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杨琼出现了。用宫女不应该存在的横冲直撞将她的棋局打乱。而她竟然入魔一般默认了杨琼这种犯忌讳的存在方式。或许是她的生活太枯燥了,逢迎圣意,剪除对手,千篇一律,连点花样都没有。杨琼这不就给她送花样来了?
前世今生,短短一年间,却仿佛是过了一辈子。她现在才感到之前的那些岁月自己不过是虚度了。所以余下的岁月,她希望能和杨琼并肩度过。
一不小心就想了这么多。等她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会场的大门已经关上了,看来是拍卖会要开始了。
主持人还是黄副会长。他满脸带笑地说了一些场面话。看得出来他是经常主持这种活动的,一点都不显生疏。
市里领导致辞完毕,拍卖会很快正式开始。开头的几件作品并不出众。黄副会长介绍完,墙上的大型投影幕布显示着书法作品的放大图。
“如何?”杨琼问沈秋华。两人此时也不在角落里窝着,找了座位坐下看。
沈秋华微微摇了摇头。这种水平,该怎么说呢?她沈家十岁以上的子女都能写成这样的水平。
第四件作品,是顾老师的一幅瘦金体书法。沈秋华的眼睛微微亮了亮。顾老师专习瘦金体她是知道的,不过不得不说,这幅字是顾老师非常优秀的作品,让沈秋华对顾老师此人刮目相看。不过……她微微皱起眉……
“怎么了?”杨琼在古代也练了很久的字。不过她那是为了写字,不是书法。所以这种高层次的她看不懂。
“顾老师这副字已经十分难得。我的还没有出现。”她已经看出这拍卖的顺序是从低到高。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的水平在顾老师之下,但是论资排辈,她的作品也该在顾老师之前才对。
自古文人相轻,她不想因为这么点顺序的事情,得罪了一个自己很看重的同事。
杨琼听了她的话,仔细一想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顺序是他们定的,咱们就看着吧。”
顾老师在本市的文化圈明显是有些名气的。那幅字卖了个不低的价格,而且是被柳金的舅舅拍走的。
沈秋华转头去看这幅字的最终归属的时候,又和柳金的眼神对上了。柳金此时正高傲地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她。沈秋华不懂她到底在骄傲什么?
“舅舅,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手了?不再等等?没准后面有精品呢?”柳金看到沈秋华扭头不再看她,低下头小声问道。
柳金舅舅压低了声音,“你懂什么?你看看今天来的都是什么人物,后面的精品哪里轮到我们?赶紧拍一件下来,也算对上面的领导有个交代。”
“哦。”柳金不懂。不过她知道真按照身家来看,她舅舅确实排不上前列。
顾老师之后,陆陆续续又出现了七、八件作品。沈秋华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这些作品的主人可都是有些资历声望的人,如果自己的作品排在这些人的后面,以她目前这点资历来看,那可是太不寻常了。事有反常必为妖。到底谁有这么大的面子提携她呢?
☆、第48章 出价
终于,展示台上出现了沈秋华的作品。是一幅行书。写的是黄庭坚的《减字木兰花》。“余寒争令。雪共蜡梅相照影。昨夜东风。已出耕牛劝岁功。阴云幂幂。近觉去天无几尺。休恨春迟。桃李梢头次第知。”
这幅字一亮相,众人就在投影幕布上看到,而后也不知谁惊呼了一声:“黄鲁直真迹!”
杨琼错愕地看着沈秋华,刚刚介绍的明明是沈秋华的作品,什么真迹不真迹的?
沈秋华的唇边漾起自信的笑意。“黄鲁直的书法受前人影响,却又自成一派。笔力凝练,结构奇险。从前在家时父亲推荐我用心学他的字,可惜我那时少年心性,终究难以悟出其中的精妙。却是到了这里,才真正看出其中之妙。这一幅字,我自己也颇为满意。”
她们这边淡定聊天,那边却已经开锅了。在场的富商们也有很多懂书法的,此时都和身边的人讨论着这幅字。
黄副会长站在台上笑呵呵地看着下面议论纷纷的众人。当初他看到这幅字的时候,也是这么个表情。乍一看这完全就是一幅黄庭坚的真迹,只有细看之下,才会发现两者还是存在一些不同的。换句话说,沈秋华只是模仿了一幅黄庭坚风格的行书,而并非刻意制造以假乱真的赝品。
“大家议论了半天,明显都是懂行的。这幅作品底价三万,现在开始叫价。”黄副会长给出了底价。以沈秋华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人,一幅字能开出这样的底价,已经十分难得了。
沈秋华就在台下愣了一下,然后转头问杨琼,“这么值钱吗?”
三万啊!她一个月工资才三百,够一百个月赚的了。就算以后转正了工资也就两千左右,那也是十五个月的工资啊!
“何止。”杨琼挑眉,朝旁边努努嘴。
果然,人群中已经有人举起了号牌。有了打头的,后面叫价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当价格被叫破十万的时候,全场似乎已经进入一种诡异的疯狂状态中。
沈秋华摇摇头,“这字可不值这么多钱。”这幅字她写得也极为满意,但是终究是一幅模仿之作,上不了台面的。
这幅字最终以十二万的价格被买走。杨琼看了眼拍到这幅字的人,感慨道:“这十二万要是给咱们该多好,可惜要捐出去。”
“给咱们可就没有这么多钱了。我估计连一半都拍不到。”这会儿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些商人其实就是响应政府号召,跑到这来出点钱做做慈善。至于拍了什么东西回家,他们也许完全不会在意。
下一个作品,还是沈秋华的,依旧是行书。不过这次却已经没有人惊呼了,因为这幅字的风格不属于任何人,只是她沈秋华的。这是一首七绝,岳飞写的《题骤马岗》:“立马林岗豁战眸,阵云开处一溪流。机舂水沾犹传晋,黍离宫庭孰悯周?南服只今歼小丑,北辕何日返神州!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
沈秋华望着投影上那放大的作品,看着最后两句诗,“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心下喟然。岳武穆有心杀敌,无力回天。所有的愤懑之情都在这一句“怒指天涯泪不收。”之上了。古往今来,不仅要有良臣,还要有明主,否则真是累死也无功。
这个作品底价依旧是三万,不过此次叫价的人就不那么踊跃了。毕竟买了上一幅字还可以说是黄庭坚的仿制品,而这幅字就实在太没有名气了。
不过场面虽然没有前一轮的热烈,价格却也一直在提升着。
“二十万!”
听到这一嗓子,所有的人都转头去看叫价的人。这一看之下,人群里起了不小的骚动。
“是他。”杨琼轻声道。
沈秋华转头,“你认识他?”
“不认识,不过你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我在车里见过他。”杨琼记性虽然比不了沈秋华的过目不忘,但是记人还是比较厉害的。
“他是李老的孙子,叫李恩逸。”
“他为什么买你的作品?”杨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你该问他。”沈秋华好笑地说。
二十万的价码一出,直接将之前的价格翻了一倍还多,这笔钱大家当然都拿得出来,不过也没人愿意当冤大头,所以这之后就没人叫价了。
黄副会长叫了三次无人叫价,于是落锤。李恩逸买走了这幅字。
在沈秋华之后出现的几个作品,都是书法协会里元老级的人物了。他们有知名度,所以作品很快就被拍走了。最后呈上来的压轴作品,是李老的作品。
沈秋华重新坐直了身子,她在协会里待了半年,只有李老的作品没有见过。这会儿好奇心倒是被吊足了十成十。
作品呈现,只有一个字——静。
最普通的内容,用的也是行书。沈秋华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心中一时间波涛翻涌。她是书法大家,一眼就看出这个字的精妙之处。那是几十年修身养性方能悟出的大自在,是一世变幻之后的平心静气。
“果然是大家。”那一抹得遇知音的微笑,在她的脸上漾开。
以李老的名声,这幅字自然卖了一个很高的价钱。至此,拍卖会顺利收场,所有人都很满意。
“我们走吧。”见已经有人离开,沈秋华也对身边的杨琼说。
两人起身,先去和黄副会长打了招呼,这才朝门口走去。
“沈小姐。”身后有人叫道。
两人回头,见是李恩逸大步走过来。
“李先生。”沈秋华礼貌地点头。
“很高兴能够拍下沈小姐的作品。那首《题骤马岗》我爷爷十分喜欢。期待你的其他作品,希望今后有机会交流。”李恩逸说起话来也十分客气。
“好的。请带我向李老告辞。”沈秋华再度点头,转身和杨琼离开了会场。
柳金看到这一幕嫉妒得小脸都有些扭曲了。天知道她的目光一直追着李恩逸,对方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会写几个毛笔字嘛。”
李恩逸此时也回过头,刚好看到工作人员将那幅《题骤马岗》拿了过来。他接过来,忍不住又打开看了一遍,还时不时点点头。
各位富商相继离去,很快会场里的人就不多了。李老拄着拐杖走过来,李恩逸急忙扶住他。
“不用。爷爷虽然老,但是还没到不能动的地步。”李老拒绝了孙子的搀扶,独自一人向旁边的休息室走去。
休息室里,李老示意李恩逸将那副字平放在茶几上。“誓将七尺酬明圣,怒指天涯泪不收。恩逸啊,你看看这最后一笔,长而不断,但是点点墨迹似乎又显示出写字的人极为激动的心情。那个丫头是真的读懂了这首诗,也读懂了岳武穆这个人啊,否则写不出这样的大气纵横。”
李恩逸坐在爷爷身边,将服务员刚刚送来的茶倒了一杯递到李老的手里。“您就是看着人家好,所以什么都好。”
“哎!你这孩子。你爷爷我就是喜欢那姓沈的丫头。那丫头绝对不简单。爷爷从小就告诉你,写字如做人。一个姑娘能把字写成这样,可知她做人也绝对是个厉害角色。”
李恩逸没想到一幅字能让爷爷看出这么多东西,忍不住问道:“您老又看出什么了?”
李老喝了一口茶,然后神秘一笑。“如果我看得没错,这个丫头可是王佐之才。”
李恩逸一直不甚认真的脸上突然严肃起来。“爷爷您……说得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李老看着自己的孙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李恩逸搓了搓手,居然犹豫了一下。
“哈哈!”李老大笑。“孙子啊,你可是爷爷从小看着长大的。你那点小心思就不要瞒着爷爷了,是不是动心了?”
“爷爷,她很漂亮。”李恩逸终于不再回避这个话题。
李老点头。确实,无论谁第一眼看到沈秋华,都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漂亮,没有瑕疵的漂亮。
“她很沉稳。有一种她这个年龄女孩身上没有的气质。很奇怪,但是也很独特。”李恩逸似乎在回忆看到沈秋华后的感觉。
“那是古典气质。小沈怎么看都不像个现代人。”李老笑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样钟灵毓秀的山水才能养出她这样的人儿,简直就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一样。”
听李老这么一说,李恩逸也觉得沈秋华身上那份独特的气质确实很古典。古典,其实是个很抽象的词。尤其是形容一个人的时候,那完全就是一种感觉。
不得不说,无论沈秋华如何努力地融入这个时代,终究还是时间太短。她身上那股子古代的气息不是这么快就能完全去除的。
“爷爷您看人看得比我透彻得多。我就是觉得她与众不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