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刀 作者:梁白开(上)【完结】(5)

2019-03-29  作者|标签:梁白开 江湖恩怨

  付九暗道,小少爷满月酒,另三人皆在宾客名单里,却和陈叔平相似,是“请不来便罢”的客人,若都是张三不挚友,何至于此?他自幼在落梅庄长大,也未曾见过三人。另一人也道:“这四人里头,只有方老爷子年纪最大,是武林至尊,另三个也得自称一声晚辈……”

  “蠢货!张三不交友,岂会在意虚名辈分?”

  “哼,定是你信口胡诌,要真如你所说,张三不在樊楼跟那三位朋友说要给方小少爷送礼,当时高手齐聚,岂会让你听了去!”

  “在场的可不只我一人,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何必怕人听了去!”

  两人争执不休,付九冷笑:这两人说话气息混乱,功夫低微,连隔墙有耳的道理都不明白,定是不入流的无名小辈,只听到些捕风捉影的流言,便敢对江湖一流高手妄加评议,言谈间似与人家颇为熟稔,实际上,恐怕连这几人模样都未曾见过,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听得隔壁叮叮咚咚磕磕碰碰,似乎打了起来,付九淡淡一笑,想重新睡下,却在合上窗子那刻,胸中一滞,隐隐感到不安:这些流言,到底传了多远?又有多少人听到了?

  皇帝玉玺、少林藏经阁、西域还魂丹、前朝宝藏……张三不要给小少爷的“天下至宝”,随便哪一样,都是令人垂涎三尺、能搅起腥风血雨的东西。

  付九立在窗边忖度半刻,一阵凉意袭来,陡然惊醒,方觉后背一层薄汗。

  是夜,南阳城中,一道黑影纵马而去,又立刻融进了漆黑的夜色中。

  连日来马不停蹄,沿途景色愈发熟悉,付九心中却担忧愈甚。一路东来,那流言甚嚣尘上,眼下已人尽皆知,便是寻常百姓也对此津津乐道。无人不想亲眼瞧一瞧那天下至宝的风采,无人不想亲自到落梅庄中看看那将要得到至宝的孩子,更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设想:若我得了那件宝贝,会怎样?

  这日至太湖岸边,黑马已精疲力竭,一声哀鸣瘫倒在地,涎水四流,抽搐不止。付九拔刀自它脖颈一划,朝码头走去。落梅庄于太湖一带设有多家钱庄、客栈、妓馆,商船数十,走水路横穿太湖,今夜便可进入苏州城。

  惊蛰已过,细雨纷纷,雨水落在一望无际的湖面上,悄无声息。

  因着落雨,渔船少有出航,鳞次栉比停靠在湖畔,独方家码头一面青色旌旗高高挂着,十数精壮水手正在卸货,一人在岸上指挥,付九上前,朝那人略一拱手,道明身份。他平日都在庄中协理事务,出门办事也往往独自一人,与码头一带庄中弟兄少有接触,那人将信将疑,退后两步将他打量一番,瞧见他腰间长刀,忙躬身道:“当真是九爷,小人一时没认出,还请见谅。”

  这刀是老爷所赐,刀鞘上刻有梅花一支,落梅庄众属皆有耳闻。付九道不妨事,要那人带他见商船头目。那人忙派人前头通告,带领付九走下码头,转进湖畔一处巷子,辗转数次方进入一座庭院。院中西侧种了一株碗口粗的紫藤,紫藤架下摆有石桌一张,石椅两只,再无他物。付九心道,落梅庄规矩甚严,太湖分舵的院落简朴如斯,老爷当真治家有方。

  那人将付九送入正厅,嘱咐下人端茶送水,恭敬告退。

  室外雨声淅沥,付九无心喝茶,在厅中来回踱步,辗转难安。码头一切如常,城中钱庄酒馆也别无异状,他本不该担忧,却总觉一口闷气梗在胸中。过了片刻,只听厅外有人靠近,来人高声道:“罪过罪过,竟让九爷等了这么久!”随后,走进一位身材矮壮,面色发黄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名仆役。那人一见付九,慌忙行礼道:“属下封决见过九爷,适才小的来报,说九爷来访,无奈属下正在核对舵中账目,一时抽不开身,这才迟了,还请九爷见谅。”

  付九摆手道:“庄中事务为重,不妨事,封舵主,付某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封决眉头一簇,忙拉他坐下,要人换过茶水,问道:“不知九爷所为何事?——您这衣裳怎么都s-hi了?那混小子竟没带把伞!属下先给您赔个不是——你!还不快去给九爷拿身干净衣裳!愣着干嘛!”

  付九道:“不必,前些日子付某在外头办事,今日刚回来,我只问你,苏州城中可有异样?”

  封决讪讪一笑,道:“九爷,咱们这些下头的,不比您啊。姓封的在老爷手下干了这么多年,落梅庄可一次也没进去过,苏州城里有异样,属下哪能知道?”

  付九道:“近来江湖上的流言,你可知道?”

  “什么流言?”

  “明日是小少爷的满月酒……”

  封决略一思索,点头道:“您是说,关于那空空妙手张三不的?”

  “正是。”付九心下盘算,想必苏州城中也有流传,老爷定有所耳闻,不知会作何打算。他愁眉紧锁,封决却哈哈笑道:“我还当九爷在说什么!这件事,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咱们兄弟闲暇时候,也总猜测那是什么宝贝。九爷说这做什么?”

  付九起身道:“不妨事。我这次来,是想借你的船。”

  封决疑惑:“船?您借它做什么?”

  “付某来时跑坏了马,又有要事向老爷禀报,想借封舵主商船一用,走水路赶回苏州。”

  封决看向院中,沉吟片刻,为难道:“九爷,不是属下不肯,分舵十二艘船,八艘在外,余下四艘正在卸货,您要想即刻就走,怕是不容易。”

  “要等多久?”

  “少说半个时辰。”

  “那我去码头等。”付九说罢便走,封决跟在身后,劝道:“九爷,您一路辛苦,不如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属下便派船送您过去,保证一个时辰便到苏州城,绝不耽误。”

  付九眉头紧锁,冷声道:“不必。”

  封决苦笑,又劝他至少换件干净衣裳,总不能风尘仆仆去见老爷少爷,连声说:“属下这里不比庄中,您瞧不上也是常理,姑且将就将就,让属下尽尽忠心,老爷那边,还得您多多关照。”

  付九给他缠得烦乱不堪,只得换过衣服,匆匆赶往码头。封决这人油嘴滑舌,做事倒很利索,不到半个时辰,便安排好了船只,随他一同前往苏州。

  天色已晚,湖上雾气蒙蒙,视野中空无一物。付九立在船头,一手紧握刀柄,默然不语。封决上前道:“九爷,您这么站下去,容易着凉,时候还早,您先回去歇着吧。”付九仍是一句“不必”。封决沉默片刻,忽道:“九爷您对老爷,真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付某这条命本是老爷给的。”

  封决笑道:“也难怪老爷信赖您。明日小少爷满月,不知老爷会赏您什么礼物,跟在老爷身边,想是舒服得很。咱们下头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混些饭吃,就算想跟老爷表忠心,为落梅庄卖命,也找不到门路。”

  付九淡淡道:“封舵主在太湖一带,天高皇帝远,想要逍遥过日子,不是容易得很?”

  封决连连摆手:“哪里哪里,属下担任分舵主以来,虽说没有功劳,也是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为我落梅庄鞠躬尽瘁,哪敢打什么小算盘?”

  付九道:“那便好,封舵主待付某不薄,万一老爷日后要我做些什么,恐怕下不去手,岂不是对不起老爷?”

  封决尴尬一笑,连声道怎会怎会,如此一来,再不好说什么。付九盼得清静,自不言语。只有船只飞快前行,湖面漆黑,已入夜了。

  这天是二月初九,距方小少爷的满月酒,还有一日。

  子时三刻,付九一行方至东岸。封决令人自船上牵出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负有一只木匣。封决接过缰绳,亲自递给付九,拱手道:“九爷说跑坏了马,属下这匹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也算是脾气温顺,耐力不错,此地距落梅庄尚远,还请九爷不要嫌弃。”

  付九无意与他纠缠,跳上马背,道声多谢。不想封决仍立在马前,抬起眼皮朝他微微一笑,又瞥一眼那只木匣,垂下眼睛兀自道:“那只小箱子,是属下一点心意,算是给小少爷庆生,烦请九爷交给老爷。日后若有用得着属下的地方,还请您不要客气。”说罢,行过礼后退至道旁。付九再一拱手,纵马而去。

  很快,他便能赶回落梅庄,向老爷问安。也许明日里,还可以亲眼瞧一瞧小少爷的模样,想必漂亮得很。

  落梅庄位于苏州城郊,依山傍水,庄外有密林掩映,平日里人迹罕至。现今小少爷满月酒将至,夜色中遥遥望去,庄中灯火星星点点,影影绰绰,想来这两日,宾客已陆续到达,在庄中住下。付九一路精神紧绷,忐忑难安,眼下看到那点灯火,蓦地松懈下来,这才感到疲惫乏力。他已有五天不眠不休,一时倦意上涌。付九示意马儿缓步而行,暗道自己多心,落梅庄是何等地位,岂会受些许江湖流言影响。此时放松下来,方想到已是夜深,便转小道,欲走侧门进庄,以免惊动老爷。

  雨已停歇,泥土潮s-hi松软,马蹄声细不可闻。便在这时,忽闻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听声音只有一人。付九翻身下马,身形一掠,藏在树后。来人身材瘦削,裹着一件黑色披风,兜帽遮脸,怀里似乎抱有东西,气息紊乱,脚步踉跄,朝这边跑来,身后并无人追赶,料想是庄中仆役,夜里偷了东西仓皇出逃。

  待人走近,付九大喝一声跃出林中,挥刀斩向他脖颈,骂道:“什么人!”

  这人有些功夫,脚尖点地,向后一躲,抱紧怀中包裹,并不出声。

  付九冷笑道:“深更半夜,从庄中偷偷摸摸出来,要做什么?说出来,兴许能逃过一劫,不说,莫怪付某不肯留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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