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醒的啊?”
“你打我的时候,打醒的。下手太重了大小姐!我能感觉到自己应该已经是植物人了,但是你硬生生把我给打醒了,吃什么长的啊?”
如果是往常,周娴一定会说她哑着喉咙还不放弃讲上这么一长串有气无力的废话,但是现在她竟然觉得听听也不差。她忽然发现,前阵子的易禾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除了祝福和关心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了。这样的易禾才是易禾嘛——周娴心里一暖,直想扑到易禾身上去,但她现在不能随便碰这人,只好满含笑意地把脸凑到易禾面前。
两人这时的距离挨得很近,稍微停顿了一会,周娴轻轻用自己额头碰了碰易禾的额头。
还没从易禾面前移开,周娴忽然想起自己就是在刚开始时顺手扇了一下易禾。
“等等……所以说,你基本都听见了吗!”
“啊。”
“……”
周娴抿着嘴,天知道她现在有多不好意思,那些话就是因为她觉得易禾没醒才讲的。
易禾见周娴坐在床沿,半天没讲话,大约也猜到了周娴没反应过来,她也不急着打断她,就只是静静地盯着周娴的脸望了好一会儿。她们俩倒是很少有这样安静的共处过,如果是以前,一定会觉得这很不对劲,但现在,反倒没那么些多余的感觉。
“脸上还疼不疼了?”良久之后,易禾轻声问了一句。
“疼……”
“知道疼还凑那么近!越叫你走还越起劲儿!”易禾说着说着喉咙也没刚刚那么难受了,于是更加停不下来。
“知道的,下次绝对不会这样了!”周娴这回还真的不好反驳什么。
“你还想有下次!?”易禾稍有些激动,一吸气扯到了胸腔附近的伤口,疼得她一咬牙。又担心周娴这种在温室里长大的人见到自己的世界会有阴影,便一直望着她,以免自己的模样看起来太狰狞,可那样子在周娴眼里看来已经有点凶了。周娴也知道这次易禾变成这样,还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自己脸上这一道口开得也不浅,否则血也不会流那么多,她当然也知道痛,而易禾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她看着都受不了,更何况易禾还得切切实实地挨着。
自己终归还是心疼居多的。
两人都怀着这样的心情。
“大不了下次我第一时间就躲得远远的嘛!”周娴瘪了瘪嘴。
易禾一顿,忽地收起了脸上的轻盈和笑意:“不可能会有下一次的。”
“干、干嘛!意外总是有可能发生的啊。”
“我的意思是待在我附近很危险,你回去以后就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情。”易禾干脆把话讲开了,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周娴和自己的生活挨得这么近,她先前好像还没为什么事情这么紧张过,让她连最不能丢的冷静都忘到一边去了。这种事情她绝对不会再想遇到第二次。
周娴没想到自己会听见易禾这么直白的话,她这阵子才找到她,刚才易禾还像曾经那样和她讲话,现在又马上告诉自己,她得一个人回到易禾不在的城市去。被易禾推开和拒绝这样的事情,周娴讨厌得不行。
“我危险又怎么样!辉然选的餐厅正好也是那家行不行!才不是呆在你周围,我只是在过我自己的生活而已,所以我去哪里吃晚餐都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点都没有——!所以你为什么要管我危不危险的?你又不是我爸妈又不是我姐姐妹妹!为什么要管我有没有呆在你附近?这么担心我是不是因为太喜欢我了啊!?”
周娴基本没怎么喘气儿地喊了一长串,内容都是很不友善的内容,如果周娴没有一边抹眼泪一边喊的话。
“是啊……”
易禾躺在床上动不了,她只能望着还在抽抽搭搭的那个人,叹了口气。见周娴也抹着脸看着自己,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就是因为太喜欢了……”
周娴闻言,一时间也没说什么,她背倚着墙,抬头看着天花板,盯了好一会儿。
“你不要真的当我傻,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啊……”
☆、第四十三章
“猜都猜得到你喜欢我啊,我又不傻!”周娴插着手,歪着脑袋看易禾:“所以你不要想着用这种理由让我走,没有用的!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你,怎么样?”
易禾脸上浮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该怎么说呢……她曾经做梦都想发生的事发生了,她知道自己应该高兴,她醒来之后,听见周娴说的那些,怎么可能不高兴呢?但是,凡事到这个地步都会有些但是。有些事情易禾不是因为高兴了一会儿就能抛在脑后的,这样的事情还不只一件两件。
“还是,不了吧……”
“哎?”周娴没想到自己说了这样的话易禾还会拒绝她,马上想到自己有些事情还没有告诉易禾,连忙坐到易禾身边道:“啊,有些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呃,顺序是这样的……”
周娴把手指伸到易禾眼前,一个个掰着数:“呐,你走了之后我找了你很久,我是先遇到了Kawa才知道你在这里的。然后我和辉然分手了,在来这个城市之前Kawa跟我解释了你在做的事,但是没用,我还是很想来找你。喔,她还说了一点你的过去,不过关于这部分我知道的也不多,反正以后你再跟我慢慢讲就好啦!再然后我就过来了,辉然他正好要来这里出差所以我们同路。”
好像是怕易禾再拒绝她似的,马上又解释道:“不过这阵子我们都没有待在一起,你也知道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啦,他这几天已经回去了,我要待在你身边直到你好!”
“所以我知道你以前时不时就冒出来的伤都是怎么来的了……其实我听到的时候也没有太惊讶,毕竟你这种人……好像也不奇怪。”周娴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大概想意思就是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意外这才奇怪好不好,说完她抬手摸摸自己脸上的伤,因为做了刚刚那个夸张的表情扯到了有些疼。
易禾静静地听完了,没插一句嘴。
她越是不说点什么,周娴心里越是没底。她之前一直觉得易禾身上好像少了些什么,现在想想,她这幅平静的模样,大概是没了期待和希望吧。
我之前都干了些什么啊……
心里苦涩的感觉说都说不出来,周娴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她有些害怕,坦白讲,她知道自己其实很不擅长对付易禾,她只能仗着那个人喜欢自己稍微乱来一点,可是现在好像就连这点都不管用了。
“好啊。”
哎?
“我说,好啊……”
周娴忽地松开被拽得皱巴巴的衣服,扑到易禾面前:“真的吗!就是说,我们现在开始是在交往了喽!”
“你、你别老是晃我,疼。”易禾皱着眉咧咧嘴,然后斜眼看着周娴紧紧抓在自己肩上的手,力道真是不分轻重。周娴发现以后也立马松开了,她高兴得几乎忘了易禾的伤。易禾看着坐在自己身边脸颊微微泛红时不时便笑笑的周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再多说,她慢慢地把视线移到了窗外,今天的天气挺好的,如果自己能出去走走就好了。
晚上周娴去吃饭的时候,张衍来了一趟。
一见到这个人,易禾浑身都要炸起来了,光是嘴上和心里一起骂的都不够解气,尤其自己一激动忍不住动一动身体,立马从各个地方传来的疼痛就叫她骂眼前这个罪魁祸首骂得更狠。
“该死的!马非打了跟没打一样!干——”
张衍笑盈盈地走到易禾身边,手里把玩着一串钥匙:“别急着骂嘛,你这儿疼吗?”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戳了一下易禾。
这人怎么这么手贱啊!易禾疼得抽了口气。
“我是来跟你解释清楚的,刚刚看你家那可爱的小女生一直在,都没好意思进来打扰你们久违的春天。”张衍摆摆手继续道:“你知道,其实这次要给你东西的人就是我,现在嘛,资料十九都已经拿走了。这回可是你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开打的,我只是顺势就玩一玩,毕竟你都给了我这个机会……喔对了,差点忘记说了,因为在外面等很无聊,所以你现在这么疼,主要是因为我把刚刚他们给你打的马非换成了生理盐水。”
“你这个人真是很不可理喻!”易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着说出来的,她很累,但是自从醒了之后就疼得连睡都睡不着。
张衍闻言噗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你倒真以为这是贬义吗?说起来,刚刚那个还挺可爱的女孩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你好这口吗?能不能别打她的主意!”易禾咬着牙撑起身子。
张衍一顿,收了笑容:“这下我倒是觉得被你侮辱了。”
“……”
“请你相信我,我对你们这种普通平凡又说不上无能,但就是很难让人放在眼里的角色一点兴趣都没有,一点点都没有。”张衍说这些话的表情只能用真诚和严肃来形容,易禾一脸厌恶地看着她,她不是一般的讨厌这人,不仅仅是因为行为完全根据心情而摸不透,张衍这个人连表情都让人看着不爽,易禾是第一次这么讨厌一个长得好看的人。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现在心烦意乱的,其实我来把马非还给你的,这瓶我先放桌上啦,还有这串是药房的钥匙,到时候记得还回去。”说完张衍把东西往柜子上一放,然后转身便离开了,走的是窗户。“这里是三楼!摔不死你!”话音刚落张衍又从窗户里翻进来了,易禾吓一大跳,很没骨气地立刻说道:“呃,我就是随口说说,你自己注意安全啊……”
“我就是忘了点东西回来拿的。”张衍朝易禾走过来,易禾僵着身子不敢乱动,毕竟她现在穿的是一身病号服,哪有什么能用的武器在手边,全身上下最有杀伤力的估计也就是插在自己手背上的输液针了。张衍怎么看不出来,轻声说了一句:“别动别动……”说着抬手就狠狠地弹了一下易禾的脑门上的伤处。
“唔啊——痛死了!□□大爷的你干嘛啊!”易禾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有个人来把张衍拖走,她每次见到张衍,都想起自己以前见过的猫和老鼠玩时不杀又不抓,放着老鼠跑一会儿再给抓回来,玩死了之后,也未必吃。她自己就是那只老鼠,刚刚张衍要走,自己又是何苦喊上那一句提醒她回来。
“哎哎,别动……”
张衍一手撕开易禾额头上的胶布,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见伤口中间的血不算很多,于是又用手指敲了敲。“你到底在干嘛啊我去!”易禾疼得只想哭,老是对着她伤口打有意思吗?
终于有血沿着斑斑驳驳的皮肤流下来,张衍用瓶子装了小半瓶,然后重新把胶带贴回去封好。“我拿点你的血,这次是真的得走了。”“我好心你去那边的抽屉里拿个注射器抽行不行啊!非要这样啊!?”易禾现在是由衷地不满周娴把她从昏迷不醒的状态里叫起来,一醒过来什么烦心事儿全回来了……
这么一想,易禾倒是忽地愣住了。
每一次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过去的经历,她在醒来之后就没有再去想过,但其实那种感觉,比清醒着要舒服很多。每一次看着大量的鲜血从自己被划开刺穿的肌肉里流出来,除了疼痛之外,就是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最后疼痛的感觉会慢慢消失,整个人像是在往地里沉下去,被土温柔地包围起来,紧紧的搂着。没有梦,没有噪音,没有不适,像是睡了很沉很舒服的一觉。
死亡大概就是这样一种感觉,她想。
这些都要在她睁开眼醒来的时候结束掉,醒来以后,就有这么些操蛋的事情等着她。所以,易禾知道自己其实从来都不畏惧死亡的,因为那并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