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准备充分,还好虚惊一场。只是,以后你的路,会更难走。直到,他倒,你立。”沐海棠说这话时用手指撩开窗帘对外边看着,七俭倒熟悉她这做法,发现这郡主是越不直视着你说的话就越是在忧虑和关心。想到这,七俭莫名嘿了一声,而后又觉不妥,收起笑意道:“今日唐家兄弟的人在楼上瞧着他来了,看来余家真正作主的就是他,不是别人。你今后也要多加注意。”
沐海棠也没说其他,只是不经意的点点头。要确认余丰年身后的人究竟是谁,要等一件事,等余家老爷子去逝,余家将她告到沐王府,到时看沐王府各人的反应,就能清楚七八分了。
两人各怀心事,也不再说话。马车到了一段颠簸路,沐海棠没留神,被颠得往七俭那边撞了一下,正欲伸手抓个什么稳一下,七俭本能的伸手去撑,两只手一下紧握住。等路稍平了,七俭平欲将手松开,却感觉郡主的手在略用力,于是也不再乱动,两人就这样一路握着彼此的手,直到下马车,都是七俭牵着郡主将她扶下车。下马车后,郡主却突然独自向前走去,不管七俭是否跟上。
七俭不知是否因自个刚才的冒犯才至此,也不敢上前问,只得一路跟着。倒是轻竹一路疾步跟着郡主,不经意一眼,竟从郡主脸上看到了霞绯。刚才随马车步行的她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得停步对后面的七俭看去一眼,见后面的人神色正常,这才放下心来。
贰陆回
商号一挂旗,七俭就忙得分身无术,沐海棠想见她都难。或许是一直心念花娘,又或许是布匹买卖在金陵地界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辰宿予睦的货栈里除茶之外见着的第二样货物就是布匹。七俭亲自带人跑乡下,选蚕丝,一圈跑下来黑瘦不少。
这会才进府门,下腹一阵怪痛,于是摆手让罗云清带人先去用膳,自个则捂着小腹往卧房走去。隐约预知是何事,花娘曾细心教过,可如今真要面对,却着实有些难堪。走过梳妆台时无法正式自个此时的模样——无论一身男装再怎么像男儿,却实实在在一女儿身生来注定。
这事花娘虽教过,但如今真要直面,却有些临了慌了阵脚不知如何才好。娘亲近日回杭州去省亲不在府里,找府里的丫头开口要那玩意是不行,唯有去找轻竹或自个准备。思来想去,一时拿不准主意,下腹却越来越痛,只得捂住顺靠着门蹲下,一时眼里涩出些泪水。
沐海棠进门时就见着这幅景象,这人像个无助的弃儿,委屈又迷茫的坐那抹眼泪。进门后不动,挡住了身后要跟进来的人,等缓过神来后挥手让后面的人都别进来,这才轻步走到七俭跟前蹲下,没拿锦帕,而是以掌拭泪轻声道:“不哭,我在这。”
七俭惊的用手抵开那手掌,把头扭到一旁想站起,但才动动就感觉疼得不行,又跌坐回去。她这样,沐海棠首要想到的是在外受人欺负了,可属下没来报,略一思索,又看看七俭,恍然大悟的站起,走到门旁对轻竹耳语几句,待轻竹掩笑离去后,她又走到七俭身旁,这回不是蹲着了,而是同样靠着门坐在了七俭旁边。
“你是长大了呢,不要怕。”沐海棠说得柔风细雨,七俭更觉难堪,只能不看人不搭话。沐海棠见她此时模样觉得真是像个闹气的孩童,好笑又无奈的叹了一声:“做个选择吧,是彻底做男子不背负担的行走世间,还是终有一天会离我而去。”
原来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七俭呛笑一声摇头,有些疲惫的靠在门扇上眨眨眼道:“我生来是女子,又怎可能是男子。这种自欺还是不要欺一辈子的好,还清你的债,我总还要过自己的日子。不过是以后行事要加倍小心,郡主放心,沈守信时刻谨记身份,从来不敢肆意的活。”
这话里的负气任谁也听的懂,沐海棠忽的转头盯着七俭看,七俭以为她要说话,也迎上目光。一直以为,沐海棠是个自私冷酷以自己的利益为绝对唯一的人,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达到保障她利益这个目的。可这时候的这束目光,怎么有一丝看不懂。这目光让看的人难过,甚至心生怜惜。七俭赶紧把这念头甩掉,别开目光投向远处。
应是沐海棠吩咐过,轻竹拿了东西来,并未再嘱咐其他就走了。
天气渐秋凉,七俭发觉从昨夜起饮食都去了生冷,样样温热。只是从昨天说过话后到今夜就没见过郡主,也没人主动告知她郡主去了哪里,这让她心里颇不是滋味。才回到书房,丫头上了茶后唐刀就来了,也没和她废话,一脸愤恨的说宇文恒那没出息的把事办砸了,没来回来。说完看七俭不说话,他有些熬不住了,只得接着说:“那蠢物就别回来了好!浪费钱银不说还耽误时机,简直该死!”
七俭没心思和他耍这以退为进的小心思,摸看着手上的布匹,不是很满意,这不是她想要的。于是放下布叹了一声,把茶壶里的茶倒了一杯递给唐刀:“同为郡主效力,你们的心思我懂,如今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全信。不多说别的了,你们想要的,沈守信会尽量给,今日在此去只要唐兄一句话,将来你们的翅膀硬后,别叛主。否则,我会拼命,不是拔羽毛,是会砍了你们的双翼。”
这话说得并不阴狠,却因七俭此时喉咙倦音颇重,倒让唐刀浑身抖了抖:“守信先生说笑了,我等忠心为主,苍天可鉴,不知先生何来此话?”“那就记住你今天的苍天可鉴。让宇文恒回来,这边急需用人,昆明那边,我来安排。这布的织造工艺不符我想要的,你再找找技师,这批布,是我们独树一帜的敲门砖。”七俭说完,唐刀赶紧应话要退下,七俭轻咳一声,他会意停步恭敬问道:“大管事还有事吩咐?”
“郡主,这几日……”“啊,常宁公主召郡主入宫了,郡主临走前交代过,府里的事大管事全权做主。”唐刀说完,见七俭没事再吩咐,于是退下。唐刀走了不一会,府里的下人拿着驿站人送来的急件递与七俭,没拆信前七俭就猜到是梁道远来报喜的信。拆了信一看果不其然,信上说他已和昆明官府的人搭上线,事情已有眉目。
信件最后附了一事,七俭看后百思不得其解,梁道远信中所说路上遇着的那对夫妻她感觉极像福德来和红儿,可又说有三、四岁男婴,那又对不上,才分开不到几月,哪里来的三、四岁男婴。依梁道远所说仔细想想,也没有那样的仇人,究竟是何人,一时想不透。于是回信,让梁道远再探探对方的口风,若能知晓真实姓名最佳,再不成让人画像传来。
沐海棠在御花园见着她着玉盈姑姑与舒鸿笺相谈甚欢时,一时真不想上前。最终似是被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押着上前,施礼后笑得冷然的看着舒鸿笺道:“真巧啊。”说完又看向朱玉盈:“姑姑新交好友,所以特让海棠前来认识认识?”
朱玉盈上前握住沐海棠的手引她到椅子边,又亲手拈了一块果肉喂到她嘴里,看着她吃完才笑着自个坐下。这亲昵的宠爱让四周的内侍皆有些惊住,虽然常宁公主对花月郡主好早已不是秘闻,可今儿亲眼见着怎么个好法,真是让他们不得不叹。倒是一旁的舒鸿笺,似是没看着这一幕一般淡然坐那看着天边的云飘来又飘走。
“宜秋这些时日一门心思忙着,都不来瞧姑姑呢,姑姑想得紧,只好让人接你来了。听闻你买卖行的旗已在金陵竖起来了,特地为你引荐个人,能帮到你的人才。”朱玉盈说完,沐海棠对舒鸿笺看了一眼,轻声哼笑没答话。能和公主平肩而坐在这御花园的,总有些本事,可不是人才么。
朱玉盈特地强调舒鸿笺会四国番话,当重用。沐海棠不知道这些人都在打些什么算盘,这话她不驳,只因不能驳。这是公主的旨意,她不接受也得接受。只是她很是不懂,把这舒鸿笺放在她身边到底是何意,她只不过赚些钱银,又不扯权力争斗。而且更看不透这是常宁公主的意思还是另有人授意她如此,前者还好些,若是后者,真是又不知哪里藏了一潭寒冰等着她去踩。
舒鸿笺走后,朱玉盈带沐海棠回春和殿,到了内殿,待朱玉盈屏退左右,沐海棠开门见山问道:“姑姑这是何意?”本走在前面的人忽的转身,带着笑意步步逼近她:“以皇家关系论,你是我侄女,以沐王府关系来论,你还是我侄女。我理当为你啊,宜秋。”这话让沐海棠觉出一丝凉意,欲后退些再答话,却不料瞬时被揽住,动弹不得。
“宜秋,年底我就是你们沐家的人了,你有话想对姑姑说吗?”这姿势太过亲呢,沐海棠头一回觉出害怕,只得微避着答道:“海棠早已冠了余姓,姑姑想听我说什么?”“答非所问,你不是狡猾,而是心狠。”朱玉盈松开她,掩面轻咳,而后叹息一声。良久后似才缓过神说:“辰宿予睦这四个字是何意,你不会不懂。”
“只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她随意取的名字,不知姑姑要作何解?”沐海棠端手而扣站在门口看着天色渐暗,好似明白了先前舒鸿笺的心思。好久才听到身后传来回音:“世间星辰都予沐,是你沐宜秋的沐。她要将她的所有都给你,宜秋,你对她究竟有多好才能让她生出这等心思。”朱玉盈说完,沐海棠动也不动的淡然回道:“她命都是我的,还有什么予不予,姑姑究竟想说什么不如直说,海棠愚钝。”
“只是不想你的好给任何人,你的好只能给我。”靠近耳畔的声音让沐海棠心里抖了下,是害怕的抖。只是这话她不能接,再接下去,就过了界线。
沐海棠又是三天没回府,这三天七俭也没出门,也是出不了门。这会已是子时,忙完后沐浴换了身绸袍随意躺在躺椅上想事,想得眼皮渐重,正将睡去,却觉身上一暖,惊的抬眼,见郡主脸上隐怒的站那盯着自个,于是赶紧坐起。顿了一会正要说话,却听得郡主道:“谁准你这样穿?要是闯进来的是下人,你将如何自处?”
这不无理取闹么,这么晚了哪个下人敢不敲门闯进来,敢在这府里做土匪的也就眼前这人了吧。七俭不晓得这又是咋了,只得撩起散下的发丝,握紧毛毯不说话,尽量把露在绸袍外的腿给遮掩好。天气还热,这些天又是信期,沐浴后就懒得穿那么繁琐的衣衫,也是要就寝了,这也有错?
沐海棠盯看她一会,似是要说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最终说道:“总之我不许有任何意外,以后睡觉也遮严实了睡。你在府里不养成习惯,要是外出就会疏忽。就是这样,你要谨记。谨记。我走了。”说完步子似有些慌的踏空了一步,趔趄不明显,七俭想扶,但又怕遭训,最终还是没动,只是看着莫名其妙闯进来又莫名其妙走掉的人发呆。
贰柒回
工部和内务府各有下辖的织染局,七俭自知如今开设织机房和染房都还不到时候,可自个一路选丝,送到别人手里织染,再回到手上,总不是自个想要的布,于是就想到了官家织染局。好的匠人都被官家收了去,民间想要再找出技艺相当的很是不易。今日总算能出门,约了工部陈匠官午时去酒楼聚聚。
进饭厅时跨了门槛才愣住,今儿稀奇事,郡主竟比她早,更稀奇的事,桌上不止郡主和老夫人,还有一名女子在一起用早膳。仔细一瞧,更愣了,这不是舒鸿笺么。
早膳都不吃了,憋了一腮帮子气站那听沐海棠把话说完。郡主的属下就忍了,现在莫名冒出一个不知哪来的女子就说要一直跟在她身边,做买卖而已,真像是在做谋权的事,一堆人跟着盯着。不能忍受。
“她怎么跟着我?以什么身份跟着我?金陵还有谁不晓得舒家女公子的?”最终还是把怒气压了下去,就事论事。“是都晓得,也不用藏着掖着。她在书画方面的造诣你也见识过,且她祖上出了好几名瓷商,你想开拓的瓷器买卖,她能是好帮手。跟着你做女账房吧。就如你曾经在玉溪一样。”一句如你曾经七俭没再反驳,只是思索一会又说:“她爹是国子监大祭酒,嫁的又是江南才子。又不缺啥,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一问问到了沐海棠,她也不能说出个一二这是唱的哪一出,只能摇摇头微叹一声:“先这样吧。你今儿出去见工部的陈匠人,可打听打听砖瓦木材他们工部都怎么收。”这话让七俭不解,还没问,沐海棠又接着说:“要迁都了,从金陵迁往顺天府北京。从此天子守国门。”
七俭啊着微张着嘴怔住,这事可是大事啊。也明白了郡主刚才这话的意思,能为未来的皇宫运料,不仅仅是买卖那么简单。王府长大的就是王府长大的,看事总是高远一层。当即点头:“明白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