桔梗已经证明过一次,有我没我,她的命运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姑且让我这么想着吧,想自己在桔梗的心里,在桔梗的生命里很重要。
这个新到的村子里的人们不知道桔梗是一个假人,是一个亡者。女孩子们围着桔梗,目光中是纯粹清澈的崇拜。桔梗是为了拥有这些纯洁目光的人而强迫自己强大的。
我理解她。
我的感情淡薄,但只是现在的我。两百年前的我还有着专属于人类的多情。我曾经也为了那样的目光而战斗。
然后逼死了紫子。
桔梗游离在人世间,需要死魂虫带来死魂充入身体。
这是残忍的凶徒才会做的事。任哪一个有道行的人都会这么想。
这个和尚也是的。于是他要进行他的除魔大业,他要杀了桔梗。
在他眼中桔梗是魔,他必须铲除一切妖魔,所以他无视桔梗对孩子们的关切,无视桔梗周身的慈悲圣洁,他步步杀招。
桔梗最初是不想伤害他的。我知道。
他和桔梗太像了。斩妖除魔,受人崇敬,对啊,除妖,不看灵魂,只看肉体。
所以桔梗,你感受到我的痛苦了吗?
我以为桔梗会禁锢住他再从容离开。这本应是桔梗的做法。
桔梗杀了他。
她的杀心起的太快,我甚至来不及思考,那个和尚就死了。
我惊讶,一个和尚的死不足以让我惊讶,我惊讶的是桔梗的变化。桔梗杀人了。
白天缠着她的女孩看见了。女孩太过恐惧而发出的声响让桔梗敏锐地捕捉到。
桔梗低声轻柔地呼唤她的名字。我莫名有些伤感,桔梗,从未如此温柔地叫过我,是因为我是妖吗?可是犬夜叉不也是妖?
女孩恐惧地往后退,与见到了长相丑陋的吃人的低等妖怪是一样的表情。
桔梗会有多难过?我心中疼痛。可是桔梗只是笑着,苦笑着。
她离开了那个有过短暂欢乐的小村。
离开前她向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
我没有看清她的眼神。
我没有藏起来,她一直知道我的存在,我跟着她,追寻她的气息。
她知道我早就发现了女孩的踪迹和和尚的祸心。确实如此。
可我没有告诉她。因为我无法确定,她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她会不会张弓搭箭,送我一支破魔之箭。
我不会躲她的箭,我也不惧怕死亡。可是我现在还不能死。在让她真正平安之前我不能死。
她的劫数太多,我必须跟着她。但是不能见她。
不露面的跟随,大约是她能容忍的最大限度。
我的感知太强。我察觉到犬夜叉他们追到了桔梗的行踪,并且知道了她的“恶行”。
犬夜叉优柔寡断,他或许想质问桔梗,却又不愿意伤害到桔梗。但是我知道这样的态度才会让桔梗受伤。我没办法帮桔梗,这是桔梗自己的心结。
我只能、我只会,看着。看着她爱另一个人,并为之心伤。
我在桔梗的结界中。桔梗的结界挡不住我,因为这是我教的。
结界中被隐藏的戈薇在我眼中无所遁形。戈薇担忧向着犬夜叉那边喊。可是犬夜叉听不到。
桔梗封住了犬夜叉的五感。她贴着他,要和他一起下地狱。
那我呢?
对,桔梗从来没有想过我。
于是我做了一件事,我将日暮戈薇束缚到我怀中,远远地离开,再将日暮戈薇求救的声音传入犬夜叉的心中。
要求救不能在这里。我不允许有人误解桔梗。
犬夜叉每次都能及时赶到。这就是主角吗?这就是命运偏爱的人?我竟些微有些嫉妒。
我直接将日暮戈薇还给犬夜叉。
下一刻,桔梗的破魔之箭穿过树林射过来。
她在愤怒我坏了她的好事吗?可是抱歉,我无法祝福你和犬夜叉。我比原来自私了。
也许,这么自私才是我。想要你的独家温柔。
破魔之箭被我一只手抓住。?
☆、【十八】
? 灵力肆虐,我再也无法掩饰焦黑的伤口。
桔梗,终于知道她能伤到我,狠狠伤到我。
她冰冷的瞳是残忍的刑罚。
滚。
她送给我这么一个字。
我察觉到日暮戈薇和犬夜叉的惊讶。可是我一点也不在意他们。
我冲桔梗笑,遮挡住自己的伤口。
就像六百年前面对天女那样。后来神久夜成了天女。或者说,她吃了天女。她印证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神久夜的本命神通是吞噬。
因为她吞噬了天女,所以我能活着。因为她吞噬了天女,所以她就背负了天女的一切因果。我们必须相杀。
我挡住伤口,也许是为了身为妖怪的尊严?我只知道,我得走了。
我早就知道不久我就得走,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离开。狼狈的,被呵斥着离开。
一个法师跑过来,是犬夜叉的新伙伴弥勒,弥勒带着小狐狸,看见了我。
“狱君尘。”弥勒的怒吼在我耳边炸响。弥勒的杀招是风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风穴。他毫不犹豫地对我使出了风穴,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脸上尽是狰狞。
风穴可以吸去人间万物,可是对我无用。我早就不是人间的了。我是从无尽地狱里爬出来的。
愚蠢的人类······我不再留恋地离开了。
十年前看见弥勒时,他还是一个孩子。能在我记忆中留下印象,只是因为,他的父亲以一种卑微如蝼蚁地姿态跪在我面前,让我将他的生命抽去,交予他的儿子。
也许那男人太过悲哀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我的大伯。我答应了他。
于是他死了,他本该死的儿子活了。他的儿子——弥勒视我为杀父仇人。
因为怕承担是自己导致亲人死亡的事实,所以就找一个人去恨吗?这就是人类。
我是妖,所以我敢于承担,承担罪与罚。
人类是多么自私的生物,又是多么博爱的生物。他们总是矛盾,于是未来变得不可以预测,可是一万种不同的选择都会回到他们最终的结局。这就是——命运。
命运注重结果。
我找到奈落,我知道他的结果,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的结果。
奈落不惊讶我的到来。我来取回我的东西。
一把梳子。
奈落摊手把它交给我,梳子被怨念和憎恶缠绕,一半是奈落附上去的,一半是我产生的。
奈落妄图用这些怨念引起我对桔梗的憎恶。
他太天真太自负了,以至于他看到梳子上的怨念被我接触之后就消失殆尽的时候,大喊了一句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对桔梗再无怨恨。
站在山巅之上,风将我的长发扬起,我用梳子梳理,转瞬又被吹乱。
一遍遍地梳发,就好像刚死去的时候。
刚死去的时候,我在冥界。这把梳子被我带了过去。
梳子是我送给桔梗的,定情之物。
在射中我的心脏之后,桔梗将梳子折断,扔在我的尸体之上。
我用我一丝灵魂让梳子愈合,这丝灵魂带着我对桔梗的怨恨。我一遍一遍地梳发,梳子上的怨恨就越来越浓。
只要我不魂飞魄散,梳子里的灵魂就会继续维系这把梳子。
当我迈入地狱,从地狱中寻找回人间的方法时,这把梳子就被我丢往人间。
没想到我那一丝灵魂成了妖,她忘了自己的本源,称自己为逆发结罗。
逆发结罗杀人,取头颅,梳发,直到头颅成枯骨,然后再杀人······她将自己的灵智藏在一个头颅内,这把本体梳子被她埋在土里。
日暮戈薇的一箭让逆发结罗的灵智死去。
她很倒霉。因为有我的灵魂气息,所以世间能杀死她的东西不多,与桔梗同源的日暮戈薇的灵力是其中一种。
她死后,梳子被奈落拿走了。
拿回了我的梳子,用它梳发,似乎又回到了在冥界那种浑浑噩噩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的生命像放电影一样在我面前播放。我无悲无喜。
因为那个时候,我没有心。我的心脏在破魔之箭下被净化成齑粉。
我放下梳子,去往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曾经有一个人,为我魂魄永困四魂之玉中。
紫子。我感觉到了。你的灵魂已经转世。?
☆、【十九】
? 我和桔梗因四魂之玉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