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完结】(11)

2019-03-29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女子抬头看他,眉眼弯起,一张俏脸灿若桃李。

  付九拔出刀来护在胸前,提气快步赶回,刚到农家院墙外,便听里头几声惨叫。付九回头,看那女子抱着传志立在车边,笑意盈盈,这才弓身跃上墙头,探头向里望去。但见那兄弟俩都在后院,使锤子的哥哥俯身趴在井口,弟弟则站在墙角的一垛Cao料前,哥哥对着井底大喊数声,嚷道:“老弟,这井里都是水,恐怕藏不了人。”

  他弟弟头也不回,对着Cao料一斧子拦腰连斩两下,登时Cao屑乱飞,飘飘洒洒落了满身,呛得他连打两个喷嚏,骂道:“这Cao里怕也没人!俺说早点来吧,n_ain_ai的,说不定那小子听到风声——”他刚骂完那句“n_ain_ai”,忽听身后扑通一声,似有东西落水,便揉着鼻子转身,不等他完全转过来,恍觉耳后一阵寒气急速逼近,不及细想,拎着斧子的右手当即向后一挥,铿锵一声,两样金属兵器猛烈相撞,这人虎口大震,斧头几要脱手,这才得空抬眼,眼前竟是他们一路追杀的付九,不禁惊道:“是你!”

  付九不给他喘息之机,横刀劈来,这汉子身后便是Cao垛,不能退让,只得提斧迎上,他那斧子少说十来斤重,顺势挥出力道极大,本欲将长刀格开,哪想付九这招未老,中途手腕一翻,转横为竖,刀刃堪堪贴着他斧背削下,他斧子不及收回,刀尖已直直c-h-a入胸口。

  这刀来势迅猛,汉子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一手撑紧斧柄,踉跄着想要站起。

  付九冷笑一声,转动手腕,只听血肉撕裂开来,旋转的刀刃在这人胸□□活掏出一个血洞,露出白森森、被削碎的肋骨。他视线模糊,隐约看到不远处,一具无头尸体匍匐在井栏之上,方明白那声扑通从何而来,心中恨极,勉强仰脸看向付九,嘴中鲜血直冒,喉咙嘶哑作响,口不成言,只听付九道:“杀了二夫人的,是你吧。”这汉子张大嘴,忽的双目一突,扑倒在地。

  顷刻之间,付九连毙两人,院中鲜血淌地,他脸上、身上也是血迹斑斑,正要将糊住眼睑的血渍抹去,忽听一声怒喝:“纳命来!”紧接便是一道干瘪矮小的身影如箭般s_h_è 来,一只大手五指如钩,眨眼已抓向他面颊,正是那白发老头。

  付九心生怯意,刀尖就地一点,借势一个后翻跃开,尚未落地,一条长鞭也已甩将过来。这蒋公子适才和老头正在屋中审问主人家付九下落,忽听屋后一声惊叫,匆匆赶至,付九已杀了兄弟二人,四人本为追杀付九而来,此时何须顾念江湖道义,两人攻他一个,也不觉有碍。付九眼见鞭梢将至,避无可避,只得伸手抓去,甫一握紧,顿觉掌心如有针扎,陡然生起一阵麻意,方才惊觉:这鞭上有毒!

  蒋公子见他中招,喜上眉梢,握紧长鞭向后一收,暗道此毒发作极快,要不多时,他便得束手就擒。他年纪尚轻,经验不足,又有老头同行,不禁轻敌,哪想到这一收,付九非但没有松手,还奋力一拽,借他力道忽拔地跃起,后院宽不过两丈,霎时便扑至面前。蒋公子尚未躲避,日光下寒光一闪,这一刀又是贯胸而入。蒋公子到死,面上仍是惊诧之色,哪想到付九身中剧毒,还有如此疾速,他哪知付九中毒后头脑晕眩,视物不清,这一击全凭长鞭拉扯,偏他又穿了一袭扎眼的红衣裳,付九的刀才不至于刺错方向。

  付九前脚扑跃至蒋公子身前,脑后老头鹰爪已至,避之不及,慌乱中脚下踉跄,单膝一跪,心道吾命休矣,不想这一跪倒,老头五指自他发髻高处擦过,向前一c-h-a,猛扣进蒋公子头颅。老头这手鹰爪练了数十年,纵是石头也能c-h-a出五个洞来,何况人骨?蒋公子一张俊脸顿时惨不忍睹,饶是这老头子,也略微一愣。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便是这一愣的功夫,付九已滚倒在地,双腿横扫,老头向上一纵,不想五指仍在蒋公子头上,动作稍慢,付九这边始终攥着鞭梢的五指一紧,急振手臂,那长鞭便向上飞腾而起,横劈过去,老头身在半空,又有蒋公子牵绊,避无可避,当即给鞭上万千细针撕裂衣衫,胸前皮肤给刮得稀烂。

  老头身体一个后仰,躺倒在地,带得蒋公子尸体也压在身上,一时难以动弹。

  这番猛烈打法,体内血液急流,付九半条左臂已成青紫,难以抬起,只是老头尚有命在,不敢就此罢休,唯恐昏厥,硬是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右手撑起刀柄,倚靠墙壁勉力坐起,无奈力竭,半边身体已然麻痹,鲜血糊面,既挥不动刀,也看不清人在何处。他头脑昏沉,只得慢慢合上眼睛。

  再醒来时,已不在农家院中,付九先看到的,是头上低矮的黑色车顶,回想片刻,才知自己躺在马车里。全身瘫软无力,他正欲撑着身下棉褥坐起,却打了个仄歪,侧身重重跌了回去,大惊失色,忙看向自己左侧手臂,便听车外一声女子的浅笑:“你醒啦?”

  他并未回答。

  女子又道:“还好你去得及时,那一家四口都没大碍。只是你们把人家院子搞得乱七八糟,再不能住人,我在他们四人身上找到些银两,都给了人家,至于你的马,恐怕招致祸端,我给扔在山里了。”

  付九缓缓坐起,仍是默然不语。

  女子嘻嘻一笑,兀自说道:“可惜你昏了过去,不晓得人家怎样感恩戴德,赞你是大英雄呢。救人的滋味,可要比杀人好多了,是不是?”她说到此处,略一叹气,“只不过你杀了四人,也只救了四人,还是不太值当,若能兵不血刃又救人于水火,那便完满了。”她在外头驾着马车,嘻嘻笑笑说了许久,始终不见付九应声,末了,方幽幽道:“若有不砍手臂也能救你的方子,我自不会出此下策。”

  付九右手攥紧另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冷笑一声:“若不是你,我会落到这种下场?”

  听到这话,女子一声呼哨,让马儿放缓脚步,掀开帘子跨进车厢,她怀中婴儿咂咂嘴,也看向付九,一双圆溜溜的漆黑眼睛格外明亮。她摸摸孩子脸颊,甜甜一笑:“付大爷,我实在是不喜欢你,只是我跟方二夫人有言在先,才送你一程。小女子虽然武功不如大爷,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付九满目狐疑,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问:“你跟二夫人是何关系?”

  女子叹息一声,苦笑道:“我运气不好,不曾亲眼见过天下第一美人的丰姿。我见到她时,”她抬眼望着付九,正色道,“她正躺在太湖岸边,给一群强盗欺辱。”

  付九通身一震,牙关紧咬,问:“为什么不去救她!”

  女子低声道:“付大爷,常言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小女子武功低微,不敢贸然上前。”自与付九相遇,她总是笑意盈盈,明艳可人,似对一切都游刃有余,此时方透出一丝柔弱哀伤之气。

  付九气极,刻薄道:“我躲在林子里,你一眼就瞧见了,此等目力胆识,想是歪打正着?”

  “付大爷,原来您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再度露出娇媚笑容,自腰间布包中取出一截竹筒,递他面前,“喏,是这个。”竹筒中嗡嗡作响,如同蜂鸣。“我在方二夫人墓前洒了‘情人索’,呀,这名字你恐怕不知道,你们江湖中人,叫它‘千里追魂香’。我那日见到夫人惨死,却不能出手相救,心中愧疚难安,事后到坟前跪拜,忽想起人家说她身边还个忠仆,现在我知道,那人就是你咯。我当时想,若你还活着,定会回来看她,眼下人人都想杀你,我若能救你一命,也算是给方二夫人赔罪了。果不其然,你当真去了,自是沾了满身‘情人索’,我再追你,岂不容易得很?之后的事,你都知道咯。”

  此话一出,付九益觉她言语诡谲,不可信赖,一时却无法反驳。又听她娇滴滴一笑,道:“你不信也罢,起初我到苏州,也是为了那天下至宝,哪想去得迟了,落梅庄竟出了大事。后来听人说你在太湖一带,自然也追了去,跟踪你、要你去救人,也未尝没有试探你的意思。但我既知你身上什么宝贝都没有,又何必害你?”

  付九怒道:“你搜我衣裳?”

  女子一愣,似是听到了颇有趣的事情,一时乐不可支,掩嘴笑了半晌,方答道:“付大爷,人家都说过了,实在不喜欢你,要不是给你治伤,才不稀罕碰你呢!哎呀你莫生气,你可记得,我给小少爷下了毒,要你去救人?”她见付九脸一黑,又要发怒,忙安抚道,“那是骗你的,小少爷不是平安无事吗?嘻嘻,你若是有那宝贝,何必因我威胁回去救人?”

  付九冷道:“那又如何?”

  “唉,你当真毫不知情,兴许真是流言。”她低低一叹,“我听说,张三不要给方老爷送上西域进贡的还魂丹,想是以讹传讹,还魂丹是塞外边民的秘药,就算要上给朝廷,也是地方巡抚的职责。那药能起死回生,包治百病,自也可以解毒,我去过塞外数次,从未亲眼见过,这次到苏州,便是想瞧一瞧那丹药模样。那还魂丹要是落在你手里,只怕立刻便拿出来给小少爷吃了。”

  两人说得许久,付九不觉已去七分怀疑,不禁奇道:“你看那还魂丹做什么?”

  女子促狭道:“付大爷,你先前便该问了,我怎么会有那‘情人索’?”

  付九这才感到她可疑之处:“不说千里追魂香价格高昂,便是制香的神医素云,能找到他的人也是寥寥,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会有那个?”

  女子眼如弯月,笑盈盈地看着他,说:“你猜呢?”

  她媚眼如丝,瞧得付九颇不自在,低下头去沉思片刻,迟疑道:“你是江湖上哪位英雄的千金?”

  女子细眉一挑,嗔道:“哼,我们女人家厉害,就非得借爹爹、相公威名不成?这世间,有的是凭自己本事扬名立万的女人,你眼前便是一位!”她满面怒容,仍不失娇态,眉眼反倒更加生动,付九平生少近女色,这两日同室而处的,却都是绝色佳人,一时心神恍惚,也不生气,不觉放软声音问:“那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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