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了自己的帐篷,见赫达正盘腿坐在他的桌前,一手支腮,一手无聊地翻着桌上的东西。
「赫达,你在做什么?」
赫达看见他,眼睛一亮,跳起来叫道:「父王。」
他跑过来拉住拓跋真的手,道:「父王,太师父说我可以学骑马了。父王教我骑马好吗?」
拓跋真哈哈一笑,将他举了起来:「我的小赫达也到了学骑马的年纪了,真是长大了。」
赫达握着小拳头,仰着脖子道:「太师父说我们西厥人生于马背,长于马背。赫达长大了要做父王这样的大英雄。」
拓跋真心情大好,抱着他出门:「好。父王今日就教你骑马。」
赫达兴奋地大叫。
他是拓跋真的养子,原是奴隶出身,不到一岁时被拓跋真从奴隶群中抱了出来,一直由他悉心抚养。
赫达对拓跋真十分崇仰尊敬。虽只有四岁,却十分聪明好学,而且这两年渐渐长开,个子看上去有五、六岁模样了。
拓跋真想起自己的长子拓跋淳,夭折时也只有四岁,变故发生前也是一直缠着他学骑马,不由心里一痛。
来到牧场,拓跋真让人牵出额娜。
西厥人的子女是天生的骑手,他们只要与父母一起坐在马背上,随着奔跑的颠簸,自己就会领悟骑马的真谛。
拓跋真将赫达抱在身前,骑着额娜跑向草原。赫达兴奋地大叫。
他们在草原上转了一大圈,回来时看见有队人马赶着马车离开,拓跋真问身后的侍卫:「那是什么人?」
「回殿下,是昨天来送货的商队,准备今天返回市集。」
拓跋真看了看,突然纵马跑了过去。身后的侍卫们赶紧跟上。
武威商行的大管家看见二王子带着人过来,不知是什么事,赶紧下马,过来行礼,语态恭敬。
「尊贵的二王子,草原上的搏塔图宏,很荣幸见到您。」
拓跋真没理他,抱着赫达高高坐在马背上,随意地看看他的商队,道:「你们商队就这么些人?」
大管家道:「不,大部分都留在市集,这些只是陪我来送货的。」
拓跋真忽然伸手,遥遥指向商队后面,道:「叫那个人过来。」
大管家毛毡帽里面的头发湿了一层,陪着笑脸道:「二王子,可是有什么事?」
拓跋真冷冷看了他一眼。
身后一名侍卫上前喝道:「大胆。我们殿下的命令岂用你多问?」
「不是不是,殿下千万不要误会,是小的多嘴。」
大管家无法,冲后面招了招手。
言子星淡然地骑着马过来,也不下马,只在马背上向拓跋真行了个西厥礼。
拓跋真眯了眯眼。身下的额娜有些躁动,似乎想向前面的马靠过去,却迫于主人的命令站在原地不动。
「本王见过你,今早在王妃的帐外。」
言子星淡淡一笑,不亢不卑地慢悠悠道:「殿下好记性。」
拓跋真瞳孔微缩,扬了扬眉道:「王妃要的香料调好了吗?」
言子星道:「调好了。侧王妃没有其它吩咐,让我们走了。」
拓跋真看了看他的坐骑,道:「本王看你的马不错,本王买了,十两黄金够不够。」
言子星定定地看着他,漠然道:「不卖。」
周围的侍卫怒声吆喝。
拓跋真抬起右手,众人噤声,又道:「黄金百两。」
商队这边发出低低的喧哗之声。
言子星淡淡一笑:「我这匹马万金不卖。」
拓跋真冷冷地盯着他:「好贵的马。」
「蒙二王子错爱。不过一匹迟钝的老马,跑得慢脾气又倔,不过却对主人忠心耿耿,不为外事所变心。在下与它感情深厚,不忍别离。二王子还是留着黄金买其它良驹吧。」
墨风晃晃灰扑扑的脑袋,低吟一声,似乎对主人贬低自己颇为不满。
额娜也发出一声嘶鸣,似乎知道夫妻团聚无望了,可怜巴巴地与墨风深情相望。
拓跋真听了言子星的话,脸色一冷,眸子蓦然转得黑沈。
言子星何等了解他,赶在他发怒前,又道:「何况我家这匹老马家中还有幼驹,殿下宅心仁厚,想必不忍让它们父、子、分、离吧?」
拓跋真脸色不易察觉地白了一白,面色僵硬,抿唇不语。
他怀中的赫达不明状况,仰着小脑袋,望着拓跋真问道:「父王,这匹马很好吗?孩儿看它长得好难看。」
拓跋真低头望着怀中的养子,道:「你年纪小,不懂得相马,以后就知道了。」
赫达闻言,又转回头看了看言子星,道:「喂,你的马我父王喜欢,为什么不卖给我父王啊?」
言子星轻轻一笑,微微前倾,柔声道:「这匹马是我的好朋友,我们感情非常好。小殿下一定也有自己的小朋友对不对?如果你和自己的朋友分开,一定会难过对不对?」
赫达想了想,道:「对。那吉和图图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和他们分开。」
言子星看了拓跋真一眼,又对赫达道:「而且我有个女儿,年纪和小殿下差不多大呢。她也好喜欢这匹马,每次回去都缠着我抱她骑一圈。如果我把马卖给你父王,她一定会哭得好伤心好伤心的。」
赫达是个好孩子,一听这话,登时小脸一拧,心疼地道:「那我们不要了,让女娃娃哭就不好了。父王,我们不要这马了好不好?留给他家的女娃娃吧。」后一句话他仰起小脸对拓跋真说的。
拓跋真下颔抖了抖,脸色僵硬。
他瞪了言子星片刻,道:「好,我们不要了。你走吧。」说着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赫达还想问问那个人的女娃娃是不是也像他这么喜欢骑马,但是父王说走就走,他还没来得及问,不由有些遗憾,道:「父王,那个叔叔的女娃娃也喜欢骑马呢。」
拓跋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赫达继续道:「那个叔叔是西厥人吗?他的女娃娃也是西厥人吧?那匹马和父王的额娜一样高呢,他的女娃娃不怕吗?」
拓跋真听着养子叽叽喳喳地说话,却完全进不去心里。
回到王帐,让赫达出去玩,拓跋真有些魂不守舍,直到阿素亚进来,他才回过神来。
「老师。」
阿素亚已年近六旬,神态安雅,身形清瘦,容貌并不像西厥人。
「阿真,你心情不好?」
拓跋真觉得老师的一双眼睛虽然并不锐利,却总能看透人心。
他不想对老师撒谎,道:「有些心烦。」
「为了什么?」
拓跋真张了张嘴,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迟疑了一会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阿素亚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慢慢道:「你后悔了。」
拓跋真心中一凛。
阿素亚慈爱地看着他,神色中似乎有某种怜悯之意:「你后悔了。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让你的心在疼、骨在痛。你的灵魂受到煎熬,你无法从天神那里得到解脱。」