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琳——”爱洛笑着大喊,“其实我现在才……真正的……”突如其来的猛风卷走了只言片语,刹那,玛琳菲森身后的夜色失控地吞噬而去,白昼一寸一寸沦为黑夜。爱洛始终微笑着,引诱着,放任黑夜裹挟了自己。
“玛琳……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爱洛缓缓张开双臂迎接,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整个人迅速隐没在扑面袭来的夜色里。
天际的烈日沦为满月,胯_下的白马刹那通体红棕,虫声呓语。在幽幽的钟鸣里,百千铁骑于爱洛身后一点一点出现,只一会儿便火光冲天。
“爱洛……”玛琳菲森轻不可闻地呢喃,莹蓝的瞳孔映着那抹残影。倏然一阵失重,她低头,发现自己站在藤蔓织就的平台上。一切似曾相识。她猛地抬头,果然看见爱洛笑靥如花地站在斯特凡的位置上,周身慢慢地,慢慢地浮起血光——她手里握着一张笨重的大弓,却轻松地举起,熟练地搭弓上箭,勒出一轮极其漂亮的满月,尖锐的箭头泛起冰冷的月光,对准了女人。
一声清啸,冷箭贯穿哀鸿遍野的战场疾掠而上。
爱洛……
铁箭贯穿腹部,那温度把内脏都灼伤。玛琳菲森被箭的力道射落在地上。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女孩轻巧地出现在玛琳菲森身旁,垂眼睥视着女人。
“为了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六年……”
爱洛神色哀伤,直直对上玛琳菲森眼眸。女人睁得大大的蓝眸里溢出泪水,爱洛似乎没看见一般,微微俯身,温软的发丝垂落,身上穿着当年的那件素色衣裙,月色在她身后打着柔和的光晕。她温柔地沾了沾女人腹部温热的鲜血,黏稠的液体在指尖捻了捻。
“玛琳,今天才是我的生日。”十二点已过。
巨大的孤月占满了视线。
“把你的心脏送给我,好吗?”爱洛勾唇微笑,歪了歪头。
?
☆、刺伤
?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疼痛的不是正在焦化的腹部,而是心脏。铁器的灼热竟比不上四肢百骸散开的冰寒。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又似乎正隐忍地蓄势着什么,就像要破壳而出的雏鸟一样。
“守护者,即使到现在你依然不想伤害我吗?”血色瞳孔在夜色中逼人无法直视地发亮。“真是好伟大啊……”
玛琳菲森愣愣地仰视着爱洛,看着她缓缓抽/出自己腹部的铁箭,漫不经心地抹掉箭柄上的血,优雅地让铁箭在指间轻快地打了几个转……倏然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铁箭瞬间化为匕首!
“爱洛——!!!”玛琳菲森大骇得嘶吼,周身突然暴起绿光,狂风从中心炸开,卷席了沿途的一切,幻境在可怖的气场下飞速瓦解。
浅色长发笔直地向后撩去,爱洛却神色一凛,手指猛地握紧匕首疾手将尖端狠狠刺向玛琳菲森的心口!只见刀尖抵上绿色屏障,竟缓缓推入。
玛琳菲森瞳孔骤缩,皱眉疾手握住刀刃,铁器刹那通体炙红!玛琳菲森没忍住张口无声地尖叫,她的手像奶油一样融化开来,血沫顺着手臂回流。
“我陪了你六年……”爱洛眼角渗出泪水,她痛苦地皱起脸儿近乎绝望地哭着尖叫——
“为什么你不能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
握着匕首的指尖泛白,爱洛突然发狠将刀刃往下压。
“给我——!!!”
暴起的尘土重重落地,一切倏然死寂,唯有闷响在冬眠的摩尔回荡。
匕首没入心口,渐渐发出“呲呲”的烧焦声。
“给你。”女人的瞳孔是灰蓝色的,不断滚落的泪珠在发光植物的照射下泛着荧光。
爱洛握着匕首,有刹那愕然。她突然一个寒颤,松开手,狼狈地向后踉跄着退开几步。
“……给你。”
女人的声音弱了下去,晨曦一般的瞳仁隐没在缓缓闭合的眼皮下,失去了光泽。
爱洛愣愣地盯着地上昏厥的精灵,愣愣地看着匕首从心口升起,掉在草地上,女人心口狰狞的伤痕缓缓愈合。她终于动了动,弯身拾起。
却在起身的刹那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惊骇得在地上打滚。“啊啊啊啊啊——!!!!”
“爱洛……杀了她……”
“杀了玛琳菲森!!!!爱洛……”
“杀了她!!!”
爱洛痛苦地尖叫着,瞳仁越发赤红。她急促地喘息着,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握着匕首,浑身痉挛地逼近玛琳菲森,魔障般喃喃着:“好的……父亲……好的……杀了她……”
她果决地落了刀,以刀刃将女人狠狠刺伤!
***
“开城门。”亚瑟站在铁漆的木门下,身后是清一色全副武装的士兵。伴着铁链绞动的撞击清响,城门缓缓提起。
惊雷撕裂天地般炸响,滚天雷在整片平原上空壮烈轰鸣。
石桥的尽头,爱洛站在雨幕里,脸庞隐没在暗夜和火光中朦胧不清。她一步一步走向斯特凡城堡,手中捧着巨大的黑色羽翼,雨水顺着羽毛的脉络连成成串的水珠滚落,素色裙摆上盛开着大片血色晕开的玫瑰,粘附在腿上,裙裾随着动作摇曳,甩开水花。
她在城门下站定,抬眼。大雨湿润了她淡漠的神色,琥珀色瞳仁死水一样波澜无痕。
“我的公主,凯旋归来。”亚瑟恭敬地单膝跪下,抬手过肩。
爱洛将庞大的羽翼抛向他,收手撩起右鬓湿哒哒的头发别在耳背,缓缓而优雅地向后顺去,指尖划过的痕迹清晰可见,露出五道苍白色的头皮。她面无表情地盯了会儿亚瑟,又举步向城内走去。一言不发。
亚瑟起身,将羽翼递给近侍,看着公主的背影,笑意在明灭的火光中投下摇曳的阴影。
斯特凡城堡内,女官们窃窃私语。
“嘿!听说了吗?公主回来了!”
“噢我可怜的公主,据说她从哪个可怕的森林里回来以后神智就不清醒了呢!”
“天哪!”一位侍女惊惶地跑出来,“公主发疯啦!她把房间里所有的羽绒填充物都撕裂了!”
“太可怕了!你们看见了吗!她的眼睛是血红色的!”
“噢也只有亚瑟上将无所畏惧!上将果然是经历过六年前魔兵战场的人呐……”
整座城堡都在议论归来的公主,或担忧或惊惶,只有少数不明真相的人保持着乐观和欣喜。
“保佑这个国家安稳下去吧……”仁慈的浣衣女侍哀伤地祷告,“上帝啊……”
“滚——!!”爱洛抱起瓷器向亚瑟掷去!她神色暴戾地瞪着亚瑟无动于衷的可恨模样,喉咙发出危险的低吼,血红的眼珠让她看起来像一只濒临暴走的野兽,她急促地粗喘着,原本白皙的面庞染上病态的绯色。
“千名斯特凡士兵筑就的祭坛,用内脏和鲜血浇灌的土地,仇恨和恐惧孕育出百朵曼珠沙华。”亚瑟恭敬地俯身,“您是上帝的宠儿 ,幸运之子,好运将陪伴您……”直至完成任务。
爱洛哈哈大笑,神色狠厉地指着亚瑟。“不过是父王精心挑选的傀儡,好爸爸,把亲女儿推上了断头台呵!你这借口可真是冠冕堂皇!”爱洛疯狂地将所有摆饰扫落。“你们把我送进那个地狱!和一群低等的怪物生活了六年!!六年!!”她突兀地打了个寒战,后来声音又带上了颤抖和委屈。“……你们把我变成了一个弱智和那群丑陋的魔物生活了整整六年……到最后那个可怕的女人居然说她爱我!真是……太恶心了!!”
“请慎言,我的公主。”亚瑟抬头,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句地说,“陛下牺牲了自己才促成这一胜局,陛下为帝国未来的繁荣扫清了最大的障碍!”不等爱洛开口又厉声接下去,“陛下是为了斯特凡帝国!您需要学会理解您的父亲,一位伟大的国君!为了自己的国家,他甚至舍弃了生命!”
“哈……”爱洛好笑地摇摇头,后退几步,手指锤了锤心口,“我,以他……为荣?”
“待您成年,开春将是您的冠冕日,陛下已为您铺就一路坦途。请公主殿下好好打理斯特凡帝国……亚瑟将是您忠诚的奴仆,为了这个国家我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亚瑟顿了顿,皱眉。“但是……现在看来您需要冷静。”他不卑不亢地直起身子退出一片狼藉的房间。
“哗啦!”又是一片碎裂的声响。还伴随着尖锐的咆哮。“混账——!!!”
亚瑟背对着房门,若有所思。“崩溃了……吗?”
***
玛琳菲森在大雨中醒来,被雨水浸泡过的后背,动一动都是撕心裂肺的痛。她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手指慢慢向后摸索着抚去。“哈……”突然身子一沉,她猛地垂首,嘶声哀嚎出来!“啊啊啊啊啊啊——!!!!!”
她拼命向后望去——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女人犹如哀兽一般发出绝望的咆哮!那嘶吼凄厉得犹如在呕出灵魂!蓄满能量的精灵们进入了冬眠,她崩溃的惨叫在空荡的塔拉平原回荡,咆哮,怒吼,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撕裂!然而最后,女人却只是孤零零地伏在地上,沙哑的咆哮到最后只剩喘息……
她濒死一般瘫软在地上浑身颤抖,头发陷落在水洼和泥土里。
女人的瞳孔只剩空洞和死寂。她甚至没有叫出那个名字,一声也没有。
背叛以及是不争的事实。玛琳菲森想起女孩最后那个染血的微笑,用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已然敛起了所有表情,她的手指够到一截断枝,反掌握紧的刹那断枝在手心的绿光中伸展为齐人之高的权杖,她一点一点支起身子从地上爬起,雨水顺着鼻尖坠落。女人全身散为一团黑云消失,再出现已是摩尔腹地。抬眼,灰蓝的瞳仁映着灰阴色穹顶,全身倏然暴起冲天绿光,直直击穿厚厚的乌云!
“上将,”近侍俯首,“摩尔有动静。”
亚瑟最后瞥了一眼房门,向塔顶走去。
森林腹地腾升起一柱冲天绿光,只见摩尔上空漫天黑压压的乌云围着一点开始翻卷打旋,并且那点中心渐渐呈现出漏斗状,还有往下坠落的趋势,幽绿的光束交织着黑云在苍穹雷暴般闪烁,越发密集。就在下坠的乌云没入森林腹地的刹那,那片区域暴起更加耀眼的幽光,水母状扩张的能量波瞬间便将森林所有树冠上凝聚的雨珠蒸发成水汽,潮涌般向四面八方猛烈地袭卷而去!
修罗般的暗影立于树冠,墨丝飞扬。女人面无表情,指尖碾碎一团微光。“原来如此。”
蛊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蛊术,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吗……人类……
惨白的手腕翻转,巨大粗壮的荆丛于森林边缘破土而出,蜿蜒成墙。
爱洛踏在遍地狼藉之上,扶着腰粗喘。猛地,她转头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冲天的绿光耀眼得将视线都割裂。她眯起眼,警惕又疑惑地走近,缓缓推开窗户走出阳台,却对这一幕奇景蓦然着了迷,正打算探身再近一点儿,突然胸口一阵轻微的刺痛,一团红光瞬息便冲向天际!突兀地碎成了晶体。
爱洛向后踉跄几步跌倒在满地碎片里,记忆呼啸般卷席了她的大脑,重重地敲击着她的神经,凶猛地撕扯着她的意识。当一切重新组序,爱洛抬眼,眸中的血色消失殆尽。她透过柱状扶手栏远目地面上拔地而起的荆棘怪物般向天嘶吼着连绵成墙。她呆呆地抬手,一阵疯狂的痉挛,又蜷起身子干呕得双眼通红,她眨眨湿润的眼睛,摸索着身侧的碎瓷片,一下一下,将手划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