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望着他,眼中尽是温柔之色:“你过来些。”待传志靠近,她抬手轻轻抚摸传志脸颊,指尖自那血痕上一一拂过,心疼道:“是我不好,竟将你伤成这样,快去擦些药。”
传志心急如焚,当她尚未清醒,又问:“郑先生在哪里?我去找他便是。”
夫人垂首低叹:“传志,你若信得过我,与其找我南华剑,不如去寻个厉害大夫。我当真不知,想来师兄也不知。他虽x_ing子暴躁些,到底是一派掌门,岂会纵容门人做这等事。”
传志踯躅片刻,见她精神萎靡,也不好逼问,犹疑道:“你当真,不会骗我?”
夫人点头,软语呢喃:“你和你娘,真的是一个x_ing子。”
这话里像是有只爪子似的,挠在传志心上。他不肯耽搁,道声多谢便转身离去。待走出客栈,日头仍高高悬着,耀眼光芒直刺而下,行人熙熙攘攘,他浑浑噩噩地走,脑中混乱一片,一会儿想怎么无功而返,竟信了她,一会儿又想阿笙说得不错,无凭无据上门求药,人家岂会给?一会儿想岑叔叔命在旦夕,不知云姨来不来,一会儿又想真是没用,害叔叔中毒,却什么都做不了。一会儿想郑夫人竟然认识我娘,她为何会那样惊讶?一会儿又想,我娘死得那样惨,我还从未见过她。
他头昏脑涨,不知该去向何处,不留神撞了位腿残的路人,怔怔望着人家蹒跚离去,忽想:我还有阿笙啊,我要去见他,我不该对他生气,我要对他道声对不起。思及此,他使出青石山步法一路疾驰,只想立刻见到阿笙。
等他回到客栈,一把推开房门,张口便叫阿笙名字,不想另一人也在房中。那人神情y-in鸷冷峻,他只有一只手,手里握着一把刀,那把刀不比传志这把锋利,刃上寒光却令传志炫目。他是付九。
他的刀,正架在阿笙颈间。
阿笙坐在桌边,低头把玩一枚铜钱。铜钱在他修长的手指中翻飞旋转,像是一只灵活的鸟。听到传志回来,他只是轻轻一笑:“师叔死了,我要为他哭,你连青石山弟子都算不上,何必跑到外头哭?”
传志诧异,阿笙明知他去做何事,怎会这样说?还未开口,便听付九冷道:“自己身上背着血海深仇,还有心思为仇家哭,少爷,你可好得很!”
传志并未答话,再一忖度方明白眼下情况:九叔已知阿笙身份,才如此生气;而阿笙这般说,是因为……他不能让付九知道岑青还活着。心思急转,又想到阿笙在大堂中假装哭泣,定也是为了隐瞒此事。为何?为何不能说?
付九当他心中羞愧才无言以对,当即喝道:“少爷,我知道你是被这小子耍得团团转,鬼迷了心窍才跟他勾勾搭搭,有了那等腌臜关系,既然知错,这些过往事情便不必追究,眼下——”他转脸瞪视阿笙,缓缓道:“我要你亲手杀了他!秦茗这厮活着时害我落梅庄,死了也不肯安生,要他的孽种来勾引我方家少爷,要害我方家血脉就此断绝,这等血仇,我要你现在就报!”
传志纹丝不动,望着阿笙想:为何不能说?怕给人知道?给谁?下毒的人?下毒的人不在南华剑?不在南华剑。那是谁?给他知道又如何?突然,他想起阿笙那句话:“大堂中人人都可能下毒,你要一个个去逼问?”
人人都可能?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付九!
付九说罢,传志不答话,反是阿笙扬起下巴,淡然道:“你说完了?”他颈上是一把刀,只要付九那只手稍有动作,他便会身首异处。然而他像不知道这件事似的,微敛双眸,鼻中嗤笑。“家父一代英豪,岂会在意你骂他,世人白眼恶语,恰好拿来下酒。至于我,”他眸中一凛,冷声道,“我不及父亲万分之一,谁辱我一句,我却要加倍奉还。”
话音将落,他手腕猛然撩起,铜钱飞s_h_è 而出,付九不及动手,便听铿锵一声,长刀顿时变作两截。阿笙食中二指向下一探夹住断刃,随即抬肘倾身,半截断刀自下而上直刺付九喉头。他两指挟刀,抬眼睇去:“你方家人若杀得了我,便来杀。”
“阿笙不可!”传志回过神来大叫一声,迈步上前急道,“不要杀他,求求你……”
阿笙瞥他一眼,松手退回,靠向椅背。传志舒一口气,道声多谢,转向付九:“九叔,当年方家的事还有许多疑窦尚未解开,等我们到达苏州,找那落梅庄主人一一调查清楚,再报仇不迟。且不说阿笙的父亲已经身故,便还在世,这血仇,这血仇……也与他无关!”
他先前在意阿笙身份,却舍不得与他断绝关系,将此事抛之脑后,如今一路作伴,两人心意愈笃,阿笙今日又以死相护,他岂能辜负?如今给付九一逼,不得不面临阿笙身份这一问题,方陡然惊醒:我喜欢阿笙,想和阿笙始终在一处,他是谁的儿子,又有何关?想通此节,传志只觉通体大畅,深深望着阿笙,笃定道:“九叔,你对我有养育救命之恩,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做的。你一心要我报仇,我当然会报,方家的仇,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但你要我杀掉阿笙,却是万万不能。我喜欢他,对他一心一意,我过去不太懂,只知道我想和他在一处,今日我才懂。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生和死都在一起。你若硬逼我杀他,那我只好杀,但倘若他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付九一掌猛拍桌案,怒道:“这是威胁?!你胡说什么!我将你辛苦养大,为的竟是这一日,要你拿x_ing命逼我!”
传志苦笑,轻声道:“我岂会逼迫九叔,我心里将你看作父亲啊……我本不想报仇,这样辛苦奔波,全是因为九叔你。”
听到那句“不想报仇”,付九怒火攻心,大步上前,一脚踹他胸口。传志不躲,生生受了,跪倒在地。付九破口骂道:“不想报仇?方传志,你不想报也要报!你他娘的姓方,你打生下来,就注定要报仇!若不是因为你,老爷少爷岂会惨死?你娘岂会连尸身都给人□□!却他娘的说不想报仇,你心肝何在!”他怒不可遏,拳脚并用打向传志,下手全无分寸,传志抱着头蜷起身子,一语不发,屋中一时只有重击撞上皮肉的闷响。
“够了。”阿笙忽道。
付九打红了眼,扯着传志发髻将他翻过身来,挥掌箍他脸颊。
“住手。”阿笙又道。
付九冷笑,举起手又欲再打,边y-in声道:“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管我方家的事!”
阿笙捏起手中铜钱,神情冷漠:“你不肯放手,我替你放。若你连这只胳膊也不想要了,大可一试。”付九膝盖跪在传志颈间,与他对峙。
传志喘不过气,脸颊涨红。阿笙望他一眼,忽收回铜钱,淡淡道:“他连我这个废人都打不过,又如何报仇?”
“那又关你何事!”
阿笙冷哼一声,笑道:“我会陪着他,帮他报仇,直到他杀掉最后一个仇人。到那时候——”
传志已猜到他要说什么,大惊失色,想叫他不要说下去,却因窒息而无法开口,躺倒在地挣扎起来。
阿笙垂眼,眸中是一如既往的凉薄之色。他笑道:“我会束手就擒,让他亲手杀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一章才发现今天是520,作为一只单身狗,感觉好虐:(
这文写到现在,一直担心传志阿笙进展太快,会令人觉得突兀,按照大纲走的话,这时候原本应该处于暧昧期。但是到了11章的时候,忽觉得可以了,于是他俩就在一起了。【感情线已经不受我的控制了orz
不过我还是不打算再修,一来懒,二来我觉得暗示的细节也够,在那个时间点上阿笙的告白也不怎么突兀,三来毕竟十七八岁,正是荷尔蒙爆发向往爱情的年纪嘛【毕竟古代的小孩谈恋爱的机会比较少,能见识到同龄又有好感的人是种缘分23333
但是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怕有人觉得快。我自己也觉得快,所以这几章一直在修复。两个人告白、在一起,然后才去学着爱,学着怎样相处,怎样接纳彼此,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少年爱情。传志和阿笙有许多观念不合的地方,交往起来也会有冲突,也许吵架是一种促进感情增进了解的方式~
老友记里有一集,钱德勒和莫妮卡吵架,钱德勒问我们是不是分手了,莫妮卡说不是,我们只是吵架,怎么会分手呢。这是成年人的恋爱方式。
希望阿笙和传志也能学会:)
这一章想表达的,便是两人的观念冲突,而后又在面临“外敌”时心有灵犀一致对外的默契,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来。【啊我知道一说出来就没意思了orz
啊最后说,这文设定的时候,感情线就是一路甜甜甜的,希望喜欢~
520快乐~\(≧▽≦)/~【虽然我觉得这种动不动就是情人节的日子很多余啦【走开
☆、蓬门今始为君开
付九放开传志,死死盯着阿笙,半晌方道:“当真?”
阿笙抬起下巴,悠悠道:“你不信?”
传志捂着喉咙从地上爬起,站在付九身侧望着他,心中五味陈杂。付九瞥一眼传志,啐道:“你要替传志报仇,再要他杀了你,惊鸿剑的儿子会做这等赔本生意?说,你不知羞耻纠缠传志,还许下这等可笑诺言,到底是何居心!”
阿笙弯起眼睛,忽的笑了,转眼看向传志,嗤笑一声:“付公子活了这么大岁数,竟不懂这种居心,真是可怜得很。”
付九面色一白,正待开口却见这两人正目不转睛互相望着彼此。传志嘴角开裂,半张脸高高肿起,然眸中专注深挚之色,付九却从未见过。传志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今日因这断腿的小子竟敢忤逆于他,且毫无悔意,令他恼羞成怒方下此狠手,此刻见他这般狼狈,却觉胸口陡然一空,怒斥之言再难说出。不知为何,他忽想到一件事,十八年前,太湖之畔,传志还是个小小的婴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