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转出院里继续聊,一旁的唐刀不知在吃什么果子,吃完接话道:“郡主,您还记得清凉山上三清观内的女道士吗?”问到这又降低声音说:“那个像……像七爷……”“像七爷的亡妻。”舒鸿笺不知何时来了,接了这话头。她没见过淳和道长,但她知道这事前前后后。郡主也没怪她,花娘本就是七俭亡妻,这她也认,只是突然提起淳和道长,倒是真让她惊喜,怎把这人忘了,当年七俭中那么凶险的毒都被她救回,如今只是慢毒,应是有救!
趁七俭还在睡,她饭也不吃连赶着去清凉山。重走山路,当年种种上心头,又酸又甜的感觉,时光,真是过得快。到了道门前有人认出她来,连忙往里跑去请师父。郡主只带了唐剑和楚云舒上山,这会侍卫在道门外守着,他们三人坐在殿里喝茶。淳和出来时,唐剑又惊了一遭,真是太像太像了,吓人。几人打过招呼,道长坐下后问清来由,又听楚云舒说了具体症状,不由得摇头:“这种毒贫道倒是听过但从未见过,据说此毒甚凶,不杀人却比杀人更狠,前元时就已被官府清缴,如今怎又流传出来了。”郡主一看真找对人了,几乎要上前一拜,道长又示意她不要激动,想了一会才回:“要解此毒贫道没有十分把握,只能慢慢去试,时日真说不好。”
郡主见她还在犹豫,于是说:“道长若不愿下山,我愿在山间筑房而居,等她治好。”道长又摇头:“最初见面误会的缘由郡主已说给贫道听,贫道如此像她亡妻,她又记不清前事,要是误认为贫道为她亡妻,郡主准备如何?”一句话把所有人都问愣了,郡主更是答不出来,要是七俭真忘了,要说给她听她曾经经历过些什么痛苦吗。
“况且,天长日久相对,你不怕贫道和她日久生情?”道长突然又加了这么一句,唐剑脸都黑了,楚云舒也觉得这道长不像清修之人,怎能问出这等问题?
“若道长真有心她也有意,只要她能活着,我……”郡主说得痛苦至极,楚云舒看不下去要站起来拉她走,忽然听得道长哈哈一笑,众人看向她,不知她在笑什么。她站起来所了一下拂尘:“有郡主的心,她的毒不是绝路。”众人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知道郡主究竟愿出多大的决心去解七俭的毒,而郡主给出的答案,真是让人心痛,为了七俭能活着,她甚至于愿意离开她。
“上次下山贫道受师父托梦责罚,时时不安,此生绝不再下山,沈公子的毒,贫道与这位楚大夫联手来解,她书信告知贫道沈公子情况,贫道回信给她新的药方。如此,郡主可还满意?”道长已要送客,郡主起身深鞠一躬:“大恩不言谢,此后道长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我们定当赴汤蹈火。”
梁道远把常苏两分号建起来后就去了昆仑一带,待七俭收到信鸽他已出发,后来就再无音讯,七俭一直想着他不要出事才好,昆仑那地方人迹罕至且,中原人鲜少去往那地方。这会刚把商号的事处理完,又有客人来拜访,是皮货商,央着七俭的商号给走些货往北方去,上门就送了件虎大皮。和人谈完事,七俭走到郡主平日里休息的厅里,在外边就听见里面有男人在讲话,进门看到是梁道远,给高兴得差点抱一起。
自从这道远兄一来,郡主就让人去捉蛇,甚至让人去湖南铜仁府那边收蛇,七俭也不知她要干啥,反正只要她高兴就好。直到个把月后一天晚上,郡主端着杯酒喂她喝,她闻出来酒味道不对,不肯喝,问是什么,郡主喂得不耐烦了抿嘴瞪着她:“我会害你吗?”七俭摇头,但还是要辩解:“这是……何物?为何闻起来有股……药味……”“是药材泡的酒自然有药味,楚大夫说你身体最近不太好,来,喝了。”“与平日里的药酒也不一样。”“是梁先生从昆仑一带带回的药材所泡,这不刚好泡了一个月才让你喝。”
七俭捏着鼻子把那杯药酒喝了,第二天梁道远兴冲冲的问:“七爷,你觉得我从昆仑带回的药材和铜仁府的蛇泡出的酒好喝吗?”七俭吐得稀里哗啦的,直到看到那坛子里真的有药材还有条蛇,差点晕过去。一整天不想吃东西,晚些时候对前来给她诊脉的楚大夫说:“大夫,我要真有恶疾且直说。”楚云舒看了郡主一眼才回她:“七爷言重了,就是你最近体虚,药蛇酒有强身健体之功效,还望七爷每天一杯,连续七天不要断。”
这是要命,七俭坚决不干,楚云舒笑了笑:“七天之后我为七爷施针,这个冬天你就好过多了。”她走后,七俭向郡主讨饶:“夫人,且饶我一命,那玩意儿哪是能喝的。”郡主摸摸她的脸点头:“那就不喝。”待她睡了,郡主又去厅里找楚云舒,见梁道远和舒鸿笺都在,三人正在对一些红红的干干的东西研究,她就发现这道长对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特别有兴致。
“她不啃喝,云舒,淳和道长也建议用此方辅助治疗吗?”想起七俭一天饭也没吃,郡主颇为心疼。楚大夫点头:“和道长确认过了,她说此方甚妙,七爷身子会被毒性蚀弱,此方可让她固本培元。梁道长带回的药草中有一味极为珍贵,还望郡主吩咐商号里的人,各处收集这味药。”舒鸿笺拈起桌上那东西到鼻前闻闻,被呛到,拿远些才说:“得骗她喝,但那药酒味道太浓,骗也骗不了,要我说,郡主不如趁她睡着给她一杯灌进去。”说完她竟咬了一口那物,当时就叫起来:“啊!这是……水……水……”
楚云舒没好气的给她一杯水:“叫你乱吃东西。”她连喝了几杯水才好些,指指自己嘴里又指指那红色的问梁道远:“道长,这是何物啊?为何味道如此怪异……像是……像是嘴里受伤了一样……”“这是我从泉州府商人那里所收之物,据他说叫什么番椒,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你要这个干嘛呀,道长你真是无聊得紧了。”舒鸿笺感觉舌头还是怪怪的,只得向楚云舒讨药:“大夫那有药吗?”“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了怎么给你药?”“那你吃一口这番椒。”
楚云舒觉得,舒鸿笺这个人,纯粹的讨打。
一众人以为七俭这药酒是喝不下去了,没成想第二天吃完饭她主动要喝那药酒,郡主问为何,她说喝完感觉不错,挺好喝,只要不去想那蛇就好。哄得一群人跃跃欲试,但最终都没那胆量。连喝了七天,楚云舒当晚给她施针,一夜睡得踏实。楚云舒将她身体新情况详细写了送出去,这会和郡主散到学堂外听娃娃们的读书声,略心醉:“难怪郡主和七爷将家安在此处,此处确实一片安宁地,仿若世外桃源。”“那大夫可想在此安家?”郡主适时的调戏让楚云舒红了脸,她想想叹了一声:“本是江湖中人四处闯荡,原本打算跑不动了就回师父那教其他人医术,年前我听到师父那的消息,说是那一片遭水灾,房屋田地全淹了,人也淹死许多,我已无处可去,幸得郡主和七爷收留,我本也拿这里当家。”
这话圆得漂亮,郡主见探不出她口风,只好作罢。给孩子们送了吃的,回来路上郡主又问:“那药酒的药性确定没问题吗大夫,我觉得七爷最近……不太对劲。”楚云舒问哪不对劲,郡主又不肯讲了。
这几天梁道远带着舒鸿笺在想新鲜玩意玩,他们要造一套管道设施将山上的山泉水引到海棠山庄。山庄两口井足够所有人的用水,也不知他们此举意义何在,七俭一向不管他们,商号的事处理好了其他的事就随他们折腾。傍晚梁道长又捧着他那瓦罐盆在那嘀咕,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七俭负手走到他身后看了一会:“道长这是念的生长咒?”竟然蒙对了,七俭略伤感。她感觉自从在这海棠山庄安顿下来,这道长真是让她刮目相看,完全跟三岁小孩一样净想些稀奇古怪的事。
把这想法说给道长听,道长也不恼,只是笑呵呵看着她:“七爷还记得当年的药皂吗?七爷当年也是敢于人先去想去做,只是如今基业已打下,您身体也…… ”他说到这,七俭打断他:“什么药皂?是什么?我做的吗?”梁道远很心痛,缓缓站起来:“七爷……您……”“守信,天色晚了,回房吧。道长,这天色一黑就冷,你也早点去休息。”郡主过来牵了七俭回房,七俭洗漱完毕没有睡意,盘腿坐床上想了一会还是摇头:“郡主,我好像不记得一些事了。”
郡主也坐起来,跪在她面前看着她,笑笑凑过去吻她:“不记得就不记得,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记得。”“可道长说我曾经做过药……”话没说完,已被郡主推倒。这几天又是七天药酒期,她觉得喝了那药酒自个变得有点放荡,只要郡主靠近她她就忍不住,这会郡主主动,她更是把刚才的事全然抛到脑后。
伍伍回
梁道长种的番椒已发芽,一屋人都好奇长出来什么样。再有六月三宝太监已率领帝国船队从长乐下海出发,顺风南下,此去必然带回海上各国稀奇之物,道长先前已亲自选郑宗显前往浙江六横岛双屿港驻守,以此为基地,下至福建泉州一带港口,串为一条线,让人来往各个港口,为的就是让辰宿予睦吃着一直不敢去尝的“海鲜”。此事他与七俭商量几次,七俭忧心忡忡,最终还是放手让他选人,只是叮嘱海港不比陆地,凡事牵涉海外之事,切不可与海盗匪寇有任何瓜葛。
就因七俭如此吩咐,束了那边人手脚,他们几次三番写信给道长,说先帝开国有禁海令曰“片板不得下海”,海港存在的意义只为朝贡所用,而朝贡这种官家买卖哪能让民间商号分杯羹?近海的买卖若不得官家认为的“海匪”往来,又何苦投入如此人力物力,不如收回钱财去内陆买米买布。后边的话接近愤怒甚至讥讽,道长没把信给七俭看,而是把其中意思说与她听,又把郑宗显亲手所绘海港图给她看,让她定夺。
夜已深,七俭披着外衣,在房内散来散去,时不时用拳头敲敲脑袋,又叹气。郡主过去拉她坐下:“我来给你按按。”被郡主这一按,舒服些了,这才说:“我看鸿笺与道长志趣相投,道长所建引水管道她一直倾力相助,两人谈到海上之事更是引为知己,倒是我,似乎……”郡主知道她要说什么,把前些天商号商队带回的阿胶喂给她吃:“他们能想的让他们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对道长,可还有不放心?”七俭认真想着,而后摇头:“梁道远,志不在钱财。”这点郡主也认同,以梁先生的本事,真想发达,不是难事。
海港一事暂且搁置不谈,这天已入深秋,七俭吃完早饭要出门,郡主给她穿了厚斗篷,随她出门。两人携手到山边,见沈家些青壮男力也在帮道长,这会运陶管的人经过,连忙给他们行礼:“见过七爷、夫人,你们也来看道长弄这引水管?”七俭啊了一声:“他这是想做什么呀?”“七爷不知道啊,道长说,要把山泉水引入各家各院,男人出门干活女人不方便从井里取水,有这管道送水就方便许多。且道长说要蒸花露,需大量的水,怕井水不够用。”
这事梁道远给七俭说过,郡主也记得,见此时七俭似乎记不起来,于是笑笑:“他倒是说给我听过,晚间守信再与他详谈吧。”
楚大夫也穿了一身做活的衣服跟在舒鸿笺后面,半山腰上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七俭正要转身,只听得一声小心,转眼看去,楚大夫护着舒鸿笺倒在一起,似是受伤了。她叹了一声急:“快上去人把人扶下来,她们这是胡闹啊胡闹。”
楚大夫手肘被石头擦破,这会上了药坐那歇息。梁道远确是有愧疚:“七爷,是我不该许诺让她们跟着胡闹。”七俭叹了一声:“夫人,这午膳还让厨子多费心,看他们都忙累了。道远,你跟我来书房。”
两主仆好久没推心置腹说话,七俭让人上茶手关上房门,转回桌前拿起本线装本:“我这记性一天不如一天,要每天写篇记事,事后翻看起来有些事才记得住。道远兄,我或许是病了,郡主常常喂我些稀奇古怪的药,开始我还问是什么,后来也懒得问,她比我先晓得我这病,是在盼我好。买卖人脑子不清楚跟废人没啥两样,今日我与你长谈,你有话尽管说。一直以来我都没问过你,志向何在,不知兄长今日可否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